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沈妆儿盯着面前的虚空,吩咐道,
“隽娘,你再去一趟明照坊,寻姓何的那位老太医,我只信他....”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她含着泪,麻木的,喃喃地念叨着,“我只信他....”
隽娘明知这一去也是徒劳无功,可面前的沈妆儿,脆弱的如同泡沫似的,一戳便碎了,明明已经难过到了极致,却强撑着不倒,隽娘太心疼了,她用力地点头,
“奴婢这就去,无论何老太医在哪,奴婢一定将他带到。”
留荷见隽娘利索地转身,往前一扑,抱住了她的腰身,拦住隽娘,扭头哭着与沈妆儿道,
“王妃,主子,我的好姑娘....您别去了,您不信容容,还能不信马太医?九王妃的脉象是他诊出来的,奴婢不是不愿意给您请太医,而是这般闹下去,满城都要知道了,您想一想后果啊.....”
沈妆儿心如同被掐住似的。
什么后果?
她不在乎后果...
她的孩子没了,她还要什么脸面?
钝痛从心头滑过,沈妆儿的泪如同闸水冲泄而出。
面前的一切物影均在她眼底荡漾。
整个世界都在荡漾....
她只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啊,她前世没能保住他,这一世直接把他丢了吗?
不能,她要把他寻回来。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冲下塌,将留荷给拧了起来,推向一边,双肩发颤拽着隽娘,一字一句,笃定道,“去,快去....”
那双眼空洞无物,没了光彩。
仿佛陷入无尽的虚空里,彷徨无助,很努力想要寻找一点支撑。
只瞧她一眼,心便割裂般疼。
隽娘咬着牙,扭头大步冲了出去。
沈妆儿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口,身子募的往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塌上。
留荷赶忙爬起来,搀住她,哽咽着道,“主子.....”
沈妆儿的力气在那一瞬间用尽,四肢五骸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身子如枯叶般飘落在塌上。
她侧身往里躺着,蜷缩着身,抱着双臂,很努力地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
可身体僵住了,感官也麻木了,她感觉不到冷意,只听到胸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响,细听,有尖物一点点将她的心给凿开.....一线光漏了出来,照亮一方极小的天地。
那里有个小孩儿赤手赤脚的,趴坐在光晕中,浑身肉嘟嘟的,奶声奶气唤了她一声,
“娘....”
面前时而幻化出双双的模样,时而现出那一团模糊的血污....
她晃了晃神,再定睛一瞧,只见那小孩儿嘻嘻一笑,腿脚并用,朝她爬来...
“娘....”
这一声娘,越发真切。
如果是梦。
请不要再醒.....
沈妆儿浑浑噩噩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指尖落在她手腕,她猛地一瑟缩,醒了过来。
入目的是一眉眼和善的老头子,白花花的一把胡须,格外显眼。
是他呢。
沈妆儿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不自禁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笑,“何老太医....”
“哎...”何老太医是个极为和善的老人家,见惯生死,洒脱忘物。
他用眼神安抚着沈妆儿,手指放上片刻,不多时便收了回来,神色从头到尾没有半丝变化,温和如初,
“王妃心中郁结,当以身子为要....老夫给您开个方子,细细调理....”
沈妆儿的眼底燃起的那一点微末的亮光,彻底黯淡下去,成了灰烬。
心如同一口枯井,深不见底,
她已不知何老太医什么时候离去的,也不知院外何时刮起了一场秋风,秋雨疾驰而至。
漫天的雨滴拍打在窗棂,沈妆儿始终躺在那里一动未动。
面前的一切光影仿佛被撕裂,又被重组,渐渐拉扯扭曲。
天色暗了下来,秋雨如泣如诉,呜咽不堪。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她痛得眉心发颤,浑身被汗水沾湿,蓬头垢面的,几无人形,小腹拼命往下坠,她拽着衣裙恨不得兜住他,不让他出来,极致的痛生生撕裂了她的身,亦将她心揉成了粉碎。
他硬生生地落了下来。
她睁大眼睛,用尽一生力气去瞧他。
他已经成形了,眉眼轻轻地垂着,无声无息落在那里,恍若泥胎.....
一口血呕了出来,她那一生的光啊在那一刻倾泻了个干净....
断了,什么都断了。
那唯一一点执念,强撑着让她坚持下去的信念断了,那这场婚姻于她而言,还有何意义?
前世她无子,这一世也没能等到那个孩子....
或许她注定命中无子。
怎么办?
往后的日子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他纳妾,一个又一个女人,新的,旧的,齐齐站在她面前冲她炫耀。
她也想过,给他安排了妾室,生个孩子,记在自己名下。
这一生的荣华富贵也保住了。
可是,这是她想过的日子吗?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前世的每一分苦楚刻骨铭心残留在心灵深处。
这一辈子还要重蹈覆辙吗?
人都被她赶了出去。
她瑟缩在角落里。
阴沉沉的夜,无边无际的雨幕,仿佛牢笼一般将她困住。
窒息涌上她心头。
重生后,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重生了也好,不再对他上心,不再记恨前世的爱恨情仇。
为了沈家,为了孩子,闭着眼将日子过下去。
那么现在呢。
又一阵急雨袭来,雨滴密密麻麻拍在在窗牖,似催命的音符。
真的....熬不下去了....
门被重重地推开。
一道清峻的身影矗立在光影交界处。
她乌洞般的眼直直盯着他,风呼啸而入,她仿佛被这场秋寒冻住。
朱谦缓步跨了进来,目光往墙角一扫,整个人钉住似的,双目骇然。
她一身素衣,蜷缩在罗汉床的角落,乌发如墨裹住那消瘦的身躯,瘦弱的如同蝉蛹似的,一碰即碎。
更可怕的是那双眼,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生气。
留荷哭着告诉他时,他还不信。
如今亲眼望她一眼,仿佛堕入罪恶的深渊,拔不出身来。
朱谦的心,一瞬间跟着沉了下去,随之染上的是满目的疼惜。
近来,她面临的压力,他也感同身受,皇帝,岑妃,满朝文武,还有那些喋喋不休的女眷,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她对孩子的祈盼,彻底压弯了她的脊梁。
心痛亦是心疼。
往前迈开一步,却发现她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下。
那眼神十分陌生,仿佛他是什么不该来的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寂。
朱谦的心被刺痛,一咬牙大步上前,径直将人拥在怀里,双臂圈紧了她,却又小心翼翼的箍着,
“妆儿,都是我不好,不怪你,我知道你难过,你打我,你骂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一片风雨辗转扑入内室。
珠帘被风刮起,在她眼前轻轻摇晃,清脆的响声一点点渗入她心里,击碎了她心底寂寥又缥缈的梦。
他每说一个字,她便咬了下唇。
一切都是我的错....
难道不是他的错吗?
他明明可以带她走的,为什么要把她留在京城?
他明明可以护住孩子,为什么不护?
累了,也倦了。
沈妆儿无神地望着虚空,一抹凄凉的笑自夜色里荡开,
“朱谦,你知道吗?咱们的孩子没了....”
她已记不起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嗓音太浅,经风一刮,便没入那片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