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许大娘走了,夫妻二人拎了小饼回内院,在花墙下摆了茶桌茶盏,陈绛练好了字就有点心吃,真是高兴的不得了。
“去的不是时候。”陈舍微想起来还有点尴尬的,“好像是家里人吵嘴吧。我也不敢多看,从门边上擦过去了,就瞥见赵先生跌在椅上喘气,苗氏好像哭过,倚着柱子仰着头,不怎么服气的样子,约莫是吵嘴斗气呢。不好意思极了,我拿了两本书就回来了。”
陈舍微说着又拣了个红豆饼吃,道:“许大娘手艺真好。”
正高兴着,忽然见阿巧手上拎着两个精美的食盒。
“那又是什么?”陈舍微问。
谈栩然瞧了一眼,道:“泉州送来的,你忘了?七婶家的孩子满月了。这好些咱们也吃不了,你端去灶上热一热,分了吧。”
“谁还记得他家孩子?”陈舍微嘟囔着。
阿巧见陈舍微要看,就拎过来掀了盖给他瞧。
红鸡蛋是很熟悉的,谁家孩子满月不送这个?
另一个食盒里的是粿,有两种,一种是点了桃红的九层粿,一种就是春时陈舍微做过的鼠曲粿,不过用了龟模子。
九层粿是咸粿,肉糜虾米小葱和在米浆里,一层层软糯可口。
孙阿小在旁瞧着,顿时就有了主意,道:“晚膳可以做蟹炒九层粿,明早可以炸九层粿。”
“你别把外院那几个给吃腻了。”谈栩然道。
“不会。”孙阿小极肯定的说:“莫说我费心思换了花样做,这年节逢喜事才有的九层粿,搁谁家主子会舍得给吃啊!?”
“孩子满月,怎么也同老人做寿一样。”
陈舍微觉得有趣,就听阿巧道:“爷,九层粿虽说重阳日也会蒸来给老人吃,不过孩子满月素来是有这个粿的,取个节节高的意头嘛。这龟粿么,是雄龟粿,盼着下一胎得男的意思。”
陈舍微嘴角抽了抽,把盖子盖回去,孙阿小接了过来,去灶上忙了。
“还有帖子,满月酒请咱们去吃呢。”谈栩然就见陈舍微脸垮下来了,明知故问起来,“你怎么就那么不乐意去七叔家呢?”
“因为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他闷闷不乐的说:“非要说,我还是比较乐意同陈舍巷一道吃酒呢!”
谈栩然忍不住笑,“没人叫你非得在这俩人中选一个。”
陈舍微唉声叹气。
谈栩然就道:“眼下泉州沁园的莲花开得最好,阿绛还没看过,沁园边上有小院可供长租短借,咱们也算避暑,去小住几日。”
阿巧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陈舍微凑到谈栩然跟前,抬了抬脸,要谈栩然亲他一口。
谈栩然垂首轻啜,像吻一朵莲尖。
“沁园边上的禅寺,听说养的缸莲也很好,不知同咱们院里的缸莲相较如何?你不是说想要白莲和水莲种吗?禅寺似乎有卖,还卖藕粉和莲子糖呢。”
听她缓缓说来,仿佛生活中只剩下了美事。
西厢房里,吴燕子无意间隔窗一望,就见夏风拂过,满地粉瓣翩翩,缸中小荷随风轻曳,青色的袍角和烟蓝的裙踞彼此交缠,仿佛碧山黛云。
她心道,‘亲嘴这事儿,真有那么好吗?少爷夫人怎么老爱互啃嘴皮子。’
陈绛正趴在榻上边吃饼边看书,天儿渐渐热了,她连袜都不爱穿,陈舍微在她屋里铺了一层薄席子,她可以打着赤脚在屋里走来走去。
吴燕子想得入神,忽然觉边上窜起来一个脑袋,绑着新绿的缎子,就像夏日里的葱茏之色。
“你瞧什么呢?”
吴燕子吓了一大跳,忙去捂陈绛的眼。
陈绛‘咯咯’的笑了起来,把吴燕子的手抓下来,往榻上一歇,道:“阿爹阿娘又亲亲呢?”
吴燕子又窘又惊,道:“姑娘!?”
陈绛见她嘴张得老大,就塞了一个绿豆饼进去,道:“这有什么呀。我前些日子发烧,夜里同爹娘睡,阿娘太担心了,又开始睡不着觉,整宿整宿的守着我,后来是阿爹劝她回去歇着,他来守我,一直在给我换冷帕子。”
陈绛回忆着发烧时虚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见的景象。
陈舍微伏在塌边正打盹,谈栩然俯身下来给他披衣裳,陈舍微一动,见是她就笑了。
“然后他们就……
陈绛两只手比出两个大拇指,抵在一块,扭了扭。
她才说完又看书吃饼去了,这等亲密景象落在她眼中,只不过是父母关系融洽的明证,看见了也只觉得高兴。
不像吴燕子,从前虽慕恋陈舍微,却也只是入睡前想想他的好容貌,翻身就睡了。
如今却不同了,偶见他与谈栩然亲密,又是容色都这么出挑的两人,她总觉得心头酥麻麻的,叫人夜里都睡不安眠。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第77章 炸荷花和爱恨消长
换了宽敞的车马, 又摆了冰鉴,往泉州去的路上还是觉得闷热又摇晃。
“回回就他家办喜事总挑在夏日里。”
陈舍微素来宽和, 只是一对上陈砚墨就跟只斗鸡似得, 处处看他不顺眼。
不过此次不必住在陈砚墨的宅子里,这叫陈舍微舒坦不少。
来泉州前,先叫郭果儿跑了一趟, 让他在沁园附近短租了一间一进的小院子。
这周遭能租借的院子都是长做这种买卖的,只要给足了银子什么都好说。
郭果儿只消吩咐一声, 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再说一声主人家什么时候到, 喜欢什么菜色。
等陈舍微一行人马车驶进小院里,这灶上的热水也已经提到房中浴桶里了,厨娘也忙开了, 掐算着时辰,等他们洗好了澡, 就能直接用膳了。
同那些个五代同堂的八进大院相比, 陈家的院子算小, 可同这个一进的院儿相比,陈家的院子又大了。
小院子给人一种温馨感, 不过这么小, 种不了太多的花草和瓜果,论起来还是不及家好。
陈绛偶尔在别处过夜,觉得很新鲜, 沐浴后刚想趿着木屐往外跑去,赤足刚踏在冰凉凉的脚踏上, 她一愣, 让燕子取了裹脚布来。
“姑娘, 这是在院里,咱们也不一定要裹。”
“这是在外头,不是咱们自家院,”陈绛抽过吴燕子手里的裹脚布,还不大熟稔的缠弄起来,“爹娘说了,他们眼下能耐不够,不能叫我随心所欲的过日子,可是我想着,有他们做爹娘,已经够走运了。”
陈绛蹙着眉把脚塞进小鞋里,眉目中涌动出坚毅之色,道:“时机未到,先蛰伏着,不算委屈。”
吴燕子张了张嘴,想安慰陈绛几句,但她琢磨着,陈绛并不需要。
陈绛出来时,陈舍微正在院里四角燃艾草堆驱蚊。
因这小院坐落在沁园荷花湖边,所以夏夜清凉,谈栩然和阿巧正在支桌子,摆凳子,晚膳就在院里吃。
吴燕子同陈绛走过去,拾起竹竿挑下灯笼来,用火引点燃了灯芯,再将灯笼摇摇晃晃的挂上去,屋檐下升起一个个温润的月亮,还有天空那一个,亮得好似银浆泼洒。
陈舍微除了蜂蜜没什么忌口,陈绛也随他什么都喜欢吃。
真是奇怪了,原身分明是个极挑剔的舌头,荤不吃鱼羊,素不吃瓜豆,很难伺候。
谈栩然想着,‘阿绛生来就该是他的孩子才对,该是那不知好歹的货,占了他的躯体。’
谈栩然自己略微挑剔几分,就是懒得吃那种需得扒皮褪壳的菜。
一家三口既不挑拣,就只吩咐灶上厨娘做了拿手的送来。
一碟碟落下来,陈舍微虚虚瞧了一圈,笑道:“倒是有俗有雅。”
咸橄榄排骨汤,蒜香鱼片,椒盐肥蛏,还有粉尖尖荷花瓣裹了面糊糊入油锅炸,中间调了一碟蜜酱,还搁了一个小莲蓬做点缀。
陈绛拈了片荷花蘸酱一尝,谈栩然就见她面上怒容腾现,赶在她爆发前飞快道:“不是吩咐了不要用蜜吗?我吃了蜜容易起红疹的。”
正布菜的厨娘忙道:“夫人恕罪,旁的菜都没有使蜜,只是这道菜,不用荷花蜜就没那个滋味了。我想着蜜碟是单独摆的,就给夫人另备了一份糖汁。”
她说着赶紧把一个荷花小碟搁在谈栩然跟前,谈栩然一颔首,道:“算你有心了,阿巧。”
阿巧就从腰间摸了一粒碎银子做打赏,厨娘收了忙退下。
院门掩上了,陈绛道:“阿娘,为甚要说是你不能吃蜜?还有啊,此等要紧事这厨娘也不说清楚,您还赏她?”
谈栩然慢条斯理的拈起一片荷花瓣蘸蜜吃了,微一挑眉道:“这蜜果然有荷花清香,想来是她不忍咱们就这样错过这一道美味,又真真是把吩咐听在心里了,所以才另备了糖汁,算是很有心思了。再者,虽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日后还是不要把你阿爹不能吃蜜的事情随口说,蜜这东西兑进吃食里就化作无形,一时很难分辨,这要叫有心之人晓得了,岂不拿捏了你爹的要害?”
陈绛算是受了教,半晌不说话,偏头看陈舍微,就见他正托腮瞧着谈栩然,目光温情脉脉,谈栩然的顾虑与周到,简直是在跟他表白。
‘咳咳。’
姑且不论陈舍微这种念头是否自恋了些,谈栩然说的确有道理。
“是啊,我去三房的时候,只喝清茶吃干果的,蜜饯糕点一类从来不碰。”
陈舍微见陈绛有点后怕的样子,伸手摸摸她的发顶,道:“好了,只是未雨绸缪,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阿爹自己会很小心的。”
谈栩然给陈绛盛了一碗咸橄榄排骨汤,道:“瞧你刚才脸一下就红了,想来是坐了一日的车,心火旺,快喝了下下火。”
爹娘挨个顺毛捋了一遍,陈绛再没什么不舒服的,用勺喝着,还道:“好像比不得阿爹煲的。”
“你爹的汤,哪道不是用豆点小火,从早上炖到晚膳时辰的?”谈栩然也啜了一口,道:“不过她的汤似乎比较回甘?”
陈舍微点点头,搅和搅和,看碗底的汤渣。
“她用的青橄榄多过咸橄榄,也算教了我一招。这汤利咽消肿很不错,王吉和高凌在烟草铺子忙活着,即便不抽,每日闻都闻够了,明个让厨娘再煲一锅,知道咱们到了,高凌那小子铁定要钻来,到时候给他们带回去喝了。”
阿巧点点头。
椒盐肥蛏,外壳面衣酥松,一口咬开内里软嫩的好似是清蒸出来的,汁水丰腴鲜美,叫人吃一只在嘴里,筷子就往下一只伸去。
蒜香鱼片极用心的避开了骨刺,若加上番椒红油,简直同后世沸腾鱼没什么两样了。
陈舍微略感遗憾的吃着,也决定回家之后一定要做一锅沸腾鱼、番茄鱼来吃。
茶足饭饱,小院荷香四溢,连带着原本燥热难眠的夏夜也宜人了几分。
陈舍微躺在席上,侧身看着谈栩然纤长的睫交叠合着,他知道她也没睡,就道:“等今年收了银子,算算能不能在沁园边上买一个小院吧。我让果儿也打听了,大院子委实贵,不过小院还行,咱们买得起,春汛秋汛时住在泉溪,其实我心里有些不安。”
明年,第三年,倭寇流窜的那一年,陈绛丢的那一年。
谈栩然睁开眼眸,眸中莹亮有月色。
“春汛秋汛,倒恰好避开荷花最美的时候。”
“这有什么,夏日里也可来避暑啊。”
谈栩然绽开一个笑,比整墙的月季雅,也比一湖的荷花艳。
陈舍微轻轻的凑了过来,用微凉的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不必亲吻,这样也很好。
两人双双合了眼,睡在这一片荷香月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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