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秋日天晴,天空透蓝,白云浓团。
陈绛腰间太平鼓发出欢快跃动的‘呯呯‘响动,阿巧和吴燕子站在两侧摇索数数。
她对于律动节奏把控很好,已经跳了一百个还不停。
甘嫂看着陈绛蹦蹦跳跳的模样,笑得比秋阳还叫人舒服,忽道:“其实你同六少,若真做好了招赘的打算,裹脚那苦啊,不受也好。”
谈栩然不意甘嫂会这样说,有些意外的的看着她。
出了月子,甘嫂见缝插针的绣了些东西,午间刚托郭果儿出去卖了,硬是要给谈栩然银子。
谈栩然晓得她的性子,若是不收,她住着更不安心。
见她拢了几个子在手心里,甘嫂笑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叩门响动。
“阿爹回来了?!”陈绛欢喜的朝门口奔去。
家里的笤帚散架了,郭果儿上街去买,门是虚掩着的。
吴燕子快步走跟在陈绛边上,就见那大门叫外头人推动了,赶紧将陈绛抱走,那人使劲还挺大,厚重的大门扬过来,险些将她们俩拍飞了!
谈栩然瞧见心惊,急忙忙奔过去,同董氏(陈冬、陈舍巷之母,陈砚方之妻)打了个照面,除了她惯使的几个仆妇,还多了个脸生的婆子。
“五婶?”
董氏定然是从陈冬那听说了什么,对谈栩然没个好脸色,明明是她手下人没规矩,险些伤了陈绛,她却皮笑肉不笑的的看着陈绛,道:“倒属你跑得快,我来得正是时候。”
此言一出,董氏的来意谈栩然已知晓个七八分,定是陈冬怨恨,故意唆摆董氏来给陈绛裹脚的。
在旁人看来,这婶婆和小姑可真是不是一般的上心,可谈栩然晓得,陈冬必有算计!
董氏见吴燕子要带着陈绛往后院去,一声呵住了她,那婆子挽了挽袖口,像是要上手。
吴燕子性子里有点莽,只看谈栩然,见她使眼色,一把抱起陈绛就往后头跑。
董氏惊愕瞪着她跑走的背影,就听谈栩然道:“人有三急,还望五婶体谅。”
女儿节那日,陈冬高高兴兴出去,回来就砸杯子打丫头,都是谈栩然言语挑衅的缘故。
董氏千般哄劝,陈冬只怕了那竹片之苦,咬牙恨道:“陈绛为什么不裹!她虽小些,可个头同我差不离了!”
董氏便道,日后使了婆子去,也叫陈绛裹。
可她先头许诺了一堆裹脚的甜头,婆家看重,夫君喜爱云云,避过人后,连些床帏好处也透了几句叫陈冬知晓。
陈冬又一翻脸,道:“我家费了银子的裹脚婆,要去给她裹小脚!?岂不便宜了她!”
董氏又道:“傻丫头,那谈氏没裹过脚,只晓得些片面东西,咱们人家出来的姑娘裹脚裹得仔细,其中便有好些纰漏可钻,叫她女儿狠狠挨上些苦头,譬如大脚要裹小,肉要化脓,底下搁些瓦砾碎片,使劲的磨,末了将那足缠得又歪又钝,什么便宜也不叫她占了去!”
陈冬听得这桩苦楚也能落到旁人身上去,且比她还疼上千倍百倍,噙着眼泪笑得浑身打颤。
见她边哭边笑抖得厉害,状若发羊角风,董氏大惊,陈冬却又渐渐平息下来,半晌将蜷抱着的双足往圆几上一撇,仿佛认命般颓然道:“弄吧。”
想起那日女哭母也泣的惨状,董氏一腔怨恨都投射在谈栩然身上,道:“知道你一双大脚,不晓得裹足的要紧,特带个婆子替阿绛裹上,如今天儿凉下来,阿绛也不用似我儿那般受苦受罪了。”
“多谢五婶费心,此事还等夫君回来商量一番。”
恭顺的语气已经快要压不住怒火,谈栩然睇了那裹脚婆一眼,又将目光落回到董氏身上。
“女儿家的事情自然是娘做主,”董氏横了她一眼,往前厅走去,她忽然想到什么,轻嗤道:“听说你家那个考秀才去了?”
谈栩然不语,董氏又道:“阿绛好了没有?怎么还不出来?”
“五婶是今儿就要给阿绛裹上?”谈栩然没有落座,而是几步走到董氏跟前,眼盯着她问。
谈栩然上辈子叫人做了主,这辈子最恨别人要来做她的主。
瞧着谈栩然那双眼,冰凉凉的没情绪,董氏琢磨不透,只是被她周身气势一迫,不由自主后仰了几分,强撑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怎么?阿绛这年岁了还不裹脚,你是不打算给她裹吗?”
身后脚步声响起,谈栩然转身就见陈砚墨快步走了进来,董氏一愣,面上颐气指使的表情也变得柔软亲和了。
听了董氏的来意,陈砚墨还真是意想不到,他方才听说董氏带人来了,只以为是两家男人的龃龉闹大了,让女眷来找谈栩然的麻烦。
“阿绛也确实到了岁数,不过这事还是让谈氏自己做主吧。”
陈砚墨顺势看了谈栩然一眼,她拈帕站着,目光闪也不闪,瞧着董氏。
“她哪经过裹脚?懂个什么呀。我也是觉得阿冬刚裹了,这婆子手还热,巴巴的送人来,可她这人脑子里不知想着什么,自己不裹脚,女儿也不上心!咱们陈家姑娘往泉州去都是有头脸的,伸出去一双大脚,怎么见人!?”
董氏觑着陈砚墨的面色说话,晓得他被自己说动几分,有些得意的看向谈栩然。
“你莫不是怕阿绛受罪,可女儿家这桩罪,早晚都要受,晚些更苦。”
陈砚墨温柔的话语钻进谈栩然耳朵里,在她听来却带着一股站在高处俯视的傲慢,占尽了便宜还卖乖的可恶。
也许是她想了左,可情绪总是诚实的,谈栩然讨厌陈砚墨这种说法,凭什么女人一定要受苦呢?
“不。”
谈栩然的声音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砸了董氏和陈砚墨一个猝不及防。
“什么?”陈砚墨诧异的说。
“我说,不。”谈栩然的视线从董氏脸上,又转到他脸上。
那双漂亮又冷漠的眼睛看起来万分陌生,又格外真实。
她一字一顿的说:“你分明听得明白,不要装模作样。”
从泉州回来之后,谈栩然就问过陈绛要不要裹足。
“不要。”陈绛想也没想,斩钉截铁的说。
彼时,母女二人泡在同一只浴桶里,陈绛湿漉漉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水珠打了谈栩然一脸。
“为什么呢?”谈栩然不明白她的坚定从何而来。
陈绛抬起脚,搁在浴桶沿边上,白嫩嫩肉乎乎的,像新蒸出来的馒头,十个脚趾轮番俏皮的动了一遍,忽然停下了。
“有一天夜里,阿巧姐姐脚疼的睡不着,我瞧见她解开了裹脚布,可不像我这样,”陈绛的声音很小很小,怕被阿巧听见伤心,“就像榕树底下歪七扭八的树藤。
谈栩然说不出话来,只听陈绛声音轻颤的道:“她一层层卷开布,有一块块黄,还有血,我还闻见一股气味,是出了脓。”
陈绛从水里游过去,依偎在阿娘柔软的怀中,在温暖包容的水里,像是回到子宫了一样安全。
谈栩然想起来了,陈绛夏日里有段时间总睡不好,白天也没精神,后来吴燕子来了,换了人陪她才好起来。
大约是心里害怕。
“可眼下不裹脚,若后悔了呢?”谈栩然问。
关乎未来的问题,这个年岁的陈绛有点答不上来,半晌才道:“那裹了后悔了呢?”
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后悔的,就连炸枣选错了馅也要后悔,还不如就遵从当下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好多人啊。迅哥儿.jpg
谢谢艰难找到我的小可爱们。
第51章 南瓜饼和赵家
陈舍微从骡车上下来的时候, 正把陈砚墨和董氏堵在门口。
一场秋雨一场凉,幸好他多带了衣裳, 考完试搁城门边歇了一晚, 城门一开就往回赶了,颠得人都要散架了,脚步虚浮的回到家以为能看见可心人的, 结果先瞅见这俩家伙。
陈舍微脸垮下来,倒同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相符。
“七叔, 五婶, 你们二人怎么一块上我家来了?”
董氏冷哼道:“你那婆娘失心疯了!”
话音落地, 就见陈舍微脑袋一拧,转过来看着她,“豆吃多了?满嘴放屁!”
董氏迎面被盖了这么一句粗俗的, 心道,‘这夫妻俩都疯魔了!’
陈砚墨呵道:“就你对长辈这般如此言语不敬, 还妄想考功名?!”
“你也不听听她刚才说了什么?!”陈舍微还瞪着董氏。
陈砚墨顿了顿, 道:“方才谈氏确有过激言语。”
“过激言语?”陈舍微揣着手反问, 道:“你们干嘛了?”
听得董氏义正言辞的说自己好心要给陈绛裹脚,陈舍微就轻轻笑了一声, 道:“原是这样。”
董氏还以为他站自己这边呢, 几分得意还没漏出来,就听陈舍微道:“这是我的意思。”
瞧着陈砚墨和董氏面上表情挺可笑的,陈舍微道:“七叔五婶家业大, 都是忙人,不必为了小女裹足一事多烦扰, 我自有决断。”
说罢拂袖而去, 急急要去见谈栩然了。
方才谈栩然也是这般无礼, 扔下他们就回内院了!
董氏僵立一会,小脚有些站不住了,道:“就由得他们夫妻这样胡闹?”
“他们夫妻就一个女儿,难免娇宠些,先放一放,过年时叫大哥二哥同他们讲吧。”
不知不觉间,陈舍微竟同谈栩然夫妻一心了,陈砚墨好不容易平复心绪,用理智回话。
陈舍微才懒得理他们,甩着包袱快快乐乐的往家里去。
离家寥寥几日,却如隔三秋。
庭院里没人,干空的肉丝瓜在风中互相摩挲,发出如枯叶碾碎的脆响,像是秋的前奏。
台阶上斜斜摆着三个圆竹篾,盛着红、黄、绿三色豆,午后这院里一片金灿阳光时,这豆子应该晒得不错。
陈舍微出门时还只掐了豆荚下来,想着谈栩然同陈绛坐在檐下剥豆的情景,他不禁微笑起来。
谈栩然和陈绛回院里时,陈舍微正把豆子装坛里,等着明日再晒。
“阿爹!”
陈绛全然不知爹娘方才为她做了怎样的抗争,只欢欢喜喜的同吴燕子在厨房里做吃食,等着陈舍微回来好吃现成的。
园子里南瓜随着秋风染上金霜,削了皮,切了块,在蒸笼里软下来,和了糯米粉包了豆馅要炸南瓜饼的!
闽地南瓜种了好些年头了,南瓜原叫倭瓜的,家中人都跟着陈舍微改了口,叫南瓜了。
如今这南瓜的种是最老的蜜本南瓜,甜度口感同后世的南瓜种一比,就有点逊色了。
可它长得好,产量高,陈舍微老家可不种什么奶油南瓜、板栗南瓜的,就种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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