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程丹若问?:“那佩娘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张佩娘道:“清平既然被围许久,苗人亦无法攻破,这次也未必。等到谢三爷找来清平卫的援兵,苗人自然畏惧而退。再说,朝廷马上就正式出兵,苗人只要目睹大夏兵马之强盛,必然不敢再犯上作?乱。”
平心而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程丹若早就发现,哪怕时下的女孩接受不了男孩一样的教育,可出自达官权贵之家的女子,耳濡目染之下,对许多?事?并非全无所知。
张佩娘是总督的女儿,父母长辈不经意的几句话?,就有可能点拨她。
她也会思考,她的思考也有理有据。
但……她考虑到了个人的安危,考虑到了仕途的不易,却唯独没有考虑过百姓的命运。
当然,这不是张佩娘的错。
总督女儿的世界,百姓就好像画布的背景色,只是抽象的概念,模糊的轮廓,诗文的字眼。
就好像现代人对于银河的概念,与它?无时无刻不共存,却缺乏具体认知,无法产生切身?的联系。
她从来都不是“百姓”中的一个。
程丹若短暂地思索过后,便?放弃了与她讲大道理的打算。
“朝廷出兵需要时间,清平一旦被攻破,我们在这里就孤立无援了。”她言简意赅地交代,“佩娘,我们不能让苗人知道,子彦和三郎都不在这。”
张佩娘悚然。
“你别怕,驿站还?是安全的。”程丹若果断道,“假如遇到危险,让你家的护卫立即带你离开,就往回走,去沅州求援。”
张佩娘不由问?:“那你怎么办?”
“短短照面,他们摸不清我的底细,不敢把我怎么样。”她道,“等到他们发现问?题,三郎就该回来了——他不会走太远的。”
第304章 试谈判
苗人传信, 说?愿意与“谢御史”见一面,要他去营地见面。
程丹若拒绝了, 选了座桥作?为?谈判的地点。
这座桥架在溪流上, 长约十余米,老实说?有点简陋,绳索与木板都已腐朽, 护卫们不得不用?木头多方加固。
但好处也不言而喻。
桥很窄, 承重力?也有限,难以承受多人站立, 能顺理成?章地让双方的人马站在河岸上, 不妨碍观察, 也无法突然袭击。
且河流两岸有一定的空隙, 只?要双方离得足够远, 桥上的人就不在普通弓箭的射程内,程丹若和苗人首领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对方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
程丹若在透气的纱罗道袍内,穿了一件锁子甲。这是用?精铁锻造而成?的铠甲, 由一个个细小的铁环编成?, 柔软而透气,比起棉甲铁盔, 无疑更隐蔽。
可惜的是,重量也不算轻。
程丹若只?穿内甲,不算手臂和战裙的部分?, 已经没法跑动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这玩意儿?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瘦弱,否则实在很难取信于人。
饶是如此, 在人高马大?的护卫衬托下,她的外形还是一个文弱书生, 腰上的佩剑也装饰多过实用?。
程丹若干脆又拿了把泥金扇,把书生的气质贯彻到底。
考虑到骑马需要长久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她甚至问张佩娘借了软轿,让护卫充作?轿夫,抬她去目的地。
出?发时?,张佩娘忧心忡忡地送她:“姐姐万事小心。”
“你?也小心。”程丹若朝她微微点头,钻入了软轿中。
轿子十分?轻便,两个护卫就能抬起。
山路崎岖,程丹若扶住腰背,默默忍受着金属甲的分?量。
颠簸了很长的一段路,才终于见到见面点。此时?已是黄昏,残阳如血一般铺在西边天空,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
“公子,到了。”田北不动声色地说?,“人不少。”
程丹若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多少?”
“不少于五百,林子里还有。”他回答。
程丹若道:“知道了。”
轿子穿过茂密的灌木丛,一弯溪水便出?现?在眼前。溪流不深,清澈见底,但因为?地形的缘故,水面离桥有七八米高。
程丹若用?折扇挑开?了帘子,慢吞吞地踱步而出?。
她看到了一群精壮彪悍的苗人汉子。
和曾经在景区见过的苗族打扮不同,他们的衣服并?没有太过华丽的配饰和多彩的颜色,衣裳以青黑色为?主,有蜡染的简单图纹。
原始、野蛮、穷困。
这是大?多数汉人对苗人的印象。
程丹若观察对方,苗人也在观察这个“谢御史”。
他们的结论简单粗暴:
“像个娘们。”
“汉人的官儿?都这样。”
“吓唬他一下。”
谨慎起见,田北先派一个护卫上桥检查一番,确定没有机关暗器,方回首示意。
程丹若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上桥。
咯吱、咯吱,脚下的索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来者何人?”她打量对面上桥的三人,压着嗓音,“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对方派出?的谈判代表明显不是一条心,三人居然各答各的。
中间的是个高大?黝黑的苗人汉子,很年轻,圆头圆脑,他粗声粗气地说?:“凭什么跪你??”
左边的男人看起来十分?苍老,人也矮小,圆滑地说?:“这位大?人,我们是来谈判的,你?要是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嘿,别说?是御史,知县我们也照杀不误。”
右边的女人皱眉,对他这番愚蠢的威胁十分?不满,但并?未说?话,反而狐疑地打量程丹若:“你?就是谢御史?”
程丹若文质彬彬道:“如假包换。”
他们三人用?苗语交流了两句,遗憾的是,程丹若并?没有听懂……苗语和苗语之间也有壁。
她没在意,直接质问:“本官既已上任,你?们什么时?候退兵?”
三人愣住,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退兵?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退兵?”
“不退兵,你?们是想死吗?”程丹若挑起眉,满脸不屑,“清平是县,不是下头的寨堡,一旦攻城,就不叫‘作?乱’,叫‘造反’,你?们想造反?”
中间的汉子说?:“我们能打掉你?们的寨子,就能打掉你?们的城。”
“好大?的口气。”程丹若冷笑?,“清平县的人口数万,已经远胜你?们,就算你?们能打下清平,战后还能剩几人?旁边的平越军民府中可有不少驻兵,到时?候别说?怎么把清平吞下去,就怎么吐出?来,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苗寨,统统都要处死。”
“呸,少吓唬人。”右边的女人大?概二十余岁,眉梢有颗痣,颇具厉色,“你?们哪还有兵?不都往安顺那边去了吗?”
程丹若“唰”一下,收拢折扇,敲打手心:“说?实话,要不是你?们堵在本官上任的路上,本官实在懒得与你?们这些蠢货多费口舌。”
她佯装不耐烦:“黑白二氏起兵造反,忤逆朝廷,下场早可预见,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打出?跟从的旗号,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届时?,朝廷派多少兵马去西南,就会派多少人来这里打你?们。你?们苗疆有多少人?大?夏单贵州一地就有十万兵马。”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其实,这事他们内部也讨论过很多次,当时?联合起来,只?是被逼无奈,也想着反正也有白山、黑水在前面顶着,他们只?不过是烧几个寨堡,杀几个军官,算得了什么?
最初的时?候,计划一切顺利,他们烧掉了五个边将的寨堡,报仇雪恨,但在预备攻打清平之际,意外频出?。先是清平久攻不下,土箭射向城墙,只?能留下一个白印,后又听说?有朝廷大?官路过,来头还很大?。
他们不是不慌,也不是不胆怯。
造反这事儿?,毕竟没干过,都没经验,只?是硬着头皮干罢了。
“本官是朝廷钦派的御史。”程丹若不紧不慢地说?,“本地军官仗势欺人,你?们虽有作?乱之嫌,却是事出?有因,只?要交出?杀人的嫌犯,其余的,本官都能网开?一面。”
“不行,”女人严词拒绝,“我们绝不会交人的。而且,想我们退兵,你?必须答应我们几个条件。”
程丹若挑眉:“说?来听听。”
“我们这几族三十年不用?交税。”左边的老人狮子大?开?口,“也不服徭役,把你?们侵占的田也统统还给我们。”
程丹若冷笑?:“水东水西的土司都不敢提这条件,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不答应我们,我们就不退兵。”为?首的高大?汉子抬头看看天,夕阳已经没入厚厚的云层,“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女人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官儿?,但你?既然要和我们谈条件,丢了清平,你?也会有麻烦吧?”
程丹若皱眉,露出?一丝烦躁的表情。
“是谁给你?们出?的主意?愚蠢至极。”她毫不客气地斥责,“减免赋税只?有天子说?了算,下头的人谁敢答应,除非他脑袋不要了,全族的脑袋都不要了。”
她口气坚决,惹得三人顿起疑虑。
“别信他——你?以为?我们好骗?”女人咄咄逼人,“以前说?加税就加税,减税怎么就不行了?”
程丹若淡淡道:”爱信不信,本官才没功夫骗你?们这群蛮夷。”
老人奸猾,故意说?:“水东水西的人就不用?交税,你?敢说?丁王爷做不到?”
丁王爷,其实就是定西伯一家。他在西南好比土皇帝,许多苗人弄不清勋爵的等级,只?知道皇帝第一,定西伯老二,因此不称“伯爷”,叫“王爷”。
“定西伯已经被五马分?尸了。”程丹若道,“全家都被问罪,你?们没听说??”
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还真不知道,只?听说?丁王爷不在,白山黑水才造反的。
“行了,免税的事不用?再提。”程丹若不耐烦道,“退兵,交出?首恶,本官就宽恕你?们以下犯上之举。”
不等他们拒绝,她又佯装随意道,“寨堡嘛,离边墙太近,治理起来也麻烦,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我看,以后可以交给长官司打理——当然,必须是对朝廷忠心的长官司。”
三人同时?愣了一下。
他们三家的苗寨都是“长官司”,说?起来,头领还是正六品的官。但因为?寨子人数不多,拥有的田地也并?不丰饶,一直十分?贫困,惨遭打压。
但现?在这个汉人的大?官说?,要把寨堡交给他们打理?
这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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