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紫苏却笑容满面地上前,塞过一个荷包:“今后多仰仗姐姐。”
喜鹊坦然收下,同样和气地说:“还要请妹妹多指点。”
主人客气,客人识趣,自然事事顺利。
傍晚,程丹若被告知洪夫人免了她的请安,便由喜鹊提来晚膳,在新的住处吃了第一顿饭。
待点上灯,喜鹊又指挥两个粗使?婆子提热水来,让她好好沐浴洗尘。
程丹若终于能好好洗澡了。
下船后,她坐了一段路程不短的马车,哪怕有帘子,土路飞溅的灰尘也足以把人弄得脏兮兮的。
洗头、洗澡、烘头发。
慢慢做完,夜已深浓,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程丹若躺在陌生的床上,平静地睡着了。
*
霜露院。
谢玄英已经沐浴完毕,独自靠在炕桌上,盯着面前的匣子。暗格被打开,里面是他一直想还,但“忘记”还的算术演算纸。
他从没想过把这个留到今天?,但此?时此?刻,亦不觉意外。
也许,很早的时候……这就是“情不知所起”吗?直到此?时,他都不曾想明白是何时开始,又是从何而起。
是嘉祥病中的照料吗?不,他每次生病,丫鬟比她照料得更为精心,整夜不合眼乃常事。
是盐城马上的共骑吗?不,那时兵荒马乱,纵有亲近也一闪而逝,且他心神俱在别处,毫无绮思。
那么,是渔村外的御敌,还是天?心寺的相?见,抑或是更早的上巳节?
好像都不是。
好像都是。
现在回想起来,他居然清楚地记得,上巳节她从山下爬上来,握住了他的手?,也记得天?心寺的禅房,她说会?法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个“缘”字。
至于海上的下棋,盐城庭院的月下对话,更是清清楚楚,恍如昨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又一次想到这句话,心悦诚服。
可?不是如此?么,若问他心慕程姑娘什么,怎么答得上来?她容貌不出挑,家世不傲人,才?学教养不如名门贵女多矣。
但此?时,夜深人静,身?体?虽然疲累,心头惦念的却是她。
上京路上,两人几乎朝夕相?对,相?隔不过一间?屋子,近在咫尺。而今却不得不分隔两地,想再?见一面,难如登天?。
谢玄英有些懊悔,也有些明悟:怪不得古人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唯有分离,方知心意。
唉,他默叹一声,思量万千:母亲心心念念想为他聘一佳妇,最好出自名门,才?学能咏絮,贤德比班女,持家更要面面俱到,样样周全。
程姑娘怕是一样也不沾。
但要谢玄英认清现实,就此?放弃,他却实在不甘心。
婚姻当?以情为系,如果娶一个完美却不爱的女人,有何意义?他既不想言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嫁与旁人,也不想同不爱的人相?顾无言。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呢?
谢玄英五指收拢,牢牢攥住手?中的宣纸,心下茫然。
他原以为,无论心慕者是谁,只?要不是公主,哪怕是郡主县主,以谢家的门第总能一试,若仍有不足,他努力?挣得前程,总会?柳暗花明。
谁想全然料错了。
第54章 再读书
程丹若并未忘记, 自己来到?京城是为了给洪夫人看病。
翌日,她?早早起?来梳洗, 去正院给“义母”请安。
洪夫人有?些惊讶, 笑着让人喊她?进来并上茶点,和梳头的晏鸿之说:“这孩子也太客气了。”
“自小寄人篱下,难免处处小心。”晏鸿之对镜整理美须, “咱们接受, 孩子心里才安稳呢。”
“这用你说?”洪夫人昨夜与丈夫说了半宿的话,弄明原委, 心中对程丹若颇有?好感, 感叹道, “怕是起?了大?早, 可怜见?的。”
她?摇摇头, 也不磨蹭,收拾妥当便去前头。
程丹若正在用茶点,见?她?来, 深深福下:“义母安。”
“快别多礼了。”洪夫人笑笑, 和气地说,“你的孝心我知道, 明儿可不用这么早,多睡会儿也无妨。”
程丹若轻声应下,这才说出?来意:“不知义母可有?空闲, 我想为您诊脉。”
长?子娶妻多年,洪夫人早就将家务交给儿媳打理,自己享福, 闻言道:“我是个空闲人,你想何时?”
“若您不介意, 此时如何?”
《素问?脉要精微论》说: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
也就是说,最好早晨起?来没吃早饭就诊断,和去医院抽血做检查差不多。
程丹若对自己的诊脉本事不大?自信,想尽量慎重些,号得准一点。
洪夫人见?她?慎重,反倒好笑,颔首道:“可以。”
程丹若便取出?脉枕,为她?把脉。
脉象浮而细软,轻能?得,重不见?。再看舌苔,黄而腻,是典型的湿热症状。
沉吟少时,她?道:“义母,你我均为女子,我便直接问?了。”
洪夫人年岁已?长?,自不似少女矜持:“问?什么?”
“您的月事准吗?可有?提前,量多还是量少?”
洪夫人轻咳一声,倒也坦然:“时候总是提前几日,亦多量。”
程丹若说:“色鲜红?且时常腹痛?”
洪夫人颔首。
“是湿热之症。”她?说。
洪夫人看过大?夫:“白大?夫亦做此语,为我开了温经汤。”
程丹若问?:“见?效吗?”
“总是好些。”洪夫人这病也有?点年头了,每来月事便周身不畅,腹痛乏力,吃过药,或多或少好些,却从未治愈过。
时间长?了,也就不当回事,任由它去。
程丹若思忖片时,问?:“是生产后有?的症状吗?最开始是不是更厉害些?”
洪夫人叹道:“可不是,已?经好多年了,当时有?个孩子,没保住……”她?说着说着,才觉不妥,赶紧住口?,“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程丹若却是面无异色,心想,有?流产史,腹痛,湿热蕴结……应该是急性盆腔炎没有?治好,发展而成的慢性盆腔炎。
既然按照湿热蕴结开过方?子,再吃调理气血的意义不大?。
试试消炎抗菌的吧。
“我想为义母开‘桃核承气汤’,主药是桃核、桂枝、大?黄、甘草、芒消。”程丹若说,“再每日针灸,或许能?有?所改善。”
洪夫人点点头,若能?治好,谁也不想受苦。
程丹若放下一桩心事,眉间松快不少,笑道:“那每日歇过午,我就来为义母施针,您也便利些。”
“难为你了。”洪夫人拍拍她?的手,见?她?钗环素净,叫丫鬟拿来妆奁,替她?挑了只玉镯,“昨日匆忙,忘予你了,我们家的孩子都?有?玉,你可不能?缺了。”
玉镯是和田玉籽料,成色不好不坏,约百两银。程丹若虽不爱这个,但长?者赐不可辞,洪夫人存心抬举,她?不能?不识好歹,赶忙双手接过,立即戴上。
倒是洪夫人,见?状暗叫失策。
白玉镯不是不好,程丹若肤色白皙,压得住成色,偏生周身都?素淡,白玉固然清贵温润,却难衬气色。
她?尴尬地端起?茶盏,啜口?润润嗓,少顷,问?:“天气一日良过一日,秋衣可曾备下?”
程丹若道:“您费心了,都?有?。”
“若有?缺的,尽管开口?。”洪夫人温言道,“我同你义父只有?两个儿子,从小到?大?不省心,如今能?有?一女承欢,多亏上天眷顾。”
哪怕知道这是客气话,程丹若依旧十分尴尬,半晌才应:“是我的福气才对。”
洪夫人乐了,笑眯眯瞧她?片时,道:“今儿来这么早,还未用膳吧?饿不饿?”
程丹若歉然道:“耽误义母用饭了。”
“这有?什么,正好与我一道用些。”洪夫人叫人摆饭。
晏家吃得简朴,主食是清粥、面条、饽饽和馒头,搭配四碟拼盘的腌菜,一二?糟菜,鹿和野鸡做的酱,一碟猪肉,一碟熏鱼,几个白煮蛋。
还有?一碗热牛乳。
“你在南边生活几年,不知可吃得惯?”洪夫人道,“牛乳略腥,不好入口?,不爱也莫勉强。”
程丹若道:“幼年常喝的,不打紧。”她?的身体越长?越像现代,乳糖不耐受自然不存在,一碗饮下,毫无异色。
用过饭,不等洪夫人开口?,她?就自己告辞了。
“还要为义母写方?子。”
洪夫人不留,命丫头送她?。
回到?小院,程丹若马上写好药方?,交给喜鹊:“这是太太的药方?,你交给太太的人,一应用法我都?写明了。”
喜鹊干脆利落地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正事做完,程丹若终于能?歇口?气,坐下来给针线收尾。洪夫人给了她?一只玉镯,她?的孝敬就不能?再拖,得抓紧打完络子。
紫苏悄无声息地挨过来,小声问?:“姑娘,喜鹊姐姐说,大?奶奶生的小郎君已?经满月,我们可要做些东西送去?”
程丹若无奈:“我不会。”
讨好大?奶奶是对的,要在晏家立足,就得和两代女主人搞好关系。但她?的女红仅限于为自己做内衣内裤,缝个月事带,而小孩的东西最难做,与其糊弄,不如别做。
说到?底,义女就是个称呼,还是把自己当做家庭医生为好。
既然是家庭医生,不在本职的工作,没必要做,省得过于谄媚,反倒叫人看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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