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巧合的是,陆浩云与此人早有龃龉,唐经理也跟此人结过仇。
这秦仲斋除做常规生意,私底下还是个文物贩子。
当初陆浩云的忘年交——大收藏家徐澎老先生,一生收集的古董藏品,一夜间叫独生子赌输光了,逼得老先生绝望自杀。表面上是赌坊做的局,其实幕后之人就是这秦仲斋。徐老先生被没收还赌债的不少藏品,未及赎买收回的,不少都流落到了东洋、西洋。
秦仲斋三年前,就帮东洋人从中接洽,从江越没落的积蕴人家,买走不少古董家具和书籍字画,运了几船的好东西到东洋去。
当然,这是人家心甘情愿卖的,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而秦仲斋从文物生意中尝到甜头,胆气越来越足,竟将青铜、佛像等国之重器,也开始向海外私自贩卖……
新仇旧恨加上国耻人怨,陆浩云趁此机会定下一计:从抵货运动气势高涨的鲁州,以极低价钱买入有滞销甚至被销毁风险的东洋货,源源不断地卖给秦仲斋的几处贸易行。待到钱货两讫,再秘密给报馆送消息,秦仲斋屯积东洋货之事,立刻引起当地爱国进步人士的围攻。
陆浩云一早收到电报,秦仲斋的两处货仓,都被爱国学生点火烧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秦仲斋要付出的代价还会更大。
陆浩云把电报烧毁。又拿起唐经理从鲁州发来的电报,唐经理的电报很简单地说:鲁州业已大捷,愿给好汉牵马坠凳。
陆浩云不由笑了一下。
这唐经理是个有趣的人,当时陆浩云买下那破产的厂,唐经理曾十分颓丧地讲过一句:宁肯给好汉牵马坠凳,不愿给赖汉当祖宗。言里话外,就是抱怨他原来的东主,外行瞎指挥内行,生生把一个印染厂整垮塌了。
乔秘书也喜气洋洋地,说:“陆先生,经此一役,唐经理是彻底服您了。”
陆浩云笑着笑着,笑容就淡下来了。
不但秦仲斋付出代价,田本十二郎付的代价,也远比外人想象得大。唐经理从田本那里进货,一回回价钱压得越来越低。这一整船的货物,生产成本加上运费等,田本十二郎几乎是血本无归。
也许倒卖东洋人的货,从中牟取暴利,违背抵制洋货的原则。
但他陆浩云不去弄这些勾当,他也不会因此高尚到哪里去,不过白白地放任猖狂的东洋人。倒不如甩开思想包袱,叫东洋人尝尝剔肉剜骨之痛。
二十多岁的陆浩云,绝非十几岁的陆竞存。
他不认为空有一腔热血,再喊着理想主义的口号,就能让这个国家越来越好,就能让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若不能尽力开源节流,让手上有更多的资金,他开不起来这么多工厂,不能提供这么多工作机会,不能支援教育家广办学校,不能为慈善救济出一把力。也许,他连施舍一个路边的乞丐,都要斤斤计较一点得失。
所以一味侈谈道德,把自己营造得像个清高圣人,对他理想抱负的实现,并没有太多意义。
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更像奸狡市侩的生意人。但他感到庆幸的是,他还能做更多积极的事,让这个世界稍微好些。这样的得失比较,庶几可使他坦然一点。
他看看时间,下午五点钟,小妹快放学了。
陆浩云看窗外的树上,一只麻雀扎煞着翅膀,缩着脖子东张西望,不知在寻觅什么。
他背对着乔秘书说:“此番南北联动,决胜千里,唐经理功不可没,你给他寄五万块钱,剩下的钱……楚州现在正闹饥荒,我母亲正为义赈会筹款,余下的钱你交与我母亲,说是捐给义赈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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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五珍卿下学,顺道到熟肉铺子买肉,碰巧遇见慕先生的朋友容牧师。他买了两块熟牛肉,坐在街边上大快朵颐。看见珍卿热情地打招呼。
此人大约四十岁,听闻背景颇复杂,既是天主教堂的神父,还是青帮大字辈成员,跟公民党人也有来往,以前还办过幼稚园。
他有时也充当艺术品掮客,由此跟慕先生搭上关系。
珍卿对这八爪鱼一样的人物,本能地想保持距离,
但容牧师在他的地盘招待过她,他每回见珍卿都是笑脸迎人,这一会儿偶遇,还想给珍卿让一盘肉吃。这时候的人重场面、讲礼数,珍卿打小受这种教育,不好拒人千里之外。
珍卿说家里人等吃饭,容牧师好意她心领了,不过她还是得跟他聊两句:
“容牧师,上帝他老人家说过,有肉带血的不能吃,你们洋和尚不持戒吗?什么都不忌口吗?”
容牧师好笑得很,看这丫头的模样,就晓得她是为明信片的事,心里还有点各各楞楞的,就笑得面面地说:
“我就混口饭吃,不是道地的洋和尚,上帝他老人家想不起我。”
这容牧师难怪混这么好,原来是个二皮脸。
珍卿就停下这一会,见外头过了两趟巡捕,暗想这两天街面上的警察,好像比往常巡视得勤快。
容牧师悄声跟珍卿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也免不了这俗啊。听说那什么里出了叛徒,这礼拜捉人,一捉一个准儿,这帮洋警察挣得腰包都鼓了。”
珍卿赶紧四下张望,这种事难道能随便当街说?见街面和熟肉铺里,大家都各走各的路,各干各的事,没有人在意他们说什么。
晚上回到家里,没想到陆sì姐来杜宅了,胖妈说她哭了一半天。
陆sì姐的彩票事业没什么起色,心情持续沮丧。
就在昨天,有个“老朋友”打电话来,说某某周五下午举办茶会,想邀请陆sì姐一块参加。
陆sì姐挑了一半天衣裳,到下午盛施脂粉准备出门。那朋友打电话来了,特别气愤地说,某某的茶会上来了个人,是南边一个盐商的女儿,说要加入她们的茶会。
如果陆sì姐再过去,与会的就有十三个人,这是个很不吉利的事。主办茶会的名媛“老朋友”,就婉言表示,希望陆sì姐不要去了。
珍卿心里啧啧,陆sì姐这“老朋友”,作风可真够西化的,就陆sì姐这样,她也做不成第十三个客人犹大吧。
陆sì姐的心气,没有剩下多少了。珍卿能感觉得出来。
她现在一受挫折,并不敢跳出来闹事,多半时候会闷着头哭,因为没有人“待见”她,她甚至变得自卑了。
如后妈他们所设想的,这个跋扈短视的陆sì姐,也被管制得不敢跋扈了,短视单蠢不知道治好多少。
珍卿有点同情她。所以,当陆sì苦苦乞求,让她住在这里一晚上,珍卿嘴一松答应了。
睡到半夜,珍卿是泼天的悔恨,不该一时不忍容留陆sì姐。
作者有话说:
绝绝子了,两个字之间加双横杠,竟然也不行,只好用拼音了,将就看吧
真是出奇,以前在陆跟四之间加一个“/”,就不会被屏蔽,现在竟然失灵了。我加两道杠试试,不行也许就改成拼音了。
屏蔽“□□”大约是因为上世纪的一个什么事件。这屏蔽得也太离奇了
本来想小修改,没想到改这么多。
陆三哥不是个纯洁无瑕的圣父,其实他刚刚出场的时候,他就是精刮商人的形象,也许你们没太注意……………………感谢在2021-10-05 22:04:52~2021-10-07 19:1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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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恰逢其会传消息
这一天, 陆三哥回来得很晚,他见珍卿坐在三楼台阶上,惊诧地看看手表, 已经半夜两点钟。他简直怀疑出视幻视,赶紧上去问她怎么了。
珍卿睡眼惺忪, 可怜巴巴地跟他说:“我没法睡觉。”
没法睡觉, 也不至于坐到室外, 陆浩云脱下外衣给她罩上, 拉她站起来, 问她怎么回事。
珍卿一五一十讲了。
陆sì姐简直人间奇葩,她睡觉打呼噜就算了,还以肚脐眼儿为中心, 不定时进行自转运动。
那么大的一张床,就没有她犁不到的地方,珍卿窝在角落勉强睡, 都没有容身之地。
这哪是个大姑娘, 这简直是一头牛!将来谁能坚持跟她一床睡觉, 她绝对拜服!
可怜这陆sì姐,昨晚是哭着睡着的, 珍卿怕半夜扯她起来撵她走, 再给她造成不可逆的创伤。
悔不该收留她啊,悔不该收留她啊。她以后要再滥发这样的同情心, 她就把杜字倒过来写, 对着月亮发誓啊!
珍卿抱着脑袋犯困, 陆浩云把她半抱进去, 放到床侧面的沙发上。
他满脸阴霾地到床前, 把陆sì姐叫醒, 不管她脆弱不脆弱,受伤不受伤,他给她三分钟把衣服穿好,要不然,他就这样把她送回谢公馆。
陆sì姐哭都哭不出,抖抖索索地把衣服穿好。陆三哥叫珍卿快点睡觉。他扯着陆sì姐下楼。
最后证明,深更半夜地,陆三哥没有送走陆sì姐,他只是叫她睡在客厅。珍卿早上刚起来,陆三哥就叫谢公馆来人,把陆sì姐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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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早上,陆浩云送珍卿去中古文艺书馆,说一整个白天都会非常忙,晚上也许能回家吃饭。
珍卿带着作业见慕先生,她画的三哥送她的两枚胸针,在胸针旁边配一只红丝带。
慕先生观看一阵,冷不丁问珍卿是在谈恋爱吗?
珍卿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想说没有,又不能笃定地说有,就干脆没有吭声。
慕先生见状也没追问,说时间紧张先帮她改画,她看过之后自己拿回去琢磨。又交代等给她改完画,叫珍卿再去找朱师姐,写半天石膏像就算完。
慕先生工作时,浑然忘记周遭的世界。他非常擅长用脏颜色,上色的方法也异常细致。
初时看着不觉得如何,到最后修改完了,就发现颜色的处理,异常的优美和谐,叫人悦于目赏于心。
慕先生改了二三十笔。珍卿不错眼地看完全程,用色上色又收获不少心得。她暗喜跟大师学习,艺术上少走不少弯路。
慕先生改完画后,就匆匆地离开。珍卿去艺大找朱师姐搞学习。
慕先生叫她写石膏像,没想到写的是大卫全身像。这跟直接写人体像,好像没多大区别。
珍卿中午饭也没有吃,一口气写完石膏像,并当场默写一遍,直接把这大卫石膏素描留下,就算给慕先生交差了。可不能把作业带回家去。
从艺大出来,珍卿饿得前心贴后背。她就近找个面馆吃饭。
吃完饭站到街上,听见教堂的钟声,珍卿记起来想看施祥生了。
她从前刻意不看施祥生,也没有打听基青会女工夜校在哪儿。
之前跟荀学姐一打听,才晓得女工夜校,就在一个老旧的圣母堂里头,在租界和华界交界处,离中古文艺书馆不到两里路。
没到二十分钟,黄大光就把她拉到圣母堂。
这里基础设施一般,屋顶门窗、台阶地面,都有修缮过的痕迹。
珍卿跟知客修女丽莎讲了来意,这修女态度温婉平和,微笑着跟珍卿说:
“阿葵告诉过我,你是世上最热心美好的姑娘,她每天都为你祈祷。如果知道你来,她一定非常高兴。”
珍卿有点讪讪地,她一直刻意地没来看她。
丽莎修女又跟珍卿说:“不过她的学生生病了,她去探病并且补课,我恐怕她很晚才会回来。”
白天这里没有人上课,丽莎修女说带珍卿到处看看。珍卿婉拒她的好意,留了一张字条给施祥生。
虽然没有见到人,珍卿心里由衷地欣慰:施祥生已能走出舒适区,到女工的糟糕生活环境中,抚慰生病的女工并给她补课,说明她的性格渐渐放开,开始能正常地与人打交道了。
珍卿坐上黄大光的车,这下真正准备回家了。
车子刚走过一条街,见一个巷子里走出一对母子,手里拿着“董记梨膏糖”的纸包,小男孩从纸包中拿糖来吃。
珍卿想起杜太爷总咳嗽,吃着药也好得很慢,就叫黄大光停一下车,路上跟人打听两次,就踅摸到那“董记梨膏糖”的小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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