作者:西瓜珍宝珠
点点蔷薇红碎随着指尖掰开的动作而绽放,米面的香气随之袭来,其中还藏匿着淡淡的花香。
暄软的糖包咬一口就流出娇柔暗红的糖汁来,馥郁的香和清浅的甜,给人一种难以自拔的感觉。
时不时就有小沙弥的声音传出来,“糖包最好是掰开晾一晾再吃,各位施主小心烫啊。”
陈砚墨边上好些人都在吃,方才那户人家瞧着衣着光鲜,但举止还是一股市井气,显然是乍富,出身不高。
范氏贪心,被烫得直嗦嘴,黄师傅也是牛嚼牡丹,囫囵吞了两个。
“爹,你也吃这有糖馅的啊。”女儿道。
黄师傅一摆手,道:“我吃过更对胃口的,这承天寺的蔷薇花馅是咱们爷供的,夏秋时蔷薇花都开炸了,即便是夫人的花膏花露再加上承天寺的买卖也耗不掉那么些,那时候刚好是管事掌柜们来交账,所以咱们爷就做了糖包做奖赏,是蔷薇松子猪油馅的,这素馅的虽然好吃,可比起咱们爷灶上的,还是少了些滋味。”
陈砚墨听得直皱眉,怎么又有陈舍微的事!
“咱们也买些点心走吧。”黄师傅对儿女们道。
可以让儿媳送回娘家去,也可以让女儿带回婆家去,承天寺的素点心,想来没有人会不满意。
范氏是个爱操心的,由女儿、儿媳一左一右挽着往队伍里去,嘟囔着道:“不知道一匣子里有几种噢!”
“娘,人家都画出来哩!”范氏顺着女儿的手望过去,就见点心房两侧各摆了两张画。
小土丘一般的芋头酥,顶上淡淡一层黄,粒粒白芝麻点缀,烤得恰好,边上还有一只切开的,酥皮层层分明,芋馅绵密细腻。
正圆切做八份的枣泥锅饼,芝麻密密的撒在金黄的表皮,隐隐透出枣泥内馅的深红色泽,香浓甜蜜触目可尝。
雪花粉蒸糕三角一只,净白松软,红糖夹馅欲滴。
瓜子仁桂花挞底下挞壳花边蜿蜒,南瓜子仁葵花籽仁拌在一块,又用麦芽糖缠裹,堆得满溢。
焦糖杏仁酥上有一层薄亮的色泽,令原本的蜜色显得更为诱人,片片杏仁交叠着,层层酥皮间的空隙像是会呼吸一般,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迷幻的香气。
“呀。这画得也太活了。”范氏感慨着,对一个恰好从她身边走过的小沙弥道:“小师父,你们画得也太好了。”
点心房里刚蒸出了蔷薇百果蜜糕,小沙弥手上就托了一碟,范氏更看清了这糕点同画上一般无二,但又莫名觉得画上的点心更有种稚气可爱。
“不敢贪功,这是一位施主所作。”小沙弥笑道。
陈砚墨眉头一跳,脱口而出,“该不会又是陈舍微吧?”
黄师傅一家瞬间都看向他,表情不是那么好,小沙弥犹豫了一下,道:“是陈施主的女儿。”
像是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寻到了一个出口,陈砚墨一拂袖道:“荒谬!女儿家的画作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观看!?”
黄师傅讷言口拙,只粗声粗气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范氏平日待人虽有拜高踩低之嫌,但面对明显有些身份的陈砚墨,还是不自觉叉了腰,极其机敏的反驳道:“什么大庭广众,这是佛门口,佛目下,这是积功德的!”
黄师傅连声道:“对,对。”
小沙弥也很尴尬,人群中有人碎语不断,一些认同范氏,一些亦觉得陈砚墨此言有理。
“佛望人间,只见众生,不见男女,不似我等肉眼凡胎,心中有浊泥沉沙。”小沙弥打了个稽首,道:“女施主将画作献出来,也只因一颗敬爱佛祖,崇尚佛法之心,无谓加诸这些揣测恶语。”
第167章 脓包和祠堂
对于承天寺僧人的这种说法, 陈砚墨感到不可置信。
他回到家中后让人详查,才知道这座点心房就是陈舍微以陈绛的名义捐的。
捐, 指的是两座点心房。
素点心的食材供给和贩售, 两边似乎各有分成,这个比例具体陈砚墨没打探出来,但知道利润是归在陈绛名下。
本朝佛教不比前朝兴盛, 因为天子信道,所以道教兴盛, 陈舍微不但与家门口的承天寺打好关系, 还承接了玄妙观的经书印制。
如《道德经》、《黄帝内经》、《周易》、《祖堂集》、《抱朴子》等, 这事与王吉的纸坊相互合作,算两家人对于元始天尊日常的供奉心意了。
除了这不挣银子的,也少不了挣银子的, 道家清供所费颇多,四季鲜花难得, 但花露却有永恒芬芳。
这些都是白给道观用的, 若有香客要购买, 观中还可抽一份钱,何乐而不为呢?
陈砚墨细细的琢磨着这两件事, 觉得不仅仅是陈舍微一个人的念头, 必定也有谈栩然的心思。
谈栩然肚里的那个男女不明,陈绛女儿身,日后独支门户, 族人虎狼环饲,被吞没的风险颇大, 将些买卖、产业与寺庙道观相连, 在佛祖与天尊前过了明路, 好比供奉了一笔可以定期返利的香火钱,是父母殚心竭虑后,最妥帖的打算。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曾有孤女不敌族亲威逼,眼看守不住家财,就将身家悉数捐给寺庙,只求死后能有一场体面法事,牌位得以供奉。
‘陈舍微竟如藤萝丝蔓一般,在不知不觉间将触须生生扎进了泉州,甚至比我还要有根基。’
陈砚墨满腹心事的坐在小舟上想着,忽然就听随从问:“爷,湖边长廊到了,您是上去走一走,还是兜一圈?”
都说天有天运,人有人运,地有地运,陈砚墨本来觉得沁园边上的地段是不错,但远比不上自己的宅院。
可而今再看,却发觉沁园边上愈发繁华,尤其是近陈舍微家宅的这一侧,湖边长廊上游人三三两两,摊贩叫卖好不热闹。
繁华,看得就是银钱流动,从这个荷包到那个钱袋里,能花才有劲干。
陈砚墨心神恍惚的朝长廊看去,就见个娇婉身影正倚在栏杆上,用一根柳枝撩拨着平静而深邃的湖水。
这一截长廊没有上船下船的埠头,所以比较清静,最近的游客也在十几丈远处。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寂寥而神秘,似乎是一隅尚未被人发现的美景,只待人撩开花影,就可贪婪的欣赏起来。
“靠过去。”他情不自禁的出声。
小舟缓缓靠近,涟漪圈圈波动,扰乱了柳枝落下的点点水窝。
谈栩然似乎是惊讶,抬眸看去,就见舟上人凝目望了过来,神色凄凉而隐含渴望。
“七叔?”
她疑虑且平静的说,听不出喜恶的语气令陈砚墨松了口气,柔声道:“怎么在这里?”
那句招呼像是未经思索的脱口而出,等谈栩然回过神来,就不想同陈砚墨说话了。
她表情冷淡的弃了手中的柳枝,看着它给河面一鞭,像是抽在了陈砚墨的身上,激得他轻轻一颤,愈发卑微。
阿巧打开一个巴掌大的匣子,就见里头垒着一层层的点心。
这是陈舍微给谈栩然做的葱绿酥,看上头的点点葱绿就知道是个咸口的小饼,圆圆一只,淡绿可爱,纹路似蜗壳。
从未见过的点心。
“又是他做的?”陈砚墨怔怔看她掐着一块葱绿酥,牙齿轻轻一碰就碎了,似乎酥到了极点。
谈栩然轻微的点了点头,就见陈砚墨凄惘一笑,道:“他这样性子骤变,凭空多了这么些才干,你就半点不起疑心?”
谈栩然含笑看了陈砚墨一会子,看得他几乎要沉醉时,又缓缓的笑出了声,声音迷人而傲慢。
“自然,他睁眼的第一瞬。”
陈砚墨愕然的瞪着谈栩然,一为陈舍微被人夺舍的事实,二则为谈栩然的知情。
“那你还……
他未尽的话语消散在承天寺的钟声里,也觉得自己的困惑很可笑。
如此体贴入微,甘愿伏低做小的一个男子,同原身相比,当然是现在这个好。
人立舟上,总有恍惚轻摇之感,陈砚墨注视着谈栩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恶念翻涌。
廊桥上的木板有些断裂起翘,陈舍微为了谈栩然散步时更稳妥些,所以重新修葺过了。
阿巧还是小心翼翼的替谈栩然看着足下,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子,道:“夫人,他还瞧着呢。”
“对得起竹韵狠骂他的几百个贱字。”谈栩然嗤道。
曲竹韵派心腹递消息来的时候,那心腹也是一口一个贱人,想来是曲竹韵勒令要求她如此称呼陈砚墨的。
陈砚墨真把曲竹韵恶心的够呛!
“今年这个年,怕是不会安生了。”谈栩然拢紧袍子,看着湖中红绯淡紫的晚霞,轻道:“脓包还是自己挑破为好,掌握时机,知道轻重。”
二房的陈砚儒回来了,这个年就不会过得太松快。
陈砚墨陆陆续续用书信对陈砚儒说了许多陈舍微的异样和谈栩然的错处,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的情节和拱火的言辞。
陈砚墨盼着陈砚儒为家族声名计,能逼着陈舍微休了谈栩然是最好的。
若是陈砚儒狠心辣手,索性除了谈栩然,他亦有计划能偷梁换柱。
但陈砚墨没想到,谈栩然居然怀孕了。
陈砚儒再怎么有威势,再怎么说一不二,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谈栩然一指头。
但他显然受陈砚墨的影响,决定要先给陈舍微一个下马威。
理由倒也充分,说是陈砚龄忌日将近,所以陈砚儒要陈舍微在祖宅食素十日,跪祠堂十日。
这看似不是针对陈舍微一个人,因为陈舍秋和陈舍刞也要替父亲这样做。
以及蔡卓尔要去家庙为陈舍嗔诵经祈福直至出正月,陈昭远说自己愿替母做这件事,陈砚儒只一句让他好生温书备考,蔡氏身上有孽债要赎。
这话一出,险些叫蔡卓尔以为自己露了马脚,可再多的敲打盘问却没有,她再一想,陈舍嗔成了这样,在陈砚儒眼里如何不是她的错呢?
祖宅家庙,蔡卓尔去的次数也不少,但只在前头的佛堂拜过,没有日日夜夜住在里头。
她很怕自己一进去就出不来了,不过谈栩然和曲竹韵都要回泉溪来,这叫她稍稍安心了些。
“灶上有两个是我这边的人,巡夜的老头,家庙里采买香烛纸钱的婆子,是我家护院刘奔的爹娘,他们各自也带了些人手进老宅做活的,倒时候真有什么变故,把你抢出来就是了。”
谈栩然把这些底儿都给蔡卓尔交代了,她闭了闭眼,心里安稳了一点,咬牙恨道:“老东西一回来就嗟磨人!”
她们原本打算着年节里带孩子去游船看灯,听曲赏戏,好好松泛松泛。
书院里十日一休沐,陈昭远都是错一轮才回家里来一趟,已经十分用功,难道年节里也要挑灯夜读吗?
曲竹韵也算未雨绸缪了,泉溪宅院里的人手也叫她渗了不少沙子进去,可陈砚墨提前来住了些时日,外院耳目叫他剔了部分,曲竹韵对他有些把控不住。
车马奔波,原本谈栩然可以名正言顺不来的,但还是跟陈舍微一起回了老宅住。
王吉和吴燕子也回来陪老娘了,吴缸收了活计,也来老宅住下了。他们这一伙人倒是热闹,不必怕孤寂。
再加上郭果儿、孙阿小和高凌,似乎又回到了前些年在老宅的日子,只是谈栩然和陈舍微没在老宅住多久,就被陈砚儒要求住进了祖宅。
祖宅自然是提前修缮打扫过的,这是泉溪最大的一套宅子,年岁也颇久了,陈旧而庞大,大大小小几十个院落,像是蚁巢,每日晨昏各房的人都要穿过回廊天井,走过石阶砖路,齐聚到二房院里,给陈砚儒请安。
陈砚墨是独苗苗中的独苗苗,他那一侧院里空荡荡的,塞了好些仆人也没点人气。
曲竹韵的庶子夜夜都睡不好,似乎只有蜷在她怀里才能得几分宁静,曲竹韵原本只打算做个恩威并施的嫡母,根本不打算给予什么母爱,可垂眸瞧着孩子贴在她胸脯上的睡容,也不自觉怜惜的叹了口气。
“你说这院里是不是阴气太重不干净?还好把青秧留在泉州给阿绛了。”曲竹韵对喜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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