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许久没人这样称呼陈舍微,谈栩然都愣了一会,目光从陈砚墨肩头那一块空隙上移开,骡车已经看不见了。
“是啊。”她淡笑道,对陈砚墨一福,就要领着陈绛进去了。
“浑然两个人了。”陈砚墨又道。
谈栩然心头一跳,抬眸望着陈砚墨道:“这是我和阿绛的福分,七叔,也该替我和阿绛高兴才是。”
陈砚墨但笑不语,谈栩然关切的道:“话说,七婶可是身上哪里不好?问过医了没有?”
陈砚墨笑容消融,半晌才想起这是一桩喜事,笑道:“无事,她只是怀了身子,胎相不稳不好赶路。”
谈栩然欢喜道:“如此真要恭喜七叔了。”
她颔首浅笑,领着陈绛进屋去了。
陈舍微多番叮咛要看好门户,兼之甘嫂带着孩子住在外院,也要多加小心。
郭果儿随着母女二人进去,将门一关,上了横栓。
这都是他日常惯了的举措,钝钝的声响传到外头,却令转身走了几步的陈砚墨面色一寒。
陈砚墨的心思,谈栩然若说自己不明白,也是在矫饰了。
前世他那样鞍前马后的要将自己救出火坑,谈栩然不是不感激,有那么一瞬,陈砚墨简直如天神降世。
可谈栩然也清楚,陈砚墨并非不求回报。
若是前世被赎身,她恐怕会被安置在一间小院里,足不出户,倚窗眺望,日日等着陈砚墨的赏光。
为他微末的怜悯而沉醉,因他片刻的停留而狂喜。
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也许还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吃穿不愁,万事由得男人替她做主,她不用肩负责任,也没有抉择的权利。
不过谈栩然生生死过一回的人,烈焰灼烧得她魂魄斑驳,白骨枯柴,再一层层生出新肉厚茧。
谈栩然想得很清楚,笼中雀,金丝鸟,不是她想要的。
这辈子能选的路那么多,她不愿与陈砚墨有什么超出小叔与侄媳的干系。
“阿娘。”
陈绛已经开始想陈舍微了,道:“晚上可以同阿娘一起睡吗?”
“自然。”
谈栩然牵着陈绛,从藤架上悬着几根粗壮似棒槌的肉瓜底下走过。
陈舍微说肉瓜晾干成了瓜络,拿来煎茶或是刷锅都好用的。
前几日瞧这几个瓜还是绿的,眼下颜色黯了些,再过些日子就变得褐而脆了。
时间过得真快。
原本陈舍微不在家中,王吉想避开这时候上门的,可手下的小崽缺钱花,攒了一波虫就给送来了。
王吉不玩虫,略略能品个好赖,估价没那么准,且不会养,死在手里岂不歇菜了,就带着人把虫子给谈栩然送来了。
抓虫的少年们大多没个家,即便有家,那也都是缺父少母,同瞎眼祖母相依为命的,所以早早就要为生计奔波。
这群少年有个头头,叫高凌,整天四处野的孩子,纵然面孔生得好,青涩未脱的面孔上隐有男人的气韵,可叫一层黑灰盖了,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黑白分明的眼珠透着灵气,聪明劲儿都要藏不住了,眼尾却微微垂着,显得纯然无辜,像是没什么坏心眼子,是容易叫人掉以轻心的相貌。
他跟在王吉身后卸下竹筐,就规规矩矩的站在门柱边上了,也不知是王吉叮嘱过,还是少年老成,知道这是有女眷的内院,不能举止轻浮。
可高凌也没想到,要做这养虫买卖的,就是这家的女主人。
他不敢抬眼瞧,只瞥见那位夫人施施然坐下,一连掀开几个罐子瞧,都是掀了盖闪一眼就搁下。
高凌心道,‘搁这抹雀儿牌呢?晃一眼,晃一眼的,这看得出品相吗?’
过了会子,却听那夫人道:“不一样的孩子抓的吧?”
王吉道:“是啊,领头的站那呢。”
高凌闻言抬头,就见一位很美的夫人望过来,有点冷淡的微扬下巴,示意他过来。
“捉这些虫的人是挑拣过的,有些雌虫肚里都揣籽了,不错。这些么……
谈栩然足尖一动,高凌就听见竹筐在砖地上一磨,瓦罐轻轻一碰,发出点响动。
“滥竽充数。”
其实也不是很斥责的口吻,却叫这素来脸皮厚的小子感到一点难堪。
“肥屁那厮!”高凌把谈栩然瞧不上的几罐虫往竹筐里搬,解释道:“我们挣来的银钱都是平分的,所以成天吃饭多干事少!”
这少年倒是不狡辩,蹲下挑拣了几番,又捉出一只来,递给谈栩然看,“夫人您瞧,这个好,算是漏网之鱼吧。”
他手心黑的像是刚抓过炭块,谈栩然白纤似茭白的手伸出来,他自己就臊了,缩回手嘿嘿笑。
“觉得义气大过天,挣的钱够吃用就行,所以平分?”
高凌小小年纪自己讨生活不容易,爱说爱笑的,谈栩然觉着他性子爽直,生机勃勃。
一双眼睛瞧过来,没有鬼鬼祟祟的打量探究,也没有瑟瑟缩缩的卑微讨好,既没被嗟磨出满嘴乱侃的拙劣本事,更没赖天赖地的混日子。
谈栩然模模糊糊,觉得高凌某些方面有点像一个人,没细想,难得多嘴一句,道:“如此这般,却不是长久之计。多劳少得者心生怨怼,偷奸耍滑者自鸣得意,还如何能做兄弟?”
高凌被说得面色凝重起来,王吉自己带来一篓子鲜梨,熟门熟路的让吴燕子打水来洗,道:“是吧,我早跟你说了,谁出力谁拿钱!你就喜欢给人当娘!你也过来给我洗洗你那爪子,伸出来丢不丢人?”
高凌过去用洗了梨的水洗手,搓下来一股股的灰水,冲了三四次才算完。
他甩了甩湿淋淋的手,就见边上有人递过来一张巾帕,高凌下意识接过来擦手,就见那鹅黄上衫月白裙的小人儿朝谈栩然走去,甜甜唤了声,“阿娘,吉叔。”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好似糯米捏就,又用了月夜描眉眼,剜了山间清潭镶了眸珠。
高凌正出神,就叫王吉扫了一腿,忙收回眼珠子。
可还是慢了一步,谈栩然极敏锐的看了过来,面上还是有笑意,却是浮浮的,好似绿萍飘在古井上,风一吹就散开,露出她深不见底的冷漠来。
高凌一凛,咽了沫子道:“我刚想起来了,花棚会上,我见过夫人,还有您相公和,这位小小姐。”
高凌如实相告,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个往上撸的手势,好像脑袋上有一对虚空的牛角。
谈栩然那夜心思不在此处,想不起来,倒是陈绛轻一拍手道:“啊。我晓得,你还吓我来着呢。”
这种大户里娇养着的小女儿,在人流中擦身而过瞧上一眼,已经是天上掉糖了,没想到今儿还能再见一回。
高凌想笑来着,又觉得不大好,别别扭扭的咬了下唇,咧出上排的白牙。
王吉瞥他,道:“你这小子挣钱的路子倒广。”
“没办法,□□林的奶奶死了没钱发丧。”高凌挠挠头。
“嘁,人家奶奶没钱发丧,倒要你累死累活的去挣钱,做兄弟可不是做冤大头啊。”
王吉大口啃梨,又捡了个模样最好看的给陈绛。
陈绛捧着个上小下大的黄白梨,扯了根细细的草茎去逗桌上的罐里的一只蝈蝈。
高凌不敢多看了,只盯着自己快要破洞而出的大脚趾。
谈栩然要好不要多,只留下了七八只。
高凌也不气馁,道:“我晓得哪能逮着好的,过几日我再给您送来。”
王吉不多留,带着高凌走人。
高凌迈出门那一刹那偷偷回了眼,觉得这院子真美,橙红碧褐的叶子,浓紫淡绿的果儿,满院夏风并着秋凉起,女孩的发髻上的红缎和小银铃斜斜飞舞。
他走了几步,还听见脆响悠悠。
作者有话说:
码字去嘞。
(づ ̄3 ̄)づ╭?~
第49章 早膳和思归
算上往来路途, 陈舍微总得有个七八日不在家,可正赶上烟叶和秋收一块来, 总得去看一眼。
家中没骡车, 郭果儿早起配好了粮,喂了猪,就蹭赵先生家的车架出城去了。
谈栩然带着陈绛去许大娘家买些早点, 吴燕子拎着个食盒子跟在一旁。
热腾腾,金黄黄, 焦脆脆, 软糯糯。
每样瞧着都那么好吃, 谈栩然问她吃什么,吴燕子举着手指戳了半天,选不下来。
谈栩然替她选了块糯米糕和马蹄酥, 豆芽粿条是甘嫂的,阿小和阿巧吃碗糕, 陈绛和她自己则吃蛎煎。
见她滑溜的汤水选不下来, 许大娘就道:“拐个弯过去的鱼店早间有顶好的鳗鱼丸汤和鱼饺, 您家那位就盼着要吃呢,不过人家热天不做早点, 昨个才开卖, 要不,叫我儿媳给您捎带一份?”
谈栩然还想自己去呢,许大娘的儿媳忙道:“可不成夫人, 鱼店门边沟渠里都是血腥,您这裙子沾上一点就太可惜了, 为着吃食新鲜也是没法子。”
如此也只好作罢, 略等了一会, 几样吃食齐全了,三人往家中走去。
鱼饺和鱼丸汤绝对好吃,只这股鲜香味道就跟长了拳头似得,捶得吴燕子口水直冒,咽都来不及。
午后还有点夏的余韵,这个早起的清晨已经全然是秋意。
谈栩然牵着女儿闲闲走步,听吴燕子在旁说笑话,她所求也不过一份淡然自在的日子。
经过陈砚墨家宅门口,又遇上他往外头去。
陈砚墨但凡在泉溪,总是这个请那个邀,想闲都难。
“怎么自己出来买?可是家里下人不够使?”陈砚墨微微蹙眉,快步而来,道:“我遣两个得力的仆妇过去。”
“不必了七叔。”谈栩然忙道:“我只是想自己出来透透气。”
这回答似乎叫陈砚墨意想不到,他嘴角微抿,到底没再多说什么,眼盯着谈栩然进宅门了,这才上了马车。
吴燕子舒一口气,她不是打小就在宅院里给人帮佣的,对于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的界限把握不明,就道:“这七老爷好像觉得咱们不该出去呢。”
谈栩然把早点一样样拿出来,阿巧取了碗糕去找阿小一块吃。
吴燕子张口咬下一半糯米糕来,蒜头酱的浓香滋味和糯米的软韧嚼在唇齿间,实在太满足了。
就这时,却听谈栩然开口接了她的话,“不是咱们,他是觉得我不该出门去。”
吴燕子嘴里鼓鼓囊囊,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拼命嚼啊嚼啊,腾出一点空隙来,道:“他凭什么管您呐?因为是长辈吗?可六少都没说嘴呢。先前,那大晚上的,不是还非要借了裘老头的渔船,带着您去什么,泛舟月夜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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