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门口风大,沈妆儿咳得喘不过气来,却念着还有一桩事要与刘瑾商议,便迟疑着未走。
她每一声咳,如同针扎在朱谦胸口,他心急如焚,指尖深深嵌入大氅,终是一字未言。
沈妆儿又饮了口茶,方才好受一些,放低嗓音道,“今日杨三郎受尽委屈,我二姐更是生死未卜,我担心夫妇二人大受打击,能否请你,在授官一事上稍有关照......”
刘瑾听到这里,哭笑不得,“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您放一万个心,安心回去养病....”又扬声往庭外问道,“太医呢,传了没有?”
一名锦衣卫过来接话,如实道,“属下已奉太子殿下命,接马渔太医送去沈府,想必已快到了....”这名锦衣卫是新近调过来的,压根不知避讳,事情如何办的,便如何禀报。
惹得朱谦脸色一沉,生怕沈妆儿因是他安排,连病都不看了。
沈妆儿果然脸色发僵,不过一瞬又是云淡风轻,她默了片刻,与刘瑾话别,
“今日多亏了你,我累了,便先回去了....”
又垂眸往朱谦的方向屈了屈膝,亦朝王钦施礼,这才转身离开。
刘瑾亲自将她送到门口,那份鞍前马后可谓是让朱谦嫉妒之至。
待那道纤影离开,朱谦深吸了一口气,回眸在王钦身上盯了一瞬,凉声吩咐,“杨三郎的武职,年前定下来。”
王钦默了默,垂首应是。
朱谦大步出了正堂,从侧门悄悄上了一辆寻常的马车,远远地辍在沈妆儿后头,一路护送她回府。
沈妆儿下车第一时间便问玫儿如何,得知孩子保住,热泪涌出眼眶,提着最后一口气泄下,捂着嘴哭出两声,复又笑出来,“好,很好....孩子保住就好...”
她咳得太严重,怕惹家人担心,径直回了明熙苑,待马渔看过病后,便钻入被褥里,用汤婆子暖着,容容煮了一碗姜汤端来给她喝,沈妆儿双手冻得发紫,接不住汤碗,容容便一勺一勺喂给她,喝了两口实在撑不住,一口全部咳了出来,被褥湿了一片。
婢子们又是换被褥,又是给她沐浴换洗,好一通忙活。
重新收拾停当,已过了子时,留荷用马渔留下的刮痧棒轻轻地在沈妆儿后脊捋,沈妆儿软软地靠在引枕上,总算是停住了咳嗽,俏白的小脸陷在被褥里,唯露出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
留荷细细地刮,一面悄声与她道,
“姑娘,大少爷回来时告诉奴婢,说是太子殿下跟了咱们一路....”
沈妆儿长睫倏忽一颤,盯着黑漆漆的窗口望了许久,她并不知此时的朱谦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小巷外。
他坐在马车内,招来马渔询问,
“郡主病得如何了?”
马渔眉头紧锁,“回殿下的话,郡主这一夜受惊受寒受累,病得不轻,病势来得急,怕是得吃些苦头,老臣已开了方子,先服用三日再看情形。”
朱谦胸膛当即涌上一股躁意,紧紧按着眉心,“你接下来几日就住在沈府,不得离开半步。”
马渔默了默,“臣遵旨。”
“对了,那位杨夫人如何了?孩子保住没?”
马渔这回倒是松了一口气,“保住了,请的是何老太医,老臣也给把过脉,当无大碍,调养一阵便可痊愈。”
朱谦闭着眼颔首,“辛苦你了,下去吧。”
*
这一夜沈府过得兵荒马乱,曹氏亲自照料着女儿睡下,又扯了扯蹲在塌前的杨三郎,
“你出来...”
杨三郎惊惶未定,木然看了一眼曹氏,渐渐回过神来,擦拭眼角的泪,轻轻将沈玫儿的手腕搁在被褥里,悄步跟着曹氏来到东次间。
屋子里灯火通明,老太太中途眯了一觉,此刻精神尚好,坐在软塌上听沈慕讲述顺天府的经过,杨夫人也在,她一宿未合眼,老太太劝她去歇着,杨夫人心情大起大落,反而没了睡意。
杨三郎走了进来,众人止住说话声,纷纷朝他看来,杨三郎咬着唇,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声泪俱下,“祖母,是三郎不孝,害了玫儿,害您老人家与岳母担心。”
“若非我急于投门路,也不会上旁人的当...”杨三郎咬破了唇,万分懊悔。
男人娶妻后,就想着努力上进,挣一份家业,给妻儿争光,这刚迈开一步,便遭遇这样的挫折,杨三郎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老太太能理解他,劝着道,“你莫要自责,旁人盯上了你,你无论去不去,总该逃不过这个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该要振作,只是我问你,刚刚慕儿说,今日太子,首辅王大人与东厂提督皆到了顺天府,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杨三郎回想今日公堂的一幕,也渐渐捋了线索出来,
“祖母,王大人如何我不知,但太子殿下与刘公公对郡主关怀备至,定是冲着郡主而来,今夜,若非郡主冒病相救,我一家三口还不知有没有活路....”杨三郎咬着牙,眼角颤得厉害,难以自持。
老太太与杨夫人相视一眼,长叹一声,
“太子屈尊降贵,为一桩案子连夜赶来顺天府,这份恩情,我沈家无以为报....”
若非朱谦,今夜是何局面还两说。
至少有他插手,案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水落石出,让玫儿悬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得以成功保住孩子。
曹氏也抹干了泪,连连点头,“是啊,太子对咱们沈家二房,对杨家那是恩重如山,这都是妆儿的面子....”
老太太眉心紧蹙,忧心忡忡。
亲自到场主持审案,人证物证齐齐寻来,妆儿人还没回来,太医已在府上候着,马太医已言明,要在府上住到妆儿痊愈,如此种种,齐全周到,无可挑剔。
老太太在感激的同时,倍感压力。
朱谦想要的无非就是妆儿,沈家给不了,正因如此,这份人情不好还,也还不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在慢慢做人
第59章
这一夜, 沈妆儿断断续续咳嗽不止,人却是昏沉睡着未醒。
婢子轮流守在塌前,天色彻底亮起来后, 丁姨娘便过来了, 隔着珠帘往里探了一眼,悄悄将听雨拉了出来,
“你去歇着, 这里有我。”
留荷与听雨昨夜没阖眼,晨起, 郝嬷嬷将留荷换了去,丁姨娘来换听雨。
听雨揉了揉眼, 往窗外瞥了一眼,天光逼人,便觉刺眼,她眼睛熬得红肿,脑筋也如一团浆糊,打了个哈欠,
“奴婢听说老爷回来了?姨娘不用伺候老爷吗?实在不成, 还是奴婢来守....”
昨夜出了事,派人去禀报了沈瑜,沈瑜今日凌晨匆匆从史官回府,将昨夜的事听了个大概, 一个人便枯坐在书房,不知想什么去了。
丁姨娘却摇头, “我已吩咐文姨娘伺候老爷, 大小姐病重, 我不能离开。”
沈藤原要闹着过来, 被丁姨娘赶去沈茴的书房温书,他没个轻重,怕吵着妆儿。
听雨不再迟疑,扶着墙往后罩房去了。
丁姨娘一面吩咐人备些清淡的粥食,一面问起小丫鬟,“姑娘的药呢?还没熬好?”
小丫鬟怯怯地答,“马太医住在前院,说是药由他的侍童亲自熬,熬好再送来。”
当真是熨帖。
丁姨娘心里想,老爷大概也是为太子这番心意而愁。
她轻手轻脚地帮着沈妆儿整理了屋子,到巳时初刻,床上还无动静,心里忽觉不安,悄悄步过去,床榻上的人儿侧身往里躺着,一头秀发胡乱搁在枕上,人被裹在被褥里,气息沉沉的,听着不太对劲,丁姨娘轻轻爬上床,将秀发给撩开,露出一张殷红的小脸,满脸不正常的潮红,手背往她脸颊一触,烫的惊人。
丁姨娘吓了一跳,连忙朝廊庑外喊着,
“快,三小姐发高热了,快些去请马太医!”
沈妆儿双唇又干又红,眼皮无意识地沉着,看样子是烧糊涂了,丁姨娘急得掉泪,将被褥全部推到一边,露出她光洁的额面,小丫头已匆匆打了一盆凉水来,丁姨娘挽起袖子用绣帕沾水拧干给她捂额头,过了片刻,急着问下人,
“马太医呢,不是住在府上吗?怎么还没来....”
她照料沈妆儿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她病得这么重。
乌沉沉的天积着厚厚的云,寒风又干又烈,像要下雪了。
留荷与听雨睡下没半晌,全部都惊醒了,里里外外的下人聚在屋子里。
马太医提着医箱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曹氏,众人慌乱让开一条路,让马太医把脉。
马太医先往床榻看了一眼,沈妆儿身上搁着一条薄衾,面色发红发烫,是发高热了。
他镇定地将医箱递给药童,先上前给沈妆儿看诊,一会儿拨了拨她眼皮,一会儿探了探她手脉。
床上的沈妆儿,断断续续传来模糊的呓语,
“孩子....孩子保住没....”
“好疼.....”
她眉头紧皱,纤瘦的身子被捆住一般,在塌上翻来滚去,手更是不自觉地发抖,仿佛正在经历什么煎熬痛苦。
马太医断定她是高热伴惊厥之症,症状颇为严重,大着胆子开了一剂猛药,
“迅速去医药局抓药来!”马太医将方子递给药童,药材有高低差次之分,错毫厘,药效差之千里,医药局的药必定比外头的药要好。
药童拽着方子不顾寒风,脚底生风往门口奔,这时,守在沈府大门附近的锦衣卫见状,立即上前将人给拧上了马,
“是去抓药吗?”
“是,郡主病重,师傅遣我去医药局抓药。”
锦衣卫力夹马肚,飞快载着他驶往皇宫。
马太医对治疗肺咳高热之症,极有一套,唤来留荷教她给沈妆儿刮痧退热,
“你待会先给郡主在后脊这几处刮痧,一定要刮出黑痧来,才见效....”又教留荷推拿之术。
留荷拿着刮痧棒忐忑地进了内间,听雨上榻帮着她将沈妆儿衣裳解开,露出发红发烫的玉背来,留荷看着沈妆儿的背脊,双手犹然在发颤,听雨见状,急得夺过刮痧棒,
“我试试!”
“不是这样的,是刮这里,你小心些...”留荷在一旁手忙脚乱指挥。
听雨也有些摸不着门路,手一下去,沈妆儿迷迷糊糊喊痛,吓得她住了手。
这时,容容迈了进来,将二人拨开,接过刮痧棒,“我来。”
容容先将刮痧棒上刮了一层茶油,细细地往她后背捋,待她渐渐适应,便加重力道。
床上的沈妆儿痛得直扭身子。
容容却不慌不忙,吩咐留荷与听雨,
“你们二人上榻,拽住姑娘,别让她动。”
二人吓了一跳,“这样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