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珍卿不及思想得更多,胖妈风风火火地端来姜糖水,说着话麻利地准备起身离开:“五小姐,你安安生生待着,别出去乱走动。你那裤子不能放着,讲究的人家可忌讳这个!我得赶紧给它洗喽。”
珍卿拿调羹舀着姜糖水喝,喝得肚子发胀的时候,见济民“噔噔噔”跑过来,直接扒着窗舷直眉楞眼地看人,这孩子咬着嘴犹豫一阵,闭上眼好像暗暗鼓足通气,这才低着头跟珍卿请求:“杜小姐,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好不好?”
珍卿无奈地放下调羹,以手支颐地笑问:”那要看帮什么忙啦?你先说一说下?“济民真是个直率的小伙子,一点也不拐弯抹角:“杜小姐,听说你家雇了七八个律师,天天帮着你们打官司。呃,好不好请一个来,帮我庞先生打打官司,他们愿意付钱的。杜小姐,事情好急,他们被欺负得活不成了。”
珍卿愣愣地看着济民,觉得这事一点征兆没有,说来就来了。廊上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济民的哥哥姐姐都跑过来。启民绷着脸拉扯济民:“杜小姐身体不爽快,济民,不许你拿不相干的事打扰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怡民,看见珍卿喝剩的姜糖水,脸上也显出歉意,连忙示意哥哥把冒失鬼弟弟拉走。
看着孟家这三兄妹,珍卿想道:这事情也不算是没有征兆。忐忑不安的怡民,竟然都不好意思看珍卿,随便想了一个话题说:“珍卿,呃,你要不要到床上躺着?”
珍卿从思虑中被唤醒,奇怪地问怡民:“你们是想帮庞先生找律师?其实只要有钱,可以就近找一个啊?海宁到此要一星期,如果事出紧急,从本地找不更便当?”珍卿拍着脑门后知后知,“抱歉,我刚刚反应过来,他们得罪这里的地头蛇,是不是那甚船帮只手遮天,本地的律师不敢接手?”
怡民沮丧地塌下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启民上来补充说明:“不但本地律 师不敢接手,整个江州怕都无人敢管,那些人势力很大,连驻扎江平的武将军,是他们家的亲戚。”
珍卿找到一个关键信息“:武将军?你是说江平十一军的武向华将军?”
济民不知道从哪出溜过来,扒着走廊外面的栏杆跟珍卿大声说:“就是江平十一军的武向华将军,他才是那个只手遮天的人!——”这下又把启民给惹急了,直接从走廊上跳下去捉他。
珍卿出房门来到走廊上。
孟家两兄弟跑向前院去,突然,三哥出现在他们消失的地方,从古雅的中式风格走廊走过来,明明他的脚步从容轻缓,珍卿却觉得他大步铿锵,让人特别有安全感。她顿时精神一震,看着微微无措的怡民说:“怡民,你们说的事,我先跟三哥谈一谈。尽快给你们答复。”
怡民从走廊上绕过去,刻意避开了三哥。珍卿看着朦胧雨光中的三哥,觉得三哥身上的光朦胧了时间,他仿佛不是现实世界里的人,而是从少女漫画中走出的男主角。
说到少女漫画,可惜对于救亡图存的意义不大,要不然她就凭着她脑袋里的梗,一定能把少女漫画得风靡世界。
陆浩云本来心里有事,看她满脸伶俐可爱的笑,也被她感染上许多欢喜。他拉着她的手顺势揽住,低头看看她的肚子,轻笑着关怀:”肚子还疼吗?“珍卿搂着他喜眉笑眼地说:”胖妈给我煮的姜糖水,喝得都发汗了。肚子不疼。“
陆浩云下意识抚她的肚子,珍卿囧囧有神地握住他的手,三哥这动作其实很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揣上崽儿呢!三哥会意间莞尔一笑,揽着她回到房间里。
三哥拉着珍卿坐到床上,蹲在床边仰着头跟她说:”跟孟先生谈过之后,我想在古水镇做点生意,这里有不少废置无人的园林田地,买来做旅游业或农业渔业都不错,却发现本地船帮势力庞大,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这里,怕不是做生意的地方。“说着三哥突兀地顿住,他显然有什么心事,但似乎又无意吐露,跟珍卿转移话题说:“听胖妈说你没有午睡,怎么了?”珍卿跟三哥说雨声好听,她不觉间听入迷了。
看她没有愁绪的烂漫样子,陆浩云心情也放松些,他从地上起身坐到床上,抱着珍卿,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玩笑似的说起一件事:“我去邮局接发电报,一路烟雨濛濛中走回,才知道江南的雨,确实让人沉醉。回来本想请孟太太帮我两套雨具,我跟你一道在河街上走走,谁料到今天时机不巧。”
三哥瞅一眼珍卿床上的“靠得住”,把她的一缕头发抚到她耳后,再次仔细观察,确定她脸色还算正常,才放下这一重担忧。珍卿刚来经水那段时间,她每次经历这个都很痛苦,治一治养一养看来好不少。
听三哥想带她雨中漫步,珍卿觉得这想法非常美妙,立刻来了兴致:“三哥,孟家游廊绕来绕去都是通的,园中景致不比河街上差,你若怕在前面被人看见,我们往后廊上走一走,怎么样?”
陆浩云觉得湿气太重,本来还不大赞同,珍卿说她多穿一层裤子,再把他给她买的针织披肩穿上,八月天气绝不至于冻着。
三哥问她想不想雨中散步,珍卿瞅瞅启民和济民,启民很有眼色地按住弟弟,笑着说:“我给客人找两套雨具。”
他们两人牵着手在后廊徜徉,感受这种行在诗画中的美境,时而停下来依着栏杆,看廊外点点滴滴的雨丝,在那方小水池上画起圈圈涟漪,似乎还能看见清水里的鱼影。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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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日行一善谈谈心
珍卿和三哥在后园散步观雨景。
三哥紧紧握着珍卿的手, 然后更加十指交握,低低柔柔地说起一些话:
“我记得,《聊斋》有一篇叫《画壁》, 讲书生朱某游玩一处庙宇,看到有一处壁画非常精妙, 不觉进入壁画之中, 与散花天女共赴春盟, 等他从墙壁里出来, 恍惚似做了一梦, 梦醒后如此怅然若失。小妹,江南水乡的韵致,就像那奇妙的画壁一样, 会让人甘心老死牖下,把英雄气埋在温柔乡里。”
陆浩云刚才收到海宁来的电报,他们的一些民生百货生意, 跟领袖夫人的亲外甥发生冲突, 他第一反应是不想直撄其锋, 他叫合伙人们务必谨慎一些。陆浩云觉得自己有一点陌生。在对方产品质量、价钱、知名度,都没有竞争优势的情况下, 他以前一定会放肆地把对方冲垮, 少年意气就是要敢冲敢拼。但在经历很多事情后,他越来越畏手畏脚, 不敢轻易跟人针尖对麦芒, 他的家庭经不起太多震荡, 他尤其要顾虑到小妹。一切会引起不利后果的举动, 他都不会轻易去做。
从邮电局出来走在雨里, 他有好一阵懦弱的幻想:如果他是这个小镇的居民, 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他跟小妹一定会更快乐。珍卿反握紧三哥的手指,不以为然地笑望三哥:“是真英雄,终不负英雄之志。刘大耳娶了美娇娘,还住着美室华宫,不还是回荆州了吗?还把孙尚香也带回去了。”
珍卿快乐地溜达半天,想起答应怡民他们的事,赶紧跟三哥说起这桩事。
三哥若有所思地看她,他们接着朝前走一阵,三哥指着东北的方向,跟珍卿歉意地说起一事:“小妹,我很抱歉,其实,昨天孟先生跟我提起庞家的事,我仔细询问庞太太的事,才明白庞太太就是周惠珍。原来周是嫁在古水,她跟他丈夫庞先生,是这里三民中学□□。孟先生并未请我帮他们,我也在思量这其中的利弊。”
并不仅仅因为周是他前未婚妻,他怕小妹心里不快。更重要的是,这种事牵扯到本地势力的利益纠葛,他们身在异乡不可太托大,不然易在小事上栽跟头的。所以,他要先确定一些事再决定。
珍卿前后一联系,终于明白怎么回事,她惊讶地停住住脚步看三哥:“所以,启民、济民他们想帮的,就是周——”
陆三哥点头“嗯”一声,三哥轻轻笑一声,这时阿成跑过来通知,说孟先生、孟太太带着儿女,很郑重地说要给三哥和珍卿道歉。
等他们回客房与孟先生坐下,孟先生替三个孩子向客人致歉:
“竞存、杜小姐,老夫教子无方,羞愧难当,曩昔多亏竞存老弟替我奔走,我们一家方有今日避世偷闲,不想小犬竟敢提非份之求,实在不胜羞惭之至。”
孟先生在那羞惭不已,孟太太也带着孩子们,郑重地坐在地上肃穆道歉,如此大的阵势弄得珍卿不安,陆三哥比她能端得住,跟孟家人说不必如此客气,解释他自己在此也人生地不熟,并且与陆家本族近有龃龉,做起事来顾虑重重。不过也绝口不提帮不帮忙。但他握着珍卿的手跟她笑一下,珍卿觉得他笑得很微妙,忽然福至心灵地孟家人:
“孟先生、孟太太见笑,从我一来到古水镇,总听见庞家人的不幸,我心中也深表同情。倒是不知,庞家人是为何事一定要请律师?”
孟先生就苦笑着讲起来:
“说起来也可笑,那庞先生曾订过一门婚事,他未婚妻汪小姐早年病死,可庞、汪两家还当亲家来往。早前汪家大老爷做生意要本钱,庞先生把祖屋的契据借与汪家抵押借贷,借贷倒是借来了,生意也做起来了,可庞家的契据汪家后来说遗失了。等庞家阿婆一朝病故,汪家就翻脸不认人,找上门霸占庞先的祖屋,驱赶真正的屋主。汪家人仗着人多势众,欺负这一门文弱之人。唉,庞阿婆是伶俐能干的人,可怜后来病得厉害,这桩旧事就落下无穷隐患。
“……庞先生性情温和良善,但为人太过单纯,想不到天下有这等事,更料不到汪家是这等豺狼,纠缠数次他气得吐了血。本镇大夫看了一直不好,庞太太带他去江平西医诊所看过,才晓得是胃里出的血,身体就此衰弱下来,只好卧床珍重养着,祖屋就此被汪家霸住。庞家的年轻夫妇无法,只好租着颜大户的一处江房,离群索居地挨着。
“那强凶霸道的汪家恶人,夏时又有女儿嫁到船帮,古水船帮原是行会性质,可那浑名叫‘索命阎罗’的帮首崔先奎,渐把它经营成‘水上税务局’,凡走在附近水道的货船客船渔船,一律要给他船帮上供‘交税’,不然先不说生意做不做,一家性命立刻就有妨碍。
“汪家的贪狼跟索命阎罗做亲,对庞家竟然还不罢休,仗着他汪家势力兴旺,有事无事就编些不知真假的借据,上门讹诈人家两个老实人。庞先生是独生儿子,庞太太是独生女儿,两个人无亲无靠的,赶着一个有病一个有孕,一个能帮忙的亲戚都找不见。真是难得没有办法……”
珍卿是越听越疑惑,周惠珍跟三哥退婚那一阵,那么些亲叔叔热伯伯的,那么殷勤地帮她奔走,想叫三哥退婚时多出“教育费”。这些人即便当时别有用心,亲侄女难到这个地步,不说跟地方的□□搏命火拼,派两个人来探望安抚一下,或者像孟家这样给人找个佣人,这种事也做不到吗?
这世界上麻木不仁的人太多了,这种事听多了,连她自己都快麻木不仁了。珍卿想起在陆宅遇过周惠珍,想起她那时的情状,现在想来,也许最初是想求陆家帮忙,可能也动过心思求三哥帮忙。
珍卿听得一会义愤一会复杂,反倒三哥无动于衷似的。珍卿晓得三哥不是冷血的人,他这么表现肯定有他的考虑。这时候阿成从外面进来,递给三哥一封加急电报。
珍卿在旁边也看清楚了,上面写的是“武与船帮无关,其妾舅欺下瞒上,已处置”。珍卿立刻明白三哥的忧虑。三哥不惧与陆家人决裂,是因为他们没能力威胁他,但武将军不一样,若武将军真是船帮的靠山,三哥冷不丁插手这件事,弄不好就惹上一身骚。
见三哥眉眼松弛下来,珍卿感觉他大约决定插手。孟家人大约以为三哥有公事,孟先生已经起身告辞了。三哥抬头看向孟家人,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他大约不太好态度急转,没有立刻叫住孟家人,珍卿拉着三哥胳膊说:“三哥,那周小姐,不是,庞太太才生了孩子,她先生又病得那样,恐怕会有些凶险。三哥,不然——我们帮他们找个厉害律师,律师费反正还由他们付嘛!”
孟家人都停住了的脚步,不约而同看三哥的反应,济民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启民和怡民忐忑地看着他。陆三哥神情有些淡淡的,握着珍卿的手摩挲她的手指,然后看向孟家诸人说:“我往江平打一封电报,快者律师明早便能来,慢点明天下午。孟先生、孟太太,此事就道是二位奔走,不必提及我与小妹。”
说着,三哥跟阿成吩咐几句,阿成马上出去打电报。这天安安静静吃过晚饭,珍卿跟三哥在房间里说话。
三哥告诉珍卿他如何想的:
“周惠珍从前是一根筋,我跟她几乎不能沟通。她从前对我误解甚深,双方没有照面的必要。当然,她如今有丈夫有儿女,自然不会有不可理喻的想法,我主要并非是怕她纠缠,一则恐他卧病的丈夫多心,还怕陆家再弄出额外的故事。所以原本想着,能不沾染既往之人,还是不要沾染得好。“
珍卿想起三哥刚才接的电报,明知故问:”有这么简单吗?”三哥没有跟她直言,反问道:”你猜呢?“
陆浩云没法将心思阖盘托出,最近生意场上不太平静,他不想再在异地他乡自找麻烦,谢公馆经历风波后才平静下来。而且古水镇的船帮行事猖獗,虽然还不至于让他感到恐惧,但百分之一的隐患,他都必须放大到百分之百来预防。把周惠珍和小妹放在一处称量,周惠珍的遭遇再不幸,也赶不上他为小妹考虑的心。
珍卿大约能猜到三哥的心思,今年是谢公馆的多事之秋,他们一家人屡次面临危机,大家脑子里都有根弦绷着,也确实应该谨慎到底。
他们有一会没有说话,阿成过来告诉三哥,江平的谌律师已经回电,说明天一早就带人过来。珍卿抱着他脖子问:“三哥,你介意我会介意周惠珍吗?”陆三哥捏捏她的脸,笑而不言。
珍卿明白地跟三哥讲明心迹:
“其实,我跟三哥有缘结合,是你与周小姐退婚后。如此,我并不觉得对她有愧。但是异地而处,若我是一个柔弱闺秀,内事外情通通不会料理,一定也想找个三哥这样的伟岸丈夫托付终身,然后顺顺遂遂地过一辈子。周小姐的短见偏执,并非完全是她个人的错,她不幸双亲早故,周围的所谓亲人们,大多在误导她利用她,让她对自己的处境无能为力。
“三哥,就算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会同情她的不幸,更何况你跟她还有渊源。但我有时候也自问,如果没有我,你有多大的可能会娶周小姐呢?她会不会是另一种人生呢?”
三哥抚抚她的脸蛋,轻轻啄吻一下,笑了:“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你的时候,我就确信不会娶她,我甚至做好心理预备,万一她以死相逼,我将受到千夫所指。”
珍卿偎依在他怀间,紧紧搂着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傻笑:“我当然知道。”但忍不住又叹了一声:“三哥,我当然没那么脆弱,也不会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上身。可是很奇怪,我希望周小姐过得幸福些。三哥,我晓得你有侠义之风,你的心也是热的。虽然顾虑重重,终究还是会帮她的。”
珍卿闭着眼在他怀里发腻,她觉得刚才有点语无伦次,但好像把心思也表达清楚了。
陆三哥理解她的微妙纠葛,问出一个问过后觉得很傻的问题:“小妹,若我跟周没有退婚,你还会——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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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庞家的棘手官司
三哥问珍卿, 若他没及时与周惠珍退婚,她还会不会爱他。
珍卿捏着他衣襟上的扣子,默默地审视自己的内心, 又觉得不愿意有这种设想,这种设想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她的答案还是忠于内心:“若没有到生存绝境, 我不会轻易爱人之夫!”
珍卿两辈子的生存环境, 都让她没有发展成“圣母”的机会, 她的圆滑奸狡和冷酷狠心, 会因境遇的顺遂自动隐藏,但若是真到了生存绝境,很多事她未必不会去做。但她托生在财主的家里, 自己好好奋斗也能自立,犯不上去自轻自贱——因为她上辈子的原生家庭,让她明白女孩被轻贱是什么滋味, 她脑袋里有根弦是不能轻易碰的。
陆三哥怜爱地看着她, 兜着她的下巴亲她的嘴唇, 心绪有点复杂地笑着说:“那我该庆幸早与周氏退婚,不然你便不会爱我了。”
珍卿搂着他的脖子, 亲昵地跟他碰碰鼻子:“所以尽了人力, 还须老天爷玉成,老天爷还是最大的。”忽听头顶上一阵闷雷响, 他们两个相视而笑:看来, 老天爷也觉得他最大呢。
最初来到古水镇的时候, 陆浩云就打算带珍卿多待一阵, 本就把她的生理期预算在内。翌日上午下了半天雨, 三哥陪珍卿待在孟家玩耍。中午雨后天晴, 还见了一会太阳。珍卿在孟家闷了两天,太阳出来就想出去散散。
珍卿听三哥讲本地的古建筑,才晓得此处有一处古代园林,最近取的一个名字叫“暇园”,此园历代都是豪富之家的别墅。自从民国后就被政府征收,后来又被一队兵马当成驻地,其后就糟蹋得不成样子。两年前有人来到暇园游赏,一处年义失修的回廊倒塌,当时砸死了一个人,之后暇园就彻底被冷落了。三哥说本来想买下这个旧园,但最近做事力不从心,决定还是不要太消耗自己。
三哥见珍卿对此园有点兴趣,便特意带她去游一游,其实就在孟家竹林靠西边不远。珍卿打算带相机去多拍些照片,回去可以给杜教授和元礼看——这一老一少两个人一个常年考古,一个钟意建筑物。
月初元礼和娇娇去江州探亲,去后数日没有消息,后来收到二姐夫的来信,才晓得原先的吴大嫂林玉馨,跟原来相好的男朋友姘居,元礼和娇娇没有心理预备,完全不能接受。孩子们闹出一场风波,元礼在混乱间还被打伤。很奇怪的是,二姐夫本拟带两兄妹回去,元礼却死活不肯回海宁。二姐夫无可奈何,正好他老家甬安就在近处,便把元礼和娇娇送去待几天。一直待到现在还不回海宁。
珍卿和三哥正在游逛暇园。里面的堂楼亭轩多已败了,花圃园林也隐约看出旧迹,来的时候没有下雨,逛一会就下起小雨。于潇潇细雨徜徉其中,寻幽揽胜的感觉很不错。不过这危楼颓梁还是危险,他们观览一番便出来,没有在里面多做停留。他们过石桥到孟家竹林,在孟先生修的亭上向外看,观看那“风前凤尾摇,雨中劲节韧”的景象。雨渐渐越下越大了。三哥有点后悔带她出来。
等一会雨还没有变小,胖妈把备着的衣服给她穿着,她靠在三哥怀里犯困,过一会亭子外面有一些动静。
他们从亭子里看向东北方,披着蓑衣却没戴斗笠的启民,看样子是从东北面江边回来的。今天一早三哥请的谌律师过来,是孟家的人帮着带路沟通,启民自然也在庞家帮忙的。
珍卿正想喊启民来避避雨,但启民不戴斗笠竟走得很慢,随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近,他身后现出个跛腿的女人——她头上倒是戴着一顶斗笠,珍卿透过雨帘仔细看过去,那跛腿女人并不是孟家的女佣,也非曾见过的庞家老妈子——庞家的老妈子要矮上不少。
珍卿正想出声喊启民,发现他提着一只铁铲,走向与亭子相反的方向。这小伙子竟在滂沱大雨中卖力挖笋,那个跛腿女人艰难地蹲下身,压着上半身把撅下的笋捡进竹篓。
珍卿跟陆三哥都觉得奇怪,外头雨势这么大,哪家人会派个跛脚老妈子来做事,喜欢虐待佣仆的人家吗?
启民帮那跛腿女人挖完笋,两个人争抢了一会竹篓,终究由启民背起那装笋的篓子,那女人跟在启民后面走,即便她身上没有负重,跛着脚在急雨中行走,也犹如逆水行舟似的艰难。
珍卿听怡民说到过,竹林往东北方向就是江边,那里除了庞先生家都是穷人,然后就是从花船上来的人。启民帮助的大约是哪家的穷苦人吧。要说孟先生的三个孩子,真是一个赛一个古道热肠,在这个年代非常难得。
珍卿他们没等到雨势变小,叫人回去拿了皮鞋和斗笠蓑衣,顶着大雨回的家。
孟先生特意等他们回来告知,庞家祖宅的归属已经弄清白。陆三哥请的那位律师谌先生,是江平吃得非常深的人物,人家在军政商界可都有靠山。谌律师才一上来,就戳穿了汪家人的大话——当然,汪家人的大话也是从船帮亲家那里听来,汪家人不过是拉大旗做虎皮,何曾与江平武将军有什么亲旧?不过是欺负周惠珍和丈夫年轻愚弱,容易糊弄,就想肆无忌惮地强占人家财产!
反倒是三哥请来的谌大律师,确与江平武向华将军有关系——人家有个堂妹嫁给了武将军的侄子。汪家的少爷不晓得轻重,还在仗着与船帮崔氏是亲家,想着跟江平来的律师叫板。但汪家的老爷还是晓得高低,吃不过谌律师三两回的恫吓,立刻就夹起尾巴来做人。
庞家的祖宅归属究竟怎么回事,当事人心里都是门清的,有谌律师这样的大佬坐镇,汪家人哪敢跟庞家对簿公堂?听起来真是荒诞之极,庞家出事也有数月了,庞家两口子怎么挣扎都没有转机,几乎快被人家折腾得家破人亡。可谌律师的大驾一到,竟然不到一天就“理”清楚,据谌律师对庞家人的保证,不出两天这桩官司的手续就能走完。
珍卿确定,谌律师一定也是江平一带的地头蛇,三哥这个强龙压不过的地头蛇,找另一个地头蛇随便压压就完事。在这个时代,法律好像只是摆设和工具,有钱不一定能过得好,还一定得有权有势。
为了避免以后再有反复纠葛,受害者庞家夫妇说要卖掉祖宅,房子将会挂到房产经济行里等买主。
先回来的济民从庞家带回一封信,周惠珍和她丈夫庞越生,对于热忱帮助他们的孟先生,感激得五体投地、不知如何回报,所以他们夫妇想于明日登门致谢,以表感恩忱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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