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朱谦深深闭上眼,心痛到无以复加,咬着牙,
“会有的...你信我,会有的....”
不会了....
沈妆儿如同一条死鱼任由他摆弄,朱谦亲自替她擦拭了身,将她安置在拔步床上,他褪鞋上床,从身后搂住她。
这一夜,他便守在她身边,不曾离开半步。
天蒙蒙亮,沈妆儿睁开了眼,察觉到身后炙热的胸膛,她木了一瞬,又慢慢阖上眼。
往后三日,她几乎不言不语,也不出门,独自留在室内消化情绪。
她也不知未来该怎么办?
三年了,皇家规矩,三年无子必须纳妾。
与其等别人给她安排,不如她自己先安排个听话的,都是庶子,捏着庶长子在膝下,如同嫡子养着,也是一样的。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所有念头她都想过。
只是一个人空空落落坐在美人靠上,举目四望,风清水秀,江月无声,满地的锦绣皆被她踩在脚下,才发觉。
无趣得紧。
王府于她而言,只是一座华丽的牢笼而已,与前世的坤宁宫又有何异。
心里不可能好受。
但日子总归得过。
身后还站着整个沈家。
到了第四日,沈妆儿便强打起精神,用了早膳去议事厅处理家务。
也不知为何,心里绷着的弦断了后,整个人越发毫无顾忌。
原先还顾忌着体面,如今大有雷厉风行的趋势,任谁犯了错,该发卖则发卖,该打板子则打板子,谁求情,便是同罪。
一日事务处置下来,沈妆儿盯着渐染的秋色,忽然失了神。
一只纸鸢募的从头顶滑过,无声无息掠入树梢深处。
若是能做一只断了线的筝也挺好,至少自由自在。
九月十八,整座皇城被大红的灯笼装点,灯笼连成一片似红绸游走在大街小巷,京城陷入欢乐的海洋,为普天同庆,皇帝特在这一日昭告天下,颁行减税的新政,百姓欢欣鼓舞,街市上更是张灯结彩,热闹喧天。
隽娘早在前一日乔装去了铜锣街的铺面,张罗着万寿日的买卖,沿街不少铺面推陈出新,绞尽脑汁吸引顾客上门,隽娘思及冬日在即,亲手做了一块招牌,只要在万寿节当日入店购买皮毛,便比平日少一成的价,此招牌引起顾客围观,马上要过冬,各府又在替主子们备冬衣,自是趁着机会疯抢皮子,一时客人趋之如骛,人满为患。
卯时三刻,天蒙蒙亮,留荷便唤醒沈妆儿,“王妃,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要进宫了....”小心翼翼搀着她来到梳妆台,听雨在这时打了一盆水进来,两个丫鬟替她梳洗净面。
先用了些朝食,便开始梳妆。
今日是陛下万寿节,按规矩得按王妃品阶的大妆穿戴,过于艳丽的翟冠越发衬得她脸色苍白,听雨瞧在眼里,便替她上了妆,将面颊涂上一层胭脂,提提气色。
沈妆儿神色淡淡的,任由丫鬟拾掇。
来到外间的塌上坐下,抬目往院子望去,原先空落萧条的庭院,一夜之间竟是添了不少新色,各式各样的菊花伸展着妍丽的身姿,一盆接连一盆摆出蟠桃的模样。
赤线金珠,瑶台玉凤,泥金九连环等等数不胜数,皆是十分罕见的品种。
满目的艳色,着实能让人心情舒展一些,沈妆儿猜到定是听雨的手笔,终于露出自那日之后的第一抹笑,
“辛苦你们了...”
两个心腹丫鬟喜极而泣,思及今日是皇帝万寿,连忙止住泪意,破涕为笑点了头。
珠帘被掀开,进来一道清隽的身影。
朱谦昨夜便宿在皇宫,替皇帝布置宮防,清晨忙完,便出宫来接她。
这几日小妻子失落得跟换了个人似的,无波无澜,不声不响,朱谦心里也不好受,比以往都要上心些,尽量事事满足她,顾及着她的感受。
上前坐在她对面,先打量了她一番脸色。
淡香自缝隙里飘入屋中,她面颊被那一片金红的菊花映得澄亮,也不知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明眸水波微微一漾。
脸色谈不上好,至少比前几日要好一些了。
那一日沈妆儿两请御医,已传遍京城,即便两位太医守口如瓶,防不住那些妇人猜出大概,朱谦担心今日入宫,沈妆儿遇见那些妇人,心中添堵,又道,
“妆儿,你若是不想去,我可以替你与父皇告罪。”
沈妆儿木然转眸,视线挪到他面上,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却生出一股陌生感,仿若连着二人的那根弦,骤然断了。
“不必,父皇千秋,我无论如何得露面。”
今日沈家二伯母第一次入宫与宴,长姐亦在,她必须陪同。
夫妇二人喝了一盏茶,一道出门上了马车。
这一路,沈妆儿秀眉紧蹙,思绪有些烦乱,总觉得似有什么事要发生,心中惴惴不安,“王爷,我先前与您说过的事,你筹备得如何...”
话未说完,被朱谦温声截断,“妆儿,这件事你不必再费心,我这几日已布防宫禁,昌王,六王,谁也没机会起兵,至于皇后,一旦她有半点作乱的心思,她便活不过今日....”
为了让她放心,他双手搀着她瘦弱的肩,定定望入她的眼,
“妆儿,你不必操心了,照顾好自己,明白吗?还有,今日无论在宫里遇见什么事,或有人敢给你委屈受,便遣仁寿宫的管事牌子邵恭来寻我,他是我的人,记住了吗?”
今日午宴,前朝官吏在奉天殿给皇帝庆寿,内外命妇前往仁寿宫用膳,晚宴便是皇族家宴,摆在延庆宫。待会夫妇俩入了宫,便要分开,沈妆儿现在的状态,朱谦着实不太放心,是以特地安排了人守在仁寿宫。
男人的气息异常强烈,从头顶浇下似的,沈妆儿怔然望着他,没由来想起初见时,桃花初红,微风簇浪,清贵内敛的他,携万千风华朝她迈来,少女慕艾之心便陷在那一眼春光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不如,不若再也不见.....
眼前的人渐渐模糊,她浅浅一笑,“我明白的...”这一笑眉目明炽,褪去平日的冷淡与萧索,唯留春风明月歇在眼梢,刻入他心底。
一路从东华门入了宫,朱谦坚持将她送到仁寿宫前一号殿的宫门下,隔着门廊目送她远去。
九月的天,明净地无一丝杂云,深红的宫墙如幕,她一身霁蓝霞帔银红通袖迆地长裙,如一幅镶嵌在宫墙上的美人画。温煦的秋阳倾泻在她周身,淬出令人心折的光,渐渐的光芒越盛,她仿佛陷入一团光晕里,身影越来越模糊。
朱谦的心募的一空,只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往前虚抓了一下,下意识地唤出声,
“王妃...”
那道身影渐行渐远,浑然不觉,似徜徉在岁月的边缘,迈入时光深处。
“妆儿....”他再次用力咬出一声,沉湛的眼覆着苍茫的烟雨,浑身没由来地渗出一层冷意,只恨不得她转个身,哪怕看他一眼。
可惜,回应他的,是一只寂寥不堪的野猫,蹲在宫墙上,百无聊赖的一声轻咽。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秋风萧瑟, 晚桂沾着湿漉漉的朝露,拂落她肩头,恍若折翼的黄碟。
沈妆儿来得有些迟, 她进入仁寿宫时, 除了皇后,宁贵妃与岑妃,内外命妇皆已到齐, 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话闲,四处席位上均在小声交谈着, 并不喧闹,反是一片井然。
直到煜王妃驾临,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视线均落在她身上。在诸人心里,沈妆儿来的这般迟,有恃宠而骄的嫌疑,不过心里再嘀咕,面上却不敢露出一点声色。
不仅如此, 昌王妃与五王妃主动起身迎了过来。
“妹妹可来了, 近来身子可还好?”昌王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众目睽睽之下,沈妆儿也不能甩开她,露出淡笑,“谢王嫂关怀, 勉强还好。”
“勉强”二字已道出个中心酸。
昌王妃露出几分同情。
近来煜王府的事,在京城暗中流传, 大抵都猜到沈妆儿期待落了空, 也难怪, 成婚三年了, 依着规矩,得给朱谦纳妾,自个儿没能怀上孩子,还要看着丈夫宠幸别的女人,搁谁都不好受。
沈妆儿在人群中搜寻二伯母曹氏与沈娇儿,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二人也露出笑意,却不敢近前来。
沈妆儿先上前与诸位宫妃见了礼,昌王妃又被旁人请了过去,倒是五王妃拉着沈妆儿坐在一块,挨着她耳边低声道,“妆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当时不也是这般过来的...”叙说自己初嫁时的情景,颇有几分抚慰之意。
沈妆儿愣愣看着她,方想起五王妃成婚后五年不曾诞下子嗣,还让侧妃抢了先,不过幸在后来终于诞下嫡子,又主动替丈夫纳了几房妾室,终于赢得了五王的尊重。
“你呀,听我一声劝,与其等你婆婆安排,还不如主动给他纳房美貌的妾室,忍气吞声,等自个儿怀上孩子,自然也有了底气说话。”
沈妆儿听了这话,只觉五内空空,颇有些万念俱灰。
女人除了依附丈夫,就没别的出路了吗?
待打发了五王妃,便寻到机会与曹氏与沈娇儿叙上了话,二人打量沈妆儿神色不太好,想起近来关于孩子的传闻,心里沉重的很,
“妆儿,你一定要沉得住气...”曹氏重重捏着她手骨,语重心长,“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先将身子养好,其余的以后再论....”
娇儿也是如此点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见二人跟着忧心忡忡,沈妆儿心生愧色,笑道,“你们别担心,我很好。”她也很想尽快走出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却不知为何,整日浑浑噩噩的,提不起劲来。
这皇宫她不想来,王府她也不想回去。
整日心里闷得慌,恨不得去外头走一走,看看大千世界。
须臾,皇后携宁贵妃与岑妃驾到,岑妃今日穿戴甚是华重,她本就生得极美,神色不温不火,端得是雍容宁雅,神色间流露出来的淡漠,竟是比皇后还让人不敢亲近。
她平日极少露面,凭着那张脸,众人也晓得那是煜王的生母。
起身与三人行礼,宁贵妃拉着出嫁的女儿嘘寒问暖,皇后询问六王妃协理宫宴诸事,唯有沈妆儿轻声给岑妃行了个礼,便默然退至一边,明眼人看出这对婆媳感情不好。
不多时,午宴开始,各家贵女将寿礼献了出来,无外乎绣艺书画等等,极少有令人耳目一新之物,皇后替皇帝一一收下,又分差次门第品阶给与奖赏,耗时不短,等宴席结束已是申时初刻。
宴后,诸位女眷便少了顾忌,或相约去御花园赏花,或回各宫唠家常,花红柳绿,倚裳连裙如潮水渐渐散去。
曹氏与沈娇儿有心陪沈妆儿,却见岑妃那头脸色不好看,看样子是有话与沈妆儿说,只得上前给岑妃行礼,又将给岑妃准备的贺礼献了过去,岑妃只神色淡淡的点了下头。
沈妆儿不乐意家人看她冷眼,便干脆拉着曹氏与沈娇儿,送二人至殿门口,“时辰不早,你们先回吧。”
二人瞅着岑妃那架势,便知沈妆儿今日怕是要脱一层皮,很是不放心,
曹氏交待道,“妆儿,你且忍耐着些,她虽是婆母,却是常年待在皇宫,她说什么你便应着,出了宫再与王爷说道,明白了吗?千万莫要与她在宫里斗气,否则吃亏的总归是你.......”
沈妆儿安抚一笑,她现在哪有心思与岑妃计较,岑妃也不配让她动气。
吩咐相熟的宫人将她们送出宫去。
岑妃没动,沈妆儿便不能擅自离开,待人走的差不多了,岑妃稍稍抬手,朝沈妆儿示意,
“随我回咸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