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341章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标签: 种田文 穿越重生

  珍卿一看书信上的手迹,晓得大概是病弱之人的手书,果然,请柬末尾落了两人名字——庞越生、周惠珍顿首拜上。

  庞先生一直病病怏怏的,庞太太生产还没有满月,再说此事非是他孟震远的功劳,孟先生也不想厚颜领受,特意把信给三哥和珍卿看。陆三哥不欲节外生枝,珍卿也没有受人感激的瘾,叫孟先生自己全权处置。

  吃完晚饭,三哥要跟孟先生说一会话,珍卿从前院进到后院时,看到厨房的廊檐下面,孟太太在问大儿子启民,今天去江边的庞家送东西,如何耽搁那么久才回来。珍卿不由生出一点好奇心,给珍卿熬红枣木耳汤的胖妈,看见珍卿正在往厨房瞅,以为她是在瞅她呢,告诉她汤没多大功夫就好,叫她回房间去等着。

  另一边说话的孟太太和启民,没有继续刚才的问答。

  珍卿回房里没太琢磨这个事,她对着镜子梳理长长的秀发,看见鼻子下面像要长痘痘,暗觉这两天补汤喝太多了。她放弃琢磨这些无聊小事,想到小说接下来涉及的人物,珍卿把速写本翻开细看。

  她把近年遇到的各种普通人,多纳入她的《欲界俗人广记》,包括各种底层职业的人。胖妈端着红枣木耳汤进来,絮絮叨叨地催珍卿快喝,她珍卿的画本扒拉过来看。珍卿指着她鼻下的小红痘,嚷嚷着把碗推开:“不能再补了,你看看这个,再补我都要流鼻血了。”

  胖妈“哐当”拍一下桌子:“不行,必须得喝!五小姐,你不能任性!你忘记往前肚子疼得打滚啦!就是你血气不够才疼的,宁愿叫你补得流鼻血,也不能叫你少喝一滴补汤。小姐听话,没听人家那老郎中说嘛:人参杀人无罪,大黄救人没功。小姐,你省不过这个理来啊。怎么进补都一定没错,好处多得不得了。”

  珍卿啧啧惊奇地看着胖妈,揉揉她扁平的大胖脸:“哎呦喂,胖妈,你知道的可真不少,还知道‘杀人无罪,救人没功’!我看你比我二姐都渊博,不当个女大夫都屈才。不过,你对’杀人、救人‘这么随便,做大夫也是个蒙古大夫,说不好哪天叫人打断腿。既然你说怎么补都没错,你自己把汤喝了吧!”

  被珍卿埋汰的胖妈,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不过她撇撇嘴啥也不说,她戳戳珍卿速写本上的一张素描:”小姐,你瞅瞅你画的什么人?不是妖媚鬼道的,不就不三不四的,没有一个正路子的货!哎呀!——小姐,你快喝呀,好,行了行了,你喝一大半,给我留一小半,真是!多少人想喝喝不着呢!“

  说着胖妈忽然兴趣一转,神秘兮兮地跟珍卿说起一事。原来她刚才听孟太太和启民的墙角,晓得启民送东西晚归的原因。

  有个在花船上做杂役的老嬷,前几天被她服侍的船妓打骂,不慎跌到江里摔伤了腿,那船妓今日又故意摧残她,让她顶风冒雨上岸买竹笋吃。启民从庞家出来跟在那老嬷身后,见她跛着腿走路连摔两跤,就主动询问老嬷的去处,决定送她一程。那老嬷说是上来找人家买笋,启民自然没有不帮忙的。孟先生这样的清贵家风,才称得上是“积善人家”呢!

  作者有话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以一江春水向东流!感谢在2022-03-06 12:33:09~2022-03-07 12:5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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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似是故人突然来

  连珍卿觉得不着调的胖妈, 也觉得孟家人的人性好。当老妈子也该托身在这样的人家。在古水镇又延宕两日,珍卿也没什么不方便了。他们一行人就准备启程离开了。

  要离开古水镇的这一天,孟家阖众送珍卿他们到码头乘船, 启民上前跟客船的人打听水况,问这几天大雨有没有涨水, 行船有没有什么危险。孟先生、孟太太跟三哥说话, 珍卿在跟怡民说话, 济民不知道跑哪去了。

  原来, 孟先生要送长子长女出去上学, 启民因牵念父母不想走太远,不久要离开古水镇去港岛。但孟先生想叫女儿学外语,就必须把她送到更远的国度。碰巧珍卿和三哥到访古水, 听闻珍卿也计划明年留洋,怡民又跟珍卿一见如故,颇为投契, 孟先生就想叫女儿跟珍卿一道, 将来在国外也好相互照应。

  若非怡民今日提起来, 珍卿和三哥都不晓得此事。孟先生既然早有此意,怎么一直没有跟三哥提起呢?珍卿想想就明白, 他们才帮庞家夫妻平事——表面上看, 这是应孟家人请求帮办的,孟先生许觉得提议一起留学有占便宜之嫌。

  三哥和孟家夫妇就在旁边, 珍卿干脆把事情摊开讲, 说她一个人留学也犯怵, 能跟怡民这个好姊妹一起, 当然会安心很多。

  双方正在依依惜别之时, 忽见有个跛腿的沧桑女人, 蹑手蹑脚走上前跟启民搭话,态度热切又似很不自在:“这位……这位少爷,我昨天在竹林等你,把买笋钱付给你。谁晓得只等不来,不想这里遇见你。大少爷,你把钱收着吧。”说着她把钱往启民手里塞,启民怜她贫老可怜不想要,两个人难免推推搡搡的。

  这个沧桑女人说明白来意,大家就明白她是什么人物。碍于她是花船上的使唤人,大家也无意同她多交流,孟先生不想在此引人围观,叫启民接下这老妈妈的钱。

  本以为此事一完大家就能登船。岸上却又下来一拨意料外的人,周惠珍扶着她丈夫庞越生来了。那庞先生看着单薄荏弱得很,但女佣搀扶着已能行走,总归比卧床不起好很多吧。

  庞家夫妇直奔三哥和珍卿来,虚弱的庞先生心情很激动,说料不到世上除孟先生一家,还有陆先生、杜小姐这等热肠之辈。他们两口子都是新式人物,搞不来磕头谢恩那一套,就一起给恩人鞠了三个躬。

  码头周围有不少看热闹的,嘁嘁喳喳地指点议论,陆三哥有心登船避开看客,却见小妹看向给启□□笋钱的女佣,那女佣一跛一顿地向东面走去,粗布衣衫的背影看着叫人心酸,小妹神色疑惑地看向她,心思不知飘到哪一方去了。

  陆三哥心下奇怪,正准备催促小妹和其他人登船,那庞先生和周惠珍也都虚弱,孟家人打算送他们回去。他们这一大坨人,站在这人来人往之处,又赶上想离港的客人急着上船,胖妈不知被谁推搡一把,猛然倒栽葱栽到河里头。

  珍卿和三哥立时惊得不行,阿成立马跳下去救胖妈,有个近处的船娘也跳下去救人,胖妈身体重还不停乱扑腾,差点把救人的船娘按水里。珍卿是越看越着急,陆三哥拉着她向后退。但水乡会水的人真的很多,胖妈很快被救上来了。

  胖妈喘得像溺水的青蛙,又惊又累说不出话来。胖妈浑身透湿又惊魂未定,珍卿和三哥暂时放弃登船,返回孟家换衣服歇一下。

  孟家大宅的客房里

  胖妈换洗后在客房里歇着,珍卿在走廊上踱来踱去,举动中有种强烈的焦灼感,孟家人以为她为胖妈着急,胖妈自己也是这么以为,整个人感动得稀里哗啦的。陆三哥早发现小妹魂不守舍,说起来不可理喻,但他觉得跟花船上的跛腿女佣有关。

  珍卿似在急速地思索着什么,但不停地踱步未能助她思考,她扶着廊上的柱子,眼无焦距地想了半天,然后闭上眼,努力回想着很重要的生活记忆。应该是不少年以前的事了。那是大田叔娶二房之前,连袁妈和老铜钮也还没来。

  睢县杜家庄村北的杜家,坐北朝南的三进大院房,最前面是工人们日常做活起居的地方,前头大门修整得宽阔气派,每个村人路过都会艳羡。但因为杜太爷的迷信心理,说大门常开会漏掉家财,主人们常从东边侧门进出,工人们就从西边侧门进出。

  珍卿在脑海里走进杜宅的东侧门,走过前堂和厨房所在的院子,继续向西走拐到北边的窄巷子,进入他们祖孙活动较多的第二进院子,二进院的西厢房是她的外书房,铺着灰砖的院中牵着晾衣绳,上面晾着颜色灰沉的布衣。

  珍卿捶一捶自己的脑袋,觉得应该想一下细节,那天她在干什么来着,她记得那是一个大夏天,大约是七月份的时候吧。

  姑奶奶送给珍卿补身体的燕窝,罗老妈不会做偏要抢着做,好好的燕窝做糟蹋了。大田叔对罗老妈挥拳头,罗老妈被打得鬼哭狼嚎,珍卿既不喜欢看男人打女人,也觉罗老妈不值得同情,所以也懒得劝架。她顶着大日头跑到前面院子,看长工们摘从地里新揪上来的棉花,有个长工从棉花里找出一条青虫,摆在地上让珍卿拨弄着玩。等珍卿玩虫玩得腻味,大田叔也没再打罗老妈,珍卿跑回后院想清静一会。

  细节想起来以后,珍卿想在记忆中搜索的画面,立刻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一天,杜太爷在北房耳房里翻箱倒柜,弄出来挺大动静。他从窗子里看见珍卿进院子,扬声招手叫她过去。

  珍卿走进杜太爷在的耳房,见地上摆着五六口红漆木箱,全都翻开盖子放着,里面有一些布料,还有不少半旧的红锦绸包袱,用红线和绿线把包袱的口子缝死,缝上就不会轻易打开的。

  珍卿来到这里以后,也看过阔人晒嫁妆的情景。有钱人家的女孩儿出嫁,疼爱她的父母会给她准备许多衣裳首饰、床帐被褥,还有皮货绸缎等等——嫁妆里备的足够她用一辈子的。珍卿猜杜太爷翻的这些东西,大约是她仙逝祖母景氏的嫁妆。

  杜太爷翻得满身满脸的灰,指挥着珍卿说:“你奶跟你姑有一张照相,我到处找不见,你帮着一道找找。”这时的人,也把照片称作照相。珍卿跟杜太爷一块生活多年,鲜少听他提及老婆和儿女,仿佛对这三个亲人没啥感情。珍卿就问一句:“多大的照相?”杜太爷就焦急不耐烦:“让你找你就找,照相还能有多大的?!”

  珍卿就不吭声地找起来,最后还是杜太爷找见的,不但有她奶她姑的合照,还有她爸她姑的单人照。就是没有夫妻合照,更没有四口人的全家福。杜太爷没跟珍卿多说什么,也没叫珍卿有机会多看照片,他把照片理一理就单独收起来。珍卿看祖母和她儿女的照片,当时有个强烈的印象,就是他们母子三人特别连相,杜教授和她姑的长相,完全从祖母景氏那遗传来。当然,照片里的祖母看着很老相。

  后来珍卿才听大田叔说起,他们镇上有在南省做生意的,见过一个女人很像她的姑姑杜红珠。杜太爷找了照片,先给寄到南边去,叫人先看是不是她姑。过了不到一月,杜太爷收到同乡回信。那时候,珍卿稍有打听的意思,杜太爷就暴跳如雷。所以到最后,杜太爷并未亲自去找女儿,这件事像是不了了之,连大田叔都成了蚌壳嘴,一个字也不跟珍卿透露。

  陆三哥站在珍卿的面前,看她锁着眉头粉拳紧握,像在艰难地回忆着什么。他没有出声打扰她,也请别人不要惊动她。珍卿捶着自己的脑袋,又拿小拳头揉自己的眼窝,陆三哥轻柔地问她:“怎么了?”珍卿脸上犹带震惊:“三哥,我有大事跟你说。”

  珍卿把三哥拉进她原住的客房,从头讲起这件事的因果。

  跟启民买笋的那个跛腿女人,珍卿一开始看着面熟,仔细端详觉得有点像杜教授。但这点相像不能确定什么。珍卿看她总觉得有点眼熟,在码头上没有立刻想起来。刚才想半天才有几分确信,她在码头上看的跛腿女人,除了跟杜教授的相像之处,跟照片中见过的祖母景氏,能达到七八分的相像。

  杜教授长得再像娘也是个男相,随着年龄的增长又长肥,跟他母妹的相像处会越来越不明显。但母女的长相可能会越来越相似。

  “你怀疑花船上的老嬷嬷,可能是你的亲姑姑?”陆三哥心里生出疑虑,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他仔细回想来古水后跟他们有交集的人。

  他即便怀疑周惠珍一家信不过,也不至于怀疑孟家人会帮谁做戏。那花船上的跛腿老嬷,最初是因她服侍的船妓,看到启民他们给庞家送竹笋,她想强买竹笋不拿那跛腿老嬷撒气,才有启民、济民帮助受伤的老嬷。后来又是老嬷雨天上岸买笋,热心的启民给她帮忙,她欠了启民的钱今日来还。

  不管是不是谁给小妹设计,先退一万步说,小妹从未见过她的亲姑姑,那老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间很短,而且还不大敢抬起头看人,谁能知道小妹能认出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嬷?

  这件事说巧也算巧,不过还不能确定什么。三哥跟珍卿商量,说请孟家人代为打听那跛腿老嬷的来历和行事,看能否进一步确定什么。珍卿当然觉得好,也担心会否耽误三哥的行程。三哥说没什么要紧的事。

第314章 江湖风尘总难免

  对于离家出走多年的姑姑, 其实珍卿早就猜测过,当初分明找到姑姑的线索,杜太爷最后却不了了之, 她想旁敲侧击一下,就像踩到他尾巴一样暴跳如雷。说不好姑姑早就堕入风尘。在很重清誉名声的乡绅家庭, 这是根本不能容忍的事。杜氏宗族被向渊哥掌管着, 杜氏族里没有多少人伦惨剧, 但杜家庄其他的姓氏里, 难免有为保护家族清誉而杀人者。

  就以珍卿的自身经历来说, 乡人觉得她父母伤风败俗搞私奔,给她这个无辜稚儿也打上“奸生子”标签,很多人面上装样心里却瞧不起。在乡下成长的那些岁月, 她除了在原则性问题上死杠,很多事情上一直小心做人。

  无论一个人思想多先进,立场多正确, 想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落后的传统宗族社会, 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以为自己有点真知灼见, 就指望别人看到自己的王霸之气,然后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这种人就是把脑子丢在胎盘了, 也玷污和弱化了真正伟大者的牺牲努力。除了本身就打算做个殉道者,只有彻头彻尾的傻子才这么干。

  杜太爷这个人看似离经叛道, 但很有一些时候, 也是传统伦理道德的捍卫者, 所以, 他对亲生女儿残酷无情, 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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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三哥不想引人注目, 更不想小妹有被利用的危险。花船看似只是水上的娼家,实际与一地的警察、流氓都有关系。所以不便派阿成他们去打听,因为生人一定会引人警觉。启民就自告奋勇地去打听。

  他看出孟家的启民很伶俐,教他明搭话暗使钱打听那老嬷的来历,对任何人不必讲明真实的意图,只需表现得悲天悯人即可。启民果真不负三哥重望,打听出这那老嬷从前不少事。

  启民从花船主事那打听到,那位老嬷原是被拐进娼家的。但她是从哪里被拐卖来,花船主事也不甚清楚。不过她从前十来年的经历,主事倒能说出个七八分来。

  那苦命老嬷姓景名红姑,十几岁被拐到江平娼门,经过养家一番精心调理,说得一口流利的江州话。景红姑原本就知书达理,又学会弹琵琶、拉弦子、唱昆曲,十几年前是江平城有名的头牌,在文人雅士当中颇受亲睐。

  后来她年纪渐大行市变差,进益也还能维持开销。有回一个旅长过来,提出了非理的要求,这红姑和养家皆不愿意,谁知那旅长借酒撒疯,打得红姑遍体鳞伤不说,还要抢她回去做姨太太。

  再后来,红姑从矮子里头挑将军,选了一个越州盐商随他从良。不上两年却又重新回到江平。原来,红姑那年事已高的盐商丈夫,娶了红姑后待她宠爱珍重,她也过了一阵舒服日子,但没多久染上打摆子的病。盐商死后大婆把红姑虐打一顿,红姑的一条腿被打坏了。几乎是靠行乞才回到江平。红姑这时已坏了皮子跛了腿,在娼家做不了迎来送往的事,幸亏她诸般待客技艺娴熟,还能给养家做个教席先生,教导新来的女孩子们。

  若能长久占着这份营生,红姑也许还能体面一些,然而世事并不遂人愿。红姑做教席太过严厉,有个记恨她的“学生”红起来后报复她,闹来闹去的养家最终牺牲红姑,她无家可归辗转流落到古水镇,做了侍候船妓的老妈子,整日做不完的活计,还要受妓jì女和piáo客的朝打夕骂。

  给庞家帮忙的谌律师已回江平,三哥托他到红姑原来的养家打听,看红姑在到养家之前是什么来历。到这天下午谌律师就派人送信来。说那景红姑原是个女学生,才来的时候是北方口音,那养家老鸨母不很记得北方哪里,总之一定是北边拐来的。

  大约在七八年前,有个禹州来的糖贩子好像认得红姑,对红姑缠缠磨磨黏了好一阵,好像说是她爹爹在找她,但红姑咬定说他认错了人,压根没有过相认的意思。那糖贩子走了没多久,红姑就遭军汉狠打了一顿,她后来被个盐商买走做妾,后来的境遇跟花船上打听来的差不多。

  这天下午孟家的客房。

  能打听的都打听来,能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三哥不开口影响珍卿,看她一时神情凝重,一时又犹疑难定。看她沉思半个多钟头,三哥才问她究竟怎么想。

  珍卿眼眶红红地看三哥,有点沉重地说起来:

  “我祖父跟杜教授,为人处事其实糟糕,姑姑对祖父本无感情,还怨恨他拖累祖母早逝,祖父管教只会暴虐打骂,姑姑离家出走虽鲁莽,却有各种客观因素。而杜教授作为兄长,只顾与爱人卿卿我我,他一朝与人私奔,不想我姑姑一人在家,要受祖父怎样的摧残。祖父必是嫌姑姑败坏门庭,所以只她死了,杜教授态度也很淡漠,我疑心他也知道姑姑堕入风尘,还与人作妾。但是回到问题的源头,姑姑流落江湖,生死不知,实是他们为父不慈、为兄不恤。后来我生母病故,杜教授也只顾自己伤痛,远走他乡置我于不顾。

  “三哥,我多亏还有点忍耐性,总算在祖父膝下出人头地,遂了他‘荣身显亲,光耀门楣’的心愿,他从此才对我格外青眼,连脾气也改了许多。不然,我未必不是跟姑姑一同的命运。”

  陆三哥从她的话语间,听出掩藏极深的恐怖和幽怨。她不喜欢杜教授,在谢公馆就表现得明显;而她不喜欢杜太爷,却被复杂的恩情掩饰住。他一如既往地心疼着她,但不想她把一切美好都推翻:

  “小妹,感情从相处交往中积蓄,你不能奢求它凭空产生。你祖父与他的儿女,少了维持亲情的恩情,这是当时的现实。祖父自有许多不好,我们都看得出来。可你也说过,他十岁上父母双亡,碍于辈分大年纪小,其他人不好管教他,所以他为人处事很糟糕。可他对你寄望很重、感情极深,你因姑姑的事过于苛责他,甚至怀疑他对你的真心,对他很不公平。”

  珍卿深深地抽泣一下,说不清是被三哥的话触动,还是因为家庭中的复杂往事,她闭上眼平复心绪,片刻后郑重地跟三哥说:

  “三哥,我想帮帮我的姑姑。”

  说到“我的姑姑”四个字,珍卿忽然间泪落如雨,她想起上辈子的姑姑,竟然都是太不幸的人。

  她做这个决定原因很复杂。

  杜太爷对女儿未尽责任,却把作为长辈能付出的都倾注在她身上,她是足够幸运的既得利益者,对于不幸之人,好像有无形的愧疚和责任。她和红姑都是杜家的姑娘,不幸的红姑,仿佛是她另一种命运的化身,珍卿每一细思就觉得很不安。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往年她提起找姑姑一事,祖父与杜教授都讳莫如深,珍卿忙于站稳脚跟奔前程,最该负责的人不负责,她自然不会越俎代庖,也没有那份能力越俎代庖夫。可偏偏是她撞见了红姑,在她如此落魄不幸的时候。她感到冥冥之中的天意,加强了她莫名的责任感,非要替父祖担起这份责任才行。

  陆三哥心中还有疑虑,小妹这位姑姑命途多舛,离家之前与离家之后虽然没什么恶迹,但苦难会改变人的心性,尤其思及红姑命运悲惨的原因,难保她不会对杜太爷生出恨意啊。

  以往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陆三哥有意劝导,小妹都会认真听他劝解改变行动。可是这一回,小妹铁了心要见她姑姑一面。

  跛了腿的花船老妈子景红姑,正在小船后头捶打衣服,捶得腰酸背痛,她也没有抬起她沉重发闷的头。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她才抬头看微蒙江天中的俊燕,岸边眺望猎物的白鸟,恍惚间想起旧事。

  她离家走出禹州后向东走,坐着船到了江越繁华富庶之地,恍惚也有过一点闲情逸致,看着澹荡的水波和踏波的水鸟,想着考上官费后去东洋留学……而现在,景红姑看着枯树枝似的手,最近水泡太多手正在裂口蜕皮,分明还是自己的一双手,可她有时候看着真生疏,就像偶尔在水面看见自己的脸,也仿佛是扛着别人的脑袋在过活。

  景红姑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继续埋下头捶起船妓的床单,这床单上的酒饭和秽物很不少,天晓得他们在上头做什么。但红姑早已经麻木无感。其实,景红姑多少年去就已经死去,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罢了。

  天色已经快黑透了,船坞里所有画舫张灯结彩,红男绿女的声流嘤嘤嗡嗡,这动静比大城市正月灯节还热闹新鲜。

  这条船上没有被人点牌的jì女喜眉,又无所事事地来找景红姑的麻烦。景红姑并非是专门侍候喜眉的,却是她唯一有资格欺凌的人。这一会儿,喜眉指斥红姑这没洗净那没狠搓,景红姑没法顶嘴只是闷头干活。喜眉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更来气,直接抬脚狠蹬红姑的背,蹬得红姑跌趴到船板上,小半截身子搭在船舷边,差点就要一头栽进水里去。

  这个喜眉是命苦而刻毒的女人,也是整个画舫上最没行市的船jì,眼下虽说有个马老板包下她,可也不怎么在意她。马老板身边跟个兔儿爷似的随从,常常把喜眉赶出来吹风,跟他那个随从凑脸对头地说话,也不知弄得什么鬼名堂。喜眉满腔龌龊气没发宣泄,总是欺负又穷又瘸的景红姑。喜眉骂骂咧咧地说景红姑是无用的废物,一天还要吃三顿真是不该,她该自己跳到河里喂鱼去。

  喜眉还要撕扯红姑的时候,冷不丁叫人揪着后脖领子,扯过脸来狠狠甩了两个脆生的,打喜眉的人一边踢她一边骂:“闲得x疼的臭biǎo子,不洗干净身子利利地去卖/屁股,你跟个老妈子闲搭扯甚呢?喜眉,掌事跟我说了,再没得客人点你侍候,就给你卖到烟花巷去,叫你没完没了地侍候跑船的穷汉……”

  作者有话说:

  为啥要详写景红姑这个女性角色呢?

  以前总看到有人说女主不像穿越的,日子过得真憋屈。但实际情况是,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社会环境和风俗习惯,你在另一个世界完成“社会化”,到一个新的地方,在适应生活环境上未必比得上土著。觉得自己多活一世就能大杀四方、所向披靡,真是过分天真。

  如果女主是个天真热血无脑的人,受不了杜太爷的封建高压,她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她就有可能是景红姑这样的命运。真以为民国就是商界名流、□□大佬、军阀姨太太、留洋精英和大家名媛创造出来的浪漫世界?

  幸亏没有人真能穿越,要不然有的人穿越到乱世,自己一个人闷头闷脑乱撞,在离家出走的路上,遇不上虎狼也遇见人贩子,遇不上人贩子也遇见土匪,再不然得上什么传染病,总有一种危机能改变你一生……

  所以,能够看清处境隐忍自强,比满腔不忿过分天真强……当然,女主最终能够忍下来,是因为杜太爷相比同时代同地域的家长没有那么糟糕,他后来还是很用心栽培女主的……

  算了,感觉自己多余一说,能明白的自然会明白,不明白的也说不明白………………感谢在2022-03-08 13:21:06~2022-03-09 13:1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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