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靖海侯问:“去过宫里了?”
“是。”
“可曾向陛下请罪?”靖海侯肃然问。
谢玄英道:“是,我自陈僭越,求陛下责罚。陛下宽厚,不曾责备。”
他今日?送晏鸿之回家,家都没回便立即进宫,为的正是盐城借用兵马一事。虽说问题不大,也情有可原,但兵权是最敏感的话题,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事实证明他做得?对?。
进了光明殿,他即刻跪下请罪。
皇帝笑?话他小题大做,却道:“此事朕早已?知晓,事出突然,你若不去卫所搬救兵,还能怎么办?”
短短数语,足以证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尽在掌握。
他正色道:“即便事出有因,臣逾越在先,自该领罚。”
“多大点事。”皇帝要的不过是态度,谁在乎这点公器私用了。君不见太监利用贡船谋私,他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真会计较,用力摆手?,道:“跪也跪了,了了,起吧。”
谢玄英叩谢君恩,方才起身。
“是过当罚,有功也该赏。”皇帝笑?道,“论首功,朕也该给?你升一升了。”
他道:“臣微末之功,多亏卫所上下奋力作战……”
“朕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皇帝嘴角含笑?,“不过三十余人,竟能破数百人的贼寇,你更是手?刃七八人——这让朕想起了谢侯啊。”
皇帝口中?的谢侯,自然不是谢玄英的父亲,而是他的祖父谢云。
“数百人中?,近二百为临海渔民,被?迫从贼,事后迷途知返,未曾交手?。”谢玄英不敢居功,如实汇报。
“无论威逼还是利诱,都是你的本事,不必过谦。”皇帝勉励,又关切道,“可曾受伤?”
他摇头。
皇帝眼中?更添一层讶意,且多了更浓的思量。但他什么也没说,道:“今日?时辰不早,回家去吧,歇两日?,朕再找你说话。”
谢玄英简单说明经过,靖海侯的脸色才微微缓和。
他瞧着这个儿子,和皇帝一样,眼中?藏了似有若无的心思,却也不说,只?问:“已?经和你母亲问过安了?”
“是。”
“那便早些歇息吧。”靖海侯忽而记起一事,笑?着宽慰,“你的婚事,我自有主张,不必担心。”
谢玄英一怔,陡然沉默。
第53章 第一夜
回到霜露院, 灯已经完全点了起来。
前头引路的小厮提着羊角宫灯,正屋的檐下挂着福建的珠灯, 细细密密的珠子串出岁寒三友的花纹, 散发朦胧浅淡的晕光,迎接着主人的归来。
屋里正厅的长几上,摆着一盏四角玻璃灯。玻璃的颜色微微泛蓝, 但被暖光一照便中和了, 亮堂堂的照亮西间?。
两个穿红比甲的丫头上前,替他解开外衫的扣子, 换下沾满灰尘的披风, 再?脱下靴子, 换上家常的云履。
又一丫头上前, 捧着兑好的热水。其中一个高挑些的丫鬟要拧帕子, 被他挥手?打发开,自己拧干净面。
“三少爷,太太那边叫送夜宵来。”另一个贴身?长随, 名为松木的小厮进来, 提着一个食盒,麻利地摆开。
一碗馄饨鸡, 一份银丝面,几样小菜。
谢玄英其实吃不下,但不忍辜负母亲的好意, 在榻上坐了,随意吃了几口。
这时,他才?发现替他布菜的丫鬟有些脸生, 挑起眉梢。
“三少爷,这是太太送来的。”高挑的丫鬟忙道, “说是以后伺候少爷。”
丹桂赶忙上前见过:“奴婢丹桂,见过三少爷。”
谢玄英随口问:“谁走了?”
别看他去江南,身?边只?带一小厮一管事,那是出门在外没法子,带的人多就走不快,别说还有八个护卫。
事实上,在侯府中,他身?边伺候的人有十来个。两个贴身?伺候的长随,四个出门跟班,两个捧坐褥和衣裳,一个上门递拜帖,剩下的一个牵马跑腿。
内宅亦有人伺候,做洒扫的小丫头,洗衣妇,这些人等闲不到跟前,瞧不见,最熟悉的还是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
两个一等丫鬟就是穿红比甲的,叫梅韵和梅蕊,伺候他已五六年。二等丫鬟管衣裳和茶水,叫竹枝和竹香,已经尽够使?了。
平白多出一个人,他以为是顶替谁的缺,故有此?问。
丹桂涨红脸,呐呐不语。
梅韵道:“没人走,这是太太打发来专门伺候您的。”
谢玄英登时拧眉。
像他这样的人,对通房丫鬟并不陌生,家里总是有那么几个,不是兄弟的,就是父亲的,也没什么身?份地位,统称为房里人。
她们通常没什么存在感?,只?是打扮得比一般丫头俏丽些,长辈们也通融。
他打量着面前的人,头低得很,瞧不见样貌,却能看到乌油油的发间?,插着一支桂花赤金簪。
扎眼。
“你刚说,叫什么?”他问。
“奴婢丹桂。”少女的身?体?伏得更低,背脊隆出,愈发显得可?怜,“是太太改的名字。”
谢玄英不想为难一个丫头,说:“以后就叫竹……竹篱,给她个差事,别来我眼前晃悠。”
丹桂愣住,失措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美目充盈泪珠。
谢玄英却毫无动容。
即便是家中司空见惯的人,即便是母亲允许的侍奉,那又如何?他期待已久的故事里,从来不曾有她们的位置。
梅韵和梅蕊对视一眼,均不敢劝。说到底,进了霜露院,就是三少爷的人,是死?是活,由不得自己。
能被太太送过来,是运,没被少爷看上,也是命。
“是。”梅蕊扶走丹桂,怕她闹起来,出门便低声劝,“今日少爷累了,改明儿想起你来,自有你的造化。”
有了这句话,丹桂——哦,是竹篱了,方才?定?定?神,勉强道:“多谢姐姐。”
梅蕊见她听话,亦松口气,这是太太送来的人,又被少爷打发,若处置不当?,两头吃挂落。
屋里,人走了,谢玄英却也胃口全无,丢下勺子:“收了,备水。”
外头,竹枝和竹香赶忙提了两桶热水进来,倒入浴桶。梅韵替他解开发巾,拿象牙梳通头发。
谢玄英支着头,神思却飘到别处。
程姑娘在老师那里,不知怎么样了……她孤身?上京,从此?又要寄人篱下……虽说老师宽和,师母贤良,可?毕竟……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怕是只?有嫁人,才?能有真正的归宿。
是啊,她已经及笄。
想来不久,老师便会?与她说门亲事。
那,我呢?
*
比起谢玄英一回京,马上要面临无数问题,程丹若倒是一派安然。
晏家先前便已收到晏鸿之的信,知道他收了个干女儿,待她十分周到。才?下车进门,大?奶奶便拉住她的手?:“这就是妹妹吧,我是你大?嫂。”
程丹若顿了顿,才?福身?见礼。
大?奶奶笑着还礼,同时分寸得宜地打量她。这个新冒出来的小姑子打扮素淡,蓝色对襟长袄,白罗裙子,只?戴一支银镶玉的簪子,手?腕无镯,颈间?无璎珞,腰间?系一个半新不旧的莲花荷包。
说实话,这打扮着实寒酸了些,好在她皮肤白皙,站姿挺拔,与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截然不同,看得出是个小姐。
她笑容更亲切,携着程丹若的手?进屋。
晏鸿之的妻子洪氏正等着她。
洪夫人面如满月,略微有些年纪,鬓发藏不住银丝,但笑起来时,颊边两个深深的梨涡,甜美如少女。
“丹娘来了。”她笑道,“惦记好些时日,总算给我盼到了。”
说话间?,就有丫鬟铺好蒲团,预备见礼。
这是跑不掉的人伦大?礼。程丹若默叹口气,跪下磕头:“见过义母。”
“快起来。”洪夫人受了她的礼,算是再?度承认这个“义女”的身?份,笑盈盈地招手?,“好孩子,过来我看看。”
大?奶奶赶紧扶起程丹若,送她到洪夫人身?边。
洪夫人揽住她的肩,笑道:“这么多年,可?算有女儿了。”她细细打量程丹若片时,关切道:“一路舟车劳顿,累不累?”
程丹若谨慎地回答:“托您的福,都还好。”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以后就当?自己家,安心住下。”初次见面,洪夫人给予了最大?的善意。
程丹若温顺地应下,却不敢当?真。
义女也好,侄女也罢,名头再?好听,活儿一样干。
这是她的骄傲,能不白吃饭,绝不吃白饭。
洪夫人又问了两句旅途的情况,见天?色不早,不多留,叫大?奶奶带她去安置。
晏家人口简单,除却晏鸿之和洪夫人,只?有老大?夫妻在家,地方不大?。大?奶奶将她安排在后罩房僻出来的一处隔院,正房一间?半,东厢一间?,却胜在清净。
程丹若行李不多,很快便收拾妥当?。
她将正房的明间?当?卧室,暗间?当?卫生间?,东厢作为书房和客厅,正好够了。至于紫苏,还有一间?耳房,住个丫头不成问题。
安置毕,几近入夜。
大?奶奶又带来一个丫头,道是洪夫人指的,今后就伺候她。
程丹若道:“劳义母费心了。”
“这是应该的。”大?奶奶叫丫头过来磕头。
那丫头容貌清秀,手?脚麻利,脆生生道:“奴婢喜鹊,见过三姑娘。”
程丹若点点头,不曾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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