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高凌吃饭还是街头小子那狼吞虎咽的德行,积习难改,大抵如此。
他使劲咽下一大口,努努嘴道:“那些是很便宜的,不过这一根价钱比只咱们的低了两成。”
“那咱们的生意可有淡了?”陈舍微问。
高凌叼着饼摇摇头,取下饼说了一句,“买咱们烟的人不会买那些,尤其是店里最贵的烟卷,烙了金箔的那个,我原还担心会难卖,可那个走得也好。眼下来看,市面上冒出来的烟卷,对咱们店生意还没什么影响。不过王大哥也说了,他们日后会越仿越精的,而且他们不一样,精货卖高,糙货卖低,蚊子再小也是肉。”
高凌说完又把饼塞上了,倒是吃得专心,谈栩然坐在这里,他也不敢偷眼瞄陈绛。
陈舍微蹙了蹙眉,正要说什么,却听郭果儿急急窜进来,鼓着眼儿道:“爷,五爷和八爷来了,我让他们在外院厅堂等着,只是瞧八爷那劲儿,不知坐不坐得住。”
他的到来惊走了满院的鸟儿,群鸟飞走时陈绛回了头,神色中那种厌恶与颓然真叫人看了心酸。
高凌愣愣的看着,直到陈舍微道:“你也藏一下。”
他回城的快马歇在王家,然后从偏门溜进陈家来的。
高凌下意识顺着陈绛的方向,她进西厢房,他跟着进了厢房与院墙的夹道。
夹道里一直有风,高凌只觉得满鼻的花香混着墨香吹到他面上,定睛一瞧,夹道里拉了两条细索,一张张墨字彩画飞在半空中,笔触稚嫩而灵气斐然。
高凌既不懂书法,也不懂画,只觉得这一张张柔韧的纸,在风中荡漾出的波纹迷人,他情不自禁的合上了眼,觉得自己几乎是飞在风中。
“阿凌。”陈绛跪在高脚凳上,朝窗外探出半个身子去。
高凌睁开眼,就见他时时揣在心上的小姑娘陈绛笑得天真又甜蜜。
“你在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风会递话,有时候递来情人细语,叫人欢愉,可有时候递来些满是打探和算计的话语,也叫人生厌。
陈舍巷和陈舍嗔在内院门口打晃时,甘嫂正牵着小白粿沿着鹅卵石子路学走步。
走着走着,孩子说要找‘姐姐’,这家里的姐姐只能是陈绛了。
陈舍微和谈栩然迎出来时,就见陈舍巷那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甘嫂看。
甘嫂容貌婉约柔美,她生性又是极温和谦恭的,似水女人,不外乎是。
陈舍巷这叫人作呕的眼神令谈栩然心里一动,似乎有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前世原身把院子卖给了陈舍巷,陈舍巷与甘嫂比邻而居,想来会更早的窥见她。
那么,前世甘嫂的死陈舍巷占了几分?而且后来这院子也被焚烧了,这其中是否又有甘力的手笔?
谈栩然一时间想得入神,就见陈舍微快步走下台阶,挡在了陈舍巷面前,十分鄙夷不悦的横了他一眼。
甘嫂也瞧见这边来人了,不再由着小白粿慢慢蹒跚走步,抱起先回自己的院子。
见她走了,陈舍微骂道:“看什么看!你还敢这么上下眼珠子来回晃!?要不要脸啊!”
陈舍巷岂能容陈舍微这样说他,摆出怒容要反驳,谈栩然忽然出声,“这是甘百户的夫人。”
陈舍巷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冷颤,谈栩然讥讽的说:“夫君骂你,可是在救你。”
陈舍嗔也白了陈舍巷一眼,这人一年到头没个间断的发情,犬畜都比他消停几分,实在也太丢人了些!
他借着谈栩然的话发问,“这甘百户的夫人,怎么会住在你们家中?”
扯大旗的事情,陈舍微做来还有几分生疏,不过他觑了陈舍巷一眼,就道:“甘大哥就是先前租我家外院的,噢,对了,不是还替八弟家杀过猪吗?后来被抓壮丁抓走了,太能耐了就在军中混出了头,做了百户,前日同我做了结拜兄弟。”
陈舍微也只能说到这了,谈栩然继续道:“原本两人就亲兄弟似得,只是为了更名正言顺的看顾嫂嫂侄儿,所以进了香。”
陈舍微脸红红,不过么,又不是假话。
甘力铠甲一裹,浑然两个人,陈舍巷呆若木鸡,终于将杀猪匠同那天威风凛凛的军头并在了一块。
‘真是他!’陈舍巷悔不当初,‘何必扣他那几钱银子呢!’
这三人在外院厅堂坐了,孙阿小给上了茶,就是自家春日里刚收下的新茶,自然不是那香橼种,只是寻常茉莉花茶。
“不错啊,得有外头茶馆的中上品了。”陈舍嗔也有茶山,也做茶叶买卖。
陈舍微笑笑道:“还行,勉强养家糊口吧。”
“我瞧你这院里,怎么就添了几个跑腿小子?”陈舍嗔又道。
陈舍巷冷哼一声,道:“那是,他的劲儿都使外头去了。那村头里几乎都要替他一家干活了,竟供得起镇上的一家虫药铺子的买卖。”
陈舍微反应极快的道:“是啊,哥哥就挣那么点,弟弟你还瞧不顺?”
陈舍嗔一挥手,一副大哥见两个弟弟闹笑话的神色,道:“好了,老八你也是,总是夹枪带炮的,从前那些事都还摆着呢。人家老六上点心挣银子怎么了?”
他近来说话总是偏着陈舍微,但两人来时商议定了的,由陈舍嗔来套话,所以陈舍巷忍了气,没说话。
陈舍嗔又对陈舍微一笑道:“也仰赖你,族里的烟叶很卖得起价。”
陈舍微矜持的笑笑,几乎猜到他下一句是什么。
“我那收烟叶的牙人,倒同我说了个事儿。”陈舍嗔仿佛随口闲话。
陈舍微看向他,一副静静聆听的样子。
“说那王牙在泉州弄了个烟卷店,生意好得那叫一塌糊涂啊。”
陈舍嗔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盯着陈舍微的脸,就见陈舍微一挑眉,极痛快的道:“是啊,这事儿我倒是赶在五哥前头知道的,我那烟地也给他供了烟丝呢。”
“哦?”陈舍嗔道:“你那烟叶,品相那么好啊。我前个也给他送了点族田出的烟叶,想着能不能供给他那铺子,他就给安了个中等品的价呢。”
陈舍微就道:“买卖人哪有不精明的,什么上等中等,就是他压价的说辞罢了。五哥应该尝过那烟,其实要紧的不是烟叶,是里头的那滋味,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调弄的。”
陈舍微露出好奇且求知的表情来,看得陈舍嗔和陈舍微狐疑不定,半晌又听陈舍微道:“不过我听说他有个跑船的手下,非常懂行,啧,且说不准就是哪家漏出来的法门叫他拿捏了。”
阿普叔作为烟卷铺子的掌柜,陈舍嗔自然也已经打听过了,眼下又听陈舍微这样道,心里信了七八分。
陈舍巷斜过来一眼,那意思,‘就说这家伙不会有那个能耐!还是叫大房二房使人在王牙身上打打钻吧。’
陈舍嗔还有点不死心,就道:“你同王牙这样熟络,他发财不捎你一段?”
“哥哥说笑了,”陈舍微反问道:“谁会嫌钱多,能独吞的买卖,还要同人分?谁在人情面上没几个熟人呢,难道个个好得穿一条裤子?”
这是个道理,陈舍嗔想了想,又问了问甘力的事,笑道:“碍着大房老一辈从前的龃龉,咱们家同武官一向没什么交情,也就七叔那边还有我妻舅那边迂回能说上话,可七叔和我妻舅都在月港,远水难解近火。你若瞧着那甘百户有些前程,也多捧着点,可晓得?”
陈舍微虚伪一笑,算是答应。
第76章 板栗饼和九层粿
许仲在虫药铺子干满了一个月, 陈舍微算算盈利,给他发了月银和奖钱。
许仲带着月银回家时, 夫人又诊出喜脉, 许大娘乐得在院里又唱又跳,又拿叉子把廊下的布兜取下来,里边是去年冬天许大爷去山里捡的板栗, 晾得干透,没霉没坏。
许大娘然在厨房忙了一个上午, 甜香气在房梁窗缝中游来游去, 许仲端着碗安胎药喂夫人喝, 吸了吸鼻子道:“娘这是做我喜欢的板栗饼呢!”
他夫人笑道:“我觉得你可吃不着。”
许仲不解,道:“为甚?”
除了板栗馅的,许大娘还做了红豆、绿豆馅的, 饼皮上点了黑白芝麻,各个就比杯口大一圈, 三个口味, 笼统得有五十来个。
许大娘在家里留了六个给儿媳吃, 许仲老老实实上工,半个饼没落着吃, 傻呆呆看着他娘提着篮子扭出去了, 只能从夫人嘴角讨一点饼沫子舔舔。
这篮子甜饼,许大娘是要送到陈家来谢陈舍微的,只是不巧, 她后脚到,陈舍微前脚刚去赵先生家。
“都是猪油酥饼起的面, 板栗饼点黑芝麻的是甜口的, 点白芝麻的是咸口的, 嵌红豆的就是红豆馅,嵌绿豆的就是绿豆馅。”
许大娘笑眯眯的说着,道:“豆馅的就是纯甜口,不过红豆馅用了红糖,绿豆馅用了白糖,夫人多吃红豆馅的,红糖养女人。”
谈栩然用帕子托着小口吃饼,这饼做的小巧,她与阿巧分吃了一块红豆饼的,又拣了一块板栗饼吃着。
许大娘刚出锅就送来了,捏在手里还有些烫,吃起来就格外香了,饼皮十分酥脆,刚捏出来,帕子就上落了好些渣沫,内馅软甜,浓浓板栗味,一下就将季节快进到了秋日里,食物真是神奇。
想起前日雨后,陈舍微在蔷薇花下铺了油布,雨后取落花制成蔷薇花露、花酱,说可以煮茶喝,也可以作馅烙饼吃。
他熬花酱时在笼屉里蒸了密口坛子,又放了许多的糖,说是能存久一些。
等花落了再启封吃花酱,那丛蔷薇也就又活了。
许大娘自然是想来谢谢陈舍微的,听谈栩然说陈舍微去赵家了,原本就闲聊天呢,就聊到赵家去了。
论起来,若只算通家都安在泉溪的,赵先生可算是泉溪唯一的举人。
毕竟好些人即便祖籍在泉溪,例如陈砚墨,他们的父母妻子讲不定早几辈就已经易居别处了。
所以说赵先生在泉溪也还是蛮有名望的,他这半生唯一的误点,恐怕就是那个伤人外逃的小儿子了。
原先指引陈舍微考秀才还有余力,如今陈舍微盘算着继续考举,他还没怕,赵先生先有点怯了,只怕误人子弟。
不过赵先生也说了,陈舍微随时可以来他的书房,两面墙的书都可以随他取阅,所以近来陈舍微往赵家跑得很是勤快。
“唉,别看赵先生体面,我觉得他命也苦。”许大娘捧着茶盏,道:“大儿子是病秧子,小儿子叫什么,赵如茁的,倒是壮实,模样也好,就是伤了人,怕吃官司就跑了,赵先生因为这事几乎赔了半个家底!”
“是伤了谁?”谈栩然有些好奇。
许大娘愣一愣,道:“哦,你那时还没嫁过来吧?赵先生小儿子伤的是陈家五房的大儿子。”
陈舍巷的哥哥陈舍仁啊!
自谈栩然嫁过来起,就没怎么见过陈舍仁,只知道他排行老七,是个瘫子。
“赵如茁跑了之后,陈家五房原本要赵先生举家吃官司的,可赵先生毕竟是举人,有乡望,也有相知在官场上,毕竟不是平头百姓,再说你公公不是同赵先生要好嘛,应该是他在中间说和,只要了一大笔银子。”
难怪五房一直看不惯四房,想来也有痛恨陈砚龄在这件事情里瞎搅和的缘故。
毕竟陈舍仁切切实实的瘫了,五房求财也不是这个求法。
“那赵如茁为什么会把陈舍仁打得残废了?”
前日里,五房来人去铺子拿虫药,说是不给现银要记账,许仲还没开过这个头,陈舍微也没吩咐,就没答应。
那几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过了会子不死心又来了,说是族田里要使。
许仲就有话说了,说陈舍嗔有让他们给族田送过两回,回回都是去账房结现银的,从无挂账。
这事,许仲自然也说给陈舍微听,陈舍微就道,“我那八弟狗屁不如,别理他。”
所以许大娘知道四房和五房极为不睦。
她想了想,小声道:“好像是因为他大哥大嫂的事,具体的我不晓得,我想着是五房理亏在先,不然,陈家族里不会帮着出面擦屁股遮掩。”
“赵家也没透露吗?”谈栩然问。
许大娘茶还没喝完,陈舍微就夹着几本书回来了,许大娘同他道了谢,陈舍微吃着板栗饼,腮帮子鼓鼓的,一个劲摇头示意不用谢。
“今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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