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陈舍微觉得这价钱还算实惠,黄牙婆做这生意,身段放得倒是足够低啊。
“这个自然。”谈栩然顺势将王吉给的银两倒了出来,把玩着那锭银子,道:“见人收钱。”
轿子抬回了阿巧,轿帘一掀,一个女人掉了出来。
谈栩然瞧着这个纸片般薄的女人一愣,以为黄牙婆不要命了敢耍她,可再一看,真的是阿巧。
原来那个手臂丰腴,脸颊饱满,一笑起来就皱鼻子的阿巧竟成了这副模样。
“姑娘!”阿巧跌进谈栩然怀里,谈栩然一收手臂,像是把一副骨架拢在手里。
黄牙婆对上谈栩然冷厉的目光,忙不迭要把自己摘个干净,道:“阿巧姑娘在人家老太太身边伺候,这总是个干净差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只怕谈栩然又闹起疯劲来,银子也不敢讨要,匆匆逃了。
“你可是病了?”谈栩然心中疑惑,暗道不应该啊。
阿巧摇了摇头,黄稀稀的一把头发,她虽是大眼睛,却不是双眼皮,而今眼皮褶子都多出一层。
“只是饿,又没得睡。”
阿巧伺候的不是老太太,是个鬼。一个不眠不休,不死不甘的鬼。
老太太是穷出身,儿子好不容易有些出息,老头子就死了,她虽有这个享福的命,但也不知足。
儿子的钱倒是随她花用,只是不怎么亲身孝敬,娶了新妇,又有生意在忙,在家里也就那么点时间,新妇姣美贤淑,他更不愿把时间分给老娘了。
儿媳原也恭敬,早请安晚也请安,可老太太总觉得她占了儿子,每每来请安,总是百般的折磨不休。
儿子心疼媳妇,刚好又有个机会去外地做生意,干脆连儿媳一块带走。
老太太孤零零的住着,他就给买了阿巧伺候。
她一则嫌弃买阿巧费钱,又嫌弃她吃喝了自家的,二则心中怨气无人发泄,打骂不算,各种细碎折磨的法子层出不穷。
夜里不睡,一阵阵的起夜,阿巧稍迟了片刻,她就故意尿在褥子上,通身的衣裳床褥都要换过,冬夜也要即刻去洗。
白日里小睡片刻,也得人陪着,拿捏着分寸给她揉叫,且人不能出声,咳一声就要挨一下拧,即便好端端的,也会嫌你呼吸声太重。
吃食上,这老太太更是无所不用其极,银钱盯得死紧,看着阿巧做一人份的饭食。
她吃完了,阿巧只能喝些菜汁;她吃不完,故意嚼了又吐,阿巧不肯吃,只能倒了。
院子里只阿巧和一个看门的,老太太鬼魂一样跟着她,阿巧根本没有偷吃的机会,日子过得如同干煎。
“姑娘。”阿巧捧着一碗米汤落泪,“那黄牙婆若是再迟一刻寻过来,不是我死,就是那婆子死!”
看着她眸光中的恨意和脖颈上的青筋,谈栩然算是知道阿巧前世是怎么刚从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一碗米汤润了胃肠,谈栩然又叫阿小去买了一碗豆花来。
豆花摊子就在街口,一对老夫妻卖了大半辈子,只白糖薄荷底和红糖姜片底两种。
冬日里自然是吃红糖暖身的,谈栩然心疼极了,柔声道:“咱们缓缓的再吃些。”
这豆花是阿巧从前最喜欢的。
硬邦邦的黄豆泡了泉水,被石磨碾出浓醇白浆,点豆腐一法于百姓而言无异于点石成金,胀气难解的黄豆制得滑嫩如牛乳凝冻。
红糖水随之嘬入口中,带着丝丝甘甜和姜香,抚平了她这些时日所受的苦楚。
谈栩然眼瞧着门边一抹影子动了动,陈舍微大约是替原身觉得没脸,藏头露尾的飘个声音出来。
“夫人,我同吴老爷子弄烟地去了。”
谈栩然柔柔的应了,阿巧拧起眉头,这句话里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可连成一句话倒是听不懂了。
“夫君误食蜂蜜,死里逃生后倒像是换了个人。”谈栩然见阿巧面带狐疑,也不怎么解释,只扶了阿巧躺下,抚了抚她的面庞,道:“睡吧。”
吴老爷子早就有些坐不住,自陈舍微拿了烟籽去育苗后,他心里没底得很,不晓得他要个怎么育法。
前些日子郭果儿来传口信,陈舍微让他在烟叶地里作宽三尺,沟宽一尺的畦面,还要多施肥,要移苗了!
陈舍微被原身做下的孽弄得有点魂不守舍,吴老爷子那兴冲冲的模样叫他提起了几分精神,领着他上后院去瞧烟地。
吴老爷子一瞧,这田,这叶,真漂亮啊。
老庄稼汉这辈子管顾着挣一家的口粮了,没什么吟风弄月的心思,什么漂亮什么丑,他都没什么想头。
唯有年轻时攒够了彩礼去老丈人家提亲,婆娘搁门缝里叫他看了一眼,乌油油的头发,真漂亮。
再有一回来城里卖收成,用两个铜子绞了一捆红绳给小女儿,小女儿笑起来的模样,漂亮。
吴老爷子还是头一回望着田,有种看见婆娘年轻时脸蛋的悸动。
眼前这块田是占了大半个后园,一垄一垄,又划做一格一格。
每格里一三四寸长的绿烟苗,均均匀匀的长着六七片叶,怎么能有人把土地侍弄的像画出来那般工整。
吴老爷子蹲下身,小风把烟叶吹得拂过他的掌心,他忽然道:“东家,这烟地咱别七三了,五五。”
烟地是吴老爷子的私产,陈舍微不意他会这样说,“您可还没见着收成了。”
“我放心,再说了,不是您提议,我这烟草就是小打小闹,种了供自己嚼吃的,哪敢铺开了种啊。”
吴老爷子不耽误,从后门喊了两个儿子进来移苗。
吴筷和吴勺就觉得这大户人家的院子怎么光秃秃的,没有花草,远处的小菜地倒是绿绒绒的。
陈舍微就等着移了烟苗,再用这块小田种点番椒和瓜豆,见他拿了笔写写画画的做土地规划。
筷勺俩兄弟就觉得怪,种地还能靠写字呢?
第24章 堆肥
既收了郭果儿和孙阿小做仆人,又添了阿巧这个病弱的,自然要管他们吃喝。
收成尚在秋日里,一开春买肥育苗又费了不少银子,陈舍微只看小账上银子层层削薄,幸好花市的南老板送来了尾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陈舍微的账册谈栩然也看过,她还想着陈舍微会不会向她讨要画虫得来的银钱,不过陈舍微一直没开这个口,反倒是有一日瞧见厨房里米缸满了,来问她是不是用了私房银子买的。
谈栩然笑笑道:“我哪有什么私房银子。”
陈舍微含着一粒腌梅,酸得五官扭曲,差点兜不住口水,摆摆手道:“家用不够我晓得,花市的账就要清了。”
南老板是个爽快人,他现今虽大多时候住在泉州,可也是这泉溪镇土生土长的,自然与陈家人打过交道。
不过他与原身不大熟,只是从那几个堂哥堂弟口中听过一两句,总是些轻蔑贬低之语。
陈舍微卖水仙种球也是同他手下掌柜打交道,南老板并不知道。
开春后有一日在泉州一场同乡会的席面上碰见陈砚昂,大赞那盆‘千手观音’的花型新奇端雅,说是送去泉州给了他大哥陈砚著。
年节里各种贵重的礼物扎堆,倒是这水仙出挑,被陈砚著留在书房赏玩。
南老板隐约在账面上见过这单子买卖,却不知是哪个师傅雕的,勉强圆了过去,特意回泉溪镇一问,才知道是陈舍微。
虽然陈舍微没有吩咐过要隐瞒身份,但南老板想一想,还是没告诉陈砚昂,挺着个西瓜肚子笑眯眯来给陈舍微送银子。
他搁下一包银子,又搁下一包。
陈舍微早起在后院同郭果儿做堆肥箱,敲敲打打好一阵,吃午膳的时候差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倒在椅子里皱起眉看南老板。
他这坐没坐相的,虚着眼看人,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其实只是累了),却让南老板觉得是手艺人的风骨呢。
听南老板说了陈砚昂称赞他的手艺,陈舍微勾起唇笑笑,道:“不必与他说。”
他的乌眸在南老板多给银两上掠过,笑道:“只说是你南老板养着的匠人就行。”
“哎呦,那岂不是委屈陈少爷您了?”南老板就盼着听这话呢,道。
“不过陈家人要是再买,价钱我要吊的高些,反正陈家有积业呢。”陈舍微原本眼神飘飘忽忽的,说这话时忽然盯牢了南老板看。
他不说,南老板也打算抬价呢。不过么,陈舍微这性子够‘独’的!
南老板毕竟场面人,听到这话,笑容颤都没颤,道:“您除了雕种球,可还有别的喜好?”
这是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能耐呢。
陈舍微雕种球是和外公学的,老人家玩了一辈子的水仙,十里八乡但凡能剜上一两刀的,不是徒子,就是徒孙。
“我玩东西,只往精里去。”陈舍微有些摸到南老板的脾性了,他大约喜欢那种有点性格的人,说话也端起腔调来,“若是南老板有心,今冬的水仙花也可往精细里玩呢,配了不同的盂、碟、盆、瓶,能塑出不同的形来,到时候连器皿并花一并买卖,价钱也可开得高一些。”
南老板来就是同陈舍微商议怎么弄得精细些好卖高价的,觉得这主意正经的好,忙不迭点头答应。
谈妥了,南老板腆着肚子出门去。
这家的寥落他也看在眼里,外院还租出去了,三两仆人看起来也都是歪货。
只是不知怎么得,他摇摇头,总觉得假以时日,说不准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呦,夫人安好。”
南老板还给谈栩然见了个礼,他也是体面人,今亲来这一趟,算是礼贤下士了。
谈栩然得体一笑,并不说话,在门边就瞧见陈舍微趴在桌上呢。
走进了看,就见他浓长的眼睫疲惫的遮着,唇也有些干。
陈舍微隐约听见脚步声停在身边,无力的将手搭在一包银子上,呢喃道:“做家用。”
银子的分量叫谈栩然微微吃惊,她正想说点什么,却见陈舍微已经睡着了。
外头传来迟缓的脚步声,就见郭果儿手里抱着一沓纸走了过来,见这陈舍微伏在桌上睡着了,他也是一愣,不敢进来打搅。
谈栩然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道:“什么事?”
郭果儿真不好意思说,摊开手里的图纸给谈栩然瞧。
谈栩然就见上头是两个方块,倒是一样宽,就是一个高些,一个矮些。宽长高都用蝇头小楷标明了,虽瞧着古古怪怪,但又十分清晰明了。
“这就是你们这两天在弄的箱子?”
陈舍微同谈栩然说过,这是用来堆肥的。
即便再不讲究的农家,那也没有把粪坑造在家里的,陈舍微见她眼睛又瞪得圆不溜丢,笑得捂肚子。
“才不是沤那人粪的呢,只是堆些厨余进去,瓜皮豆壳,渣滓烂叶什么的,咱们厨房一天下来不少呢,不利用起来浪费了。”
屋檐下阴凉处,春天的风还有些冷,陈舍微就睡在桌上,衣摆都跟着飘动。
谈栩然随手掩上了半扇门,郭果儿把不懂的地方指给她看,挠着头道:“少爷已经做了个小的,我真是太笨了,依样画葫芦也看不明,不过小箱上没有这个眼啊。”
谈栩然看了看旁边的小解,道:“他是要你在这个箱子的下边钻个杯口大的孔,再用细竹竿接出来,还要磨一个竹盖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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