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陆浩云听珍卿要纸笔,他找来纸笔给他,又开始帮她磨墨。
他听小妹讲琴谱里的一个字符,上部代表左手指法,下部代表右手指法。左上部为左手按弦用指,右上为所按徽位……
珍卿把一个字符拆成四部分,一一指着拆开的部分,一边嘴上解释指法指位,一边在琴弦上给沃尔夫太太演示。
她丈夫、儿子、弟弟,在一旁完全听傻了。这琴谱就是天书,琴谱上的符号讲出来,还是天书。
别说他们听傻,陆浩云也听得极新奇。他小时候在江平长大,陆家也是几屋子的藏书,没见过哪个人会弹琴、会看琴谱的。小妹确实是古典派才女。
沃尔夫太太很兴奋,她说这本琴谱是在德国遇到的,迄今为止终于有人能弹奏它,证明它不是一本鬼画符。
小沃尔夫先生,对这个天书样的琴谱不感兴趣,他悄悄地问他爸爸:“那位小姐用笔画的,是中国的画吗?”
陶望三跟小沃尔夫先生提问:“Iris小姐笔下,是中国的神奇书法。你想不想见识真正的中国书法?”
那德国男孩儿狂点头,陶望三跟陆三哥商量,陆三哥跟他指指手表,说:“我妹妹明天要上学,不能在城外太久。”
沃尔夫先生一改谨肃,变得特别温和有礼,他用典型的外国腔调,跟陆三哥致歉:
“希望我们到来,没有太过失礼,让您与令妹感到不愉快。如果能观看书法表演,鄙人将毕生感激。还请——”
陆三哥从不失礼人前,用德语客气地说:
“您不必太过介意,舍妹明天还要上学,太晚回城影响她休息。并非因为您和家人的缘故。
“您尽管说回您的母语,我在德国留过学。”
这真叫德国客人喜出望外,兄妹俩都上过德国学校,这让他们很有亲切感。
陶望三翻箱倒柜,取出一沓泛黄的陈宣,三哥取出两张大纸,帮珍卿铺平用镇纸压上。
珍卿在笔筒里挑毛笔。她再次确定,陶望三附庸风雅,这一筒子毛笔毛都太干,显然平常不怎么用。
珍卿无奈地叹气,请三哥帮他兑点温水,陶望三先殷勤地去了。
她先把毛笔烫软了,同时请沃尔夫夫妇,想一个主题,她对应地写一首中国诗歌。
沃尔夫夫妇都很兴奋,一方面是看到中国文人的仪式感,一方面觉得定主题写诗很有趣、很惊喜,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主题——爱情。
珍卿试试毛笔韧性足够,控下笔毛里的水,略一思索说道:“写一首汉代的《上邪》,三哥,你帮我跟他们翻译。“
德国客人看她正色肃容,连蘸墨水都是优雅的仪式感,不由暗暗地心折。
珍卿在纸上先写“上邪”二字。
德国客人屏气凝神地观看,这年轻的女士聚精会神,她的手腕灵活而柔美,腾转自如地画出美妙的线条,那神秘的线条,又组成一个个神秘美丽的中国字。
《上邪》这首诗短小精悍,珍卿几乎每写一句,三哥就迅速翻译出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沃尔夫两口子感动之极,三哥翻一句,好像他们的爱情就加深一分,俩人真够能黏糊的。
珍卿自幼练习书法,虽然进城后练习少些,但有十二年的功底在,她写得行云流水,不到三分钟就完事。
德国虽说是列强,但作为有欣赏力的人,对文明古国的艺术,还有应有的敬畏表情。
陶望三惊讶地对珍卿赞叹:“嚯,珍妹妹,你这一手真不赖,十年八年可练不出,人不可貌相矣。”
珍卿写完搁笔,还保持着大师风范不说话。
沃尔夫先生捧着心,沃尔夫太太感动落泪,说中国的爱情诗这么决绝热烈,诗人的情感像火焰一般炽烈,这真叫人没想到。
小沃尔夫先生挺兴奋地说:
“亲爱的小姐,你的书法,就像表演魔术……”
珍卿大致地给他们讲:“这是中国汉朝的民歌,那时候社会风气还开放,人们没有被礼教严格禁锢,所以能有这样的诗篇传世……”
连卡尔曼上尉也心想:原以为中国人是不开化的动物,没想到也可以这么浪漫。
沃尔夫太太又许愿,希望能听Iris小姐,把这么美妙的爱情赞歌朗诵一下。
陆三哥立刻感到,小妹心里有多无奈。
德国客人把珍卿这幅字,视若珍宝一般,对珍卿的古典才华也极尽称赞。
三哥带珍卿离开时,德国客人依依不舍,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第169章 多种面孔的生活
◎陶望三送他们到很远,陆三哥叫珍卿在车里等,他跟陶望三说点事。陆三哥也不拐弯抹角,问那四个德国俊?◎
三哥和珍卿从小西涧出来。
陶望三送他们到很远, 陆三哥叫珍卿在车里等,他跟陶望三说点事。
陆三哥也不拐弯抹角,问那四个德国客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
“竞存,你看是这么一件事:这个德国人沃尔夫, 是德国驻华公使的秘书, 一等秘书。总带着一家人来花山玩, 会讲点中国话, 喜欢瓷器、字画……懂点汉学还挺洋洋得意……
“咱们讲朝中有人好办事, 驻华公使身边的秘书,那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多少事不用叫皇帝知道, 在大太监那就办得了。
陆浩云自谓生意人,不会过分自命清高。
他觉得这事可以办,不过不该当着小妹办, 他从不想叫她沾染这些, 更不想将自己势力机心的一面, 展现在她的面前。他叫陶望三下不为例。
陶望三瞅瞅汽车里,啧啧有声:
“你说咱这珍妹妹, 上半年还是个花骨朵, 这才半年功夫,成了倾国倾城的白牡丹。
“我说你也真够人瞧的, 天天也不上心找老婆, 原来是做了个光源氏的计划。”
陆浩云很反感这个对比:
“我不喜欢光源氏, 我没那么自私霸道, 我只是站在旁边等花开。”
陶望三挤眉弄眼的, 啧啧地没完了, 碎碎叨叨地念:
“我看花已经开了,别的爱花人肯定也瞅见她开了。你别那么死心眼儿,学尾生抱柱傻透了。”
后上车的三哥心不在焉,珍卿问他:“三哥,你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他压一压她的帽子:“是为买机器的事,不过也没关系,我现在有信心,对手必然会把价钱放很低的。”
刚才那英俊的德国军官——卡尔曼上尉,小妹不自觉多看两眼。
不能说多么稀奇,这是少年人天然的反应。如果他现在跟她在一起,在不可预知的将来,她一定不会爱上别人吗?他不能断定她绝对不会。
所以,他宁愿她经历更多,性情更加稳定,能更笃定地坚守她对爱情婚姻的决定。他才能为双方的感情,做一个清晰理性的规划。
珍卿见他忧心忡忡,猜测道:“那些德国客人,是不是有什么要紧关系,是能帮得上你的人吗,三哥?”
陆三哥看她忧切的小脸,捏她脸说她是“小机灵鬼”,不过他必须解释:“是陶先生自作主张,我今天带你出来,就是让你散心。”
她摇头晃脑,笑得蛮可爱,抱着他胳膊说:“三哥,我当然信你,你不用解释。”
他看她明媚的青春面庞,他确定她信任他,在乎他,但这种情意是否坚定?是兄妹或男女之情?她自己能确定吗?
说到这个三哥笑说:“陶先生看你喜欢,把那套青玉虎口杯送你了。我放在后备厢。你在二楼看的琴,陶先生已经许了人,不便送你。”
珍卿倒不在乎这些,她正在反省自己,如果德国客人很重要,她是否表现得不够热心呢。
三哥说冷淡反而自然,证明不晓得他们身份,两方人是不期而遇的。珍卿这才安心。
陆三哥想起陶望三的话,是不是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呢?
他有时候也会怀疑,他想为小妹考虑周全,让她人生有更多的选择机会,在他人看来是不是很可笑呢。
这次花山之旅后,“偶然”一次机会,陆浩云在德国饭店吃饭,碰巧遇见沃尔夫先生。
沃尔夫先生问起Iris小姐,说他的夫人很想念她,说起她弹的曲子,说一直是寤寐不忘。
正巧他的妻弟卡尔曼先生,将要结束假期到应天的军校上课,他们夫妇要给他开欢送会,邀请陆浩云和珍卿一块去。
陆浩云给珍卿买了小礼服。
那天他们兄妹去参加宴会,应沃尔夫两口子的请求,珍卿又给客人们表演古琴,这一回的曲子难度大点,弹奏的是《玉楼春晓》。
沃尔夫夫妇的客人,看来多是有艺术知觉的,他们都盛赞中国弦琴,是非常高雅圣洁的艺术……
宴会上有个勒伦斯太太,她是南洋华侨,嫁给了一个美国人,现在基督教女青年会听课,她盛邀珍卿也去基青会,教一些贵妇小姐弹奏古琴。
珍卿知道,去的话可以结交很多人脉,可她想一想,还是以学业为由拒绝。
勒伦斯太太虽遗憾,却友好地讲起基青会的事。
基青会给女性讲课真好,她们在那里学国学、英语、法律、时事,还有各种社交活动可参加。勒伦斯太太说珍卿若不教课,有空和她们去玩玩也不错。
基督教女青年会办校,有针对上流社会女性的,还有针对底层工厂女工的,但毫无疑问用心都是好的。
珍卿忽然起了强烈念头,想见一见改名杜葵的施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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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沃尔夫先生之后,陆浩云一番明暗操作,成功买到六套不错的德国印染机器。
本身从德意志洋行买机器的价钱,就已经低了三成。再加上陆浩云巧施计谋,从中套赚来的意外之财,他实际付出的代价,比原议的售价至少低上七八成——这简直跟抢来的一样。
此番买印染机器之所以一波三折,最初就是东洋人田本十二郎,跟德意志洋行的阿登纳提议,定下抬高售价后分利润的计策。
陆浩云有心报复,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这个贪婪的田本十二郎。
这时节的抵制东洋货运动,在东洋人较多的鲁州反响最大。
田本十二郎运到鲁州海港的机器布料,还有其他一切东洋货品,正要运送到订购者(通常是一些工厂主和经销商)那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爱国学生得了消息,跑过来意图捣毁机器、烧毁货物,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原来的订购者们害怕,他们大多都不想要货了。
在鲁州的田本十二郎听说,有人在烧东洋货经销商的店铺仓库,已经十分坐立不安。
而在海宁这一边,在公使秘书沃尔夫先生的帮助下,德意志洋行把阿登纳撇一边,弄一个新的襄理上来,配合陆浩云演了一出风声鹤唳的降价戏——叫在鲁州的田本认为,海宁这边受抵货运动影响,连其他国家的货也一通受抵制,德意志洋行受不住,已经打算给产品大降价。
再加上鲁州田本商社的货仓周围,总有鬼鬼祟祟的人出没,田本最终在各种压力之下,将他商社社仓库里的大部货物,都以极低的价钱,秘密卖给陆浩云在鲁州印染厂的唐经理——当然,田本这个时候,并不晓得唐经理与陆浩云有何关联。
这鲁州的唐经理是个头脑灵活的鬼才,三教九流认得的人也多,有同样神通广大的陆浩云保驾护航,他们南北配合之下,悄悄把这些低价买入的东洋货,从火车上一直向南运,转卖给闽地的一个昌远大贸易行。
这昌远贸易行的东主秦仲斋,是一个老牌的东洋货经销商,在历次抵制东洋货运动中,仗着闽地的一些城市民风不化,仇洋程度不高,都顺利地保住他的贸易行,生意还越做越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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