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第329章 生疏处所生疏人
陆三哥与母亲同到珍卿她娟娟姐家, 专程从财政部赶回来的韩姐夫,才满怀歉意地给他们解释珍卿在路上出事了。
说起来韩姐夫今天在财政部那么忙,就跟陆三哥的通匪案大有关联。美国方面商谈民事援助的谈判代表, 派人来财政部质问甄嘉廉部长,他们的领袖是否利用谍情部门, 任意迫害奉公守法的工商业家。甄嘉廉部长亲自求领袖解决此事, 韩尉亭作为财政部次长, 给美方代表做了大量解释工作。而韩姐夫两位双亲近日先后有恙, 他老婆李娟便在医院照管公婆。珍妹妹到火车站给家里打电话, 是韩姐夫的弟弟容亭接到的。
适才容亭打电话跟兄长说明情况,说警察局和特务处今天联合行动,设计了一个缜密的“引君入瓮”之法, 要捉住前来清除叛徒、营救同志的社会党。社会党这次的行动是铤而走险,但他们为震慑叛徒又必须做,所以据特务处聂梅先猜测, 他们一定会派最得力的行动人员, 而且来的人不止一个。这个“引君入瓮”的计划若成功, 论功行赏大家都会大有斩获。
可是人算比不过天算。社会党的行动计划也很周密,他们根本没有派很多行动人员, 前后只出现了三个社会党。一个少年假扮成黄包车夫, 故意在豆腐巷的警察局不远处,制造了一场交通事故引人围观。两个伪装成女人的行动人员, 直接混进关人的院子杀人救人。他们要营救的同志金俊武, 和另一个男扮女装的营救人员死了, 社会党的叛徒房大川也被杀死了, 除了死了一些人, 他们没有按预想的捉到活着的社会党, 警察局和特务处的联合行动基本算失败。
警察局倒没有损失太多,他们本身就是配合特务处的人。但是特务处的聂梅先,为这个“瓮中捉鳖”计划耗费不少经费和人力,他正在全城搜捕把他耍得团团转的两个社会党——那个伪装成黄包车夫的少年,还有那个男扮女装的男人。若是捉不到这两个人,他对上面恐怕不能交代。
陆三哥和谢董事长无意多听这些,两个人揪着韩姐夫追问:“小妹现在怎么样?她送到医院了吗?”
韩姐夫尴尬地清清嗓子,为难地向他们解释:“谢董事长,陆先生,事情是这样的。现在被通缉的两个社会党要犯,珍妹妹当时都看见了。尤其劫持她上车的那个悍匪,珍妹妹近距离跟他待了很久。特务处的人说她是重要目击证人。特务处的聂梅先把她带到医院,容亭也在医院里守着呢。”
陆三哥和母亲震惊地对视,他感觉血液倒流、头皮发紧,下一刻恐怕就要疯了。他现在没心思关照任何事,就想知道小妹究竟怎么样。她先是莫名其妙被人劫持,好不容易脱险了,又落到特务处的手里,这还得了吗?!
正当谢董事长母子两个,马不停蹄地向珍卿所在的医院赶。忽然接到一位军方人士的电话,说他们家的女公子在他长官府邸做客,请杜小姐的未婚夫陆先生去接一下杜小姐。
陆三哥仔细询问一番,知道打电话的是粤州滕将军的属下,滕将军说跟杜小姐的父母有一段说来话长的渊源,所以特意请杜小姐到他府上做客。
谢董事长本要一起去那滕将军府上,可她这几日奔波劳累、担惊受怕,准备离开韩家的时候突然血压飙升,大家忙不迭地先送她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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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在医院的时候醒过一次,聂梅先一开始特别关心她,嘘寒问暖之后开始履行他的职责,问话时声音极尽温和:“杜小姐,你当时坐在那辆车里,对劫持你的悍匪,留下了哪些印象。你随着我的提示,仔细地想一想,比如他说过些什么话?口音是怎么样的?他身上的气味如何?他脸上有什么特征?”
那一会,珍卿身上没一个地方舒坦,但脑袋里还有一线的清明,知道那个劫持她的人是她该维护的人,她便就着惨白的脸色,颤抖着声音艰难地回忆:
“……他力气不小……好像……好像是粤州口音……手上有汽油味儿……车开得很快……他脸上……画着京像剧一样的油彩,乱七八糟,看不清……他说,他说只要乱动就打死我,他好凶,好像真人要杀了我……”
说到这里,珍卿胸臆间一阵阵涌呕,她顺势让自己大咳起来,然后她就真真假假地吐了个昏天暗地,吐完又抱着自己默默地哭,哭一会就害怕地喊:”我没有乱动,你别伤害我!……你开得太快了!”
珍卿这样挖空心思地演戏,是不想被聂梅先这个人精看出端倪。这时候听见一阵皮鞋的嘟嘟声,有个声线很粗的人过来,叫医生给珍卿打一针安定。珍卿便重新进入黑甜的梦乡。
珍卿再一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身在一个比医院还陌生的地方,眼见坐着两个陌生的女佣。
那两个女佣态度很客气,惊喜地说:“小姐,你醒了?”然后其中一个人赶紧说要去通知一位什么长官。
珍卿警惕地问这是哪里,答是粤州来的滕将军在应天的私邸,这女佣似乎也并不太了解内情,过一会来了个副官模样的人,自称姓彭,对珍卿大致解释了一下情:就是这位滕将军好像认识珍卿的父母,他一直想见她却不得其便,恰巧听说她被歹徒劫持了,到医院看不少警察和特务守着她,怕再给她吓出更多的毛病,干脆给她带到自己的私宅里来,这里环境清雅又无外人过来。
珍卿觉得这事情太怪诞,若说医院里有警察和特务,直接叫她家人接她回家不就好了,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陌生的私宅?这种不顾当事人意愿的做法,就让人感觉此行事不太讲究。珍卿惯于把事情往最坏处想,如此,才能以最积极的行动规避可能的危险。
这个滕将军说跟他的父母认识?他们说是粤州来的滕将军吗?说起来她那一对羊脂白玉镇纸,之前一直在滕将军的手里。那么此滕将军是彼滕将军吗?
珍卿感觉这里头有很多秘密,就像一部电视剧中间漏看十集,后续的内容怎么都连贯不起来。
那彭副官说滕将军在楼下餐厅,给杜小姐准备了丰富的压惊宴。请杜小姐收拾停当下楼用餐。
女佣给珍卿送来换洗衣裳,珍卿笑容满面地接下来,跟女佣说不习惯洗澡有人看着,她洗换好了自己会出去。两个女佣就识趣地退出去。这两个女佣也真够恭敬顺从,不知是这家主人管理得好,还是这位滕将军给予她这样的地位。
珍卿仔细听一阵外面的动静,偶尔能听见一两声汽车声响,大部分时候确实非常安静。珍卿一看窗外才知身在二层楼上。她蹲在床脚边思考一会,分析她顺利脱身的可能性,又分析偷跑被逮到,可能会有什么后果,再看外面乌漆麻黑的天色,一时间也有些犹疑不定。
宅子主人滕将军跟她父母是旧识,并且交情深到善待她这个故交之女,这其中的真实性有多大呢?珍卿回想这前前后后的事,这位滕将军的行事太让人费解,刚才那个彭副官笑得也太殷勤,看着特别像个拉皮条的狗腿儿!而且这么漂亮的套间里,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是不是防着她向外打电话?
珍卿边思索边听楼下的动静,感觉是有一两个士兵来回走动,但他们巡逻的频率不是特别高。还是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寄希望于别人都是正派好人。珍卿把小厅里的桌子移到窗户边,守在外头的女佣听到动静,问珍卿要不要进来帮忙。珍卿说扬声说不用帮忙,她说刚在桌子边吃点心,还没有开始洗澡呢!
珍卿把床单床罩结起来,一头绑在靠窗的桌子腿儿上,她探头到窗外观察一下高度,这个高度用床单缓冲一下,就算她饿得有点没力气,也不至于把他摔出个好歹。珍卿抱着点心盘子靠在窗边,边观察下面巡逻士兵的来往规律,边咔哧咔哧地吃着点心。她倒不担心点心里有啥“佐料“,这些人要真想弄晕她弄迷她,之前有的是机会这么干。
差不多吃饱喝足了,珍卿瞅准一个比较好的机会,揪着床单开始往楼下慢慢续自己。等床单的长度放到极限时,珍卿深深地呼吸着,两眼一闭手一松,凭着感觉从一米高处向后倒着跳。
珍卿竟然没有摔个屁墩儿,却被一人从后头抱个满怀,身后人笑呵呵地鹐着她的腰,亲和而若有深意地说:
“还有你这样的傻丫头,在救命恩人府上乱跑什么。都告诉你是滕将军的私邸,将军私邸到处都是哨岗,你能跑到哪里去呢?”
珍卿一瞬间惊悸不已,但她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聂梅先。
聂梅先一边拉珍卿向外光亮处走,一边低声跟她说:“这宅子的主人没有恶意,他是你父母的故人,不过想见一见你。你一个小姑娘,怎生这么强的防备之心?“
珍卿有点心里乱糟糟的,劫持她到江边的那个“歹徒”,是杨家湾姑奶奶家的明衡表哥。作为二房长子的明衡表哥,是已结婚生子的若衡姐的大哥,是遭遇不幸但生活平静的昱衡哥的大哥,是杨家人以为死了其实活着的明衡表哥。珍卿的杨家二表伯是他的父亲,他父亲知道他的大儿子还活着,珍卿也知道她的明衡表哥还活着,在海宁城头一片底下活着。但这是她头一回跟明衡哥面对面。珍卿大致能猜出明衡表哥做了什么,聂梅先这特务头子一定不放过他。
虽然聂梅先看来没捉到明衡哥,但明衡哥当时就中了一枪,逃到江边又去了那么多军警,亦不知明衡哥现在什么情况。珍卿沉甸甸地出一口气,明衡哥自己也许视死如归,但作为杨家二房的长子,作为看着珍卿长大的表哥,珍卿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
所以在精明的聂梅先面前,她绝对不能表现一点异常。此时此刻被聂梅先半抱怀里,珍卿暗暗思忖一番,觉得应该对他摆出戒备又谨慎的姿态。她便身体向前倾一下,想借势摆脱此人的搂抱。
聂梅先却一直鹐在她胳肢窝,想把她拉进前面灯火辉煌的大厅。珍卿却死死抱着外廊的柱子不进去,还问聂梅先是不是想给人拉皮条。聂梅先头回见一个千金小姐这么熊,不用蛮力竟拽不动这丫头片子,哭笑不得又有点无可奈何。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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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杳杳渺渺经年事
珍卿死抱着外廊上的柱子, 就是不想去见什么劳什子的滕将军。聂梅先一般用力竟然拽不动他,就干脆不去强拽她了。
他扯住她的肩膀防止她逃跑,同时开始向珍卿解释, 这滕将军到底为她和她三哥做了什么。有些事聂梅先不敢随便说出来,他只说滕将军为了陆三哥的案子, 一改往日低调的行事风格, 先去找韩夫人说闫崇礼无事生非, 又私底下请一些老朋友到领袖耳边吹风。要不是上层的风向有变动, 陆三哥的案子不这么容易撤销。聂梅先的人潜伏在闫崇礼身边, 在陆浩云通匪案中所起的作用,聂梅先绝不会向个小丫头随意透露。至于滕将军会否说出来邀功,聂梅先不能确定什么。
聂梅先说闫崇礼处境越发不妙, 这个人竟然病急乱投医,找他从前的马秘书帮他出主意,却被对他怀恨在心的马秘书刺杀了。
“你是说, 闫崇礼死了?!”珍卿闻言瞠目结舌。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闫崇礼是行伍军人出身, 他也算是是行动人员,竟然轻轻松松被人杀死了。
但受害者和杀人犯不重要, 珍卿赶紧抓着聂梅先问:“那我三哥怎么样, 闫崇礼既然死了,我三哥是否就地释放?不行, 我得马上回去看看。”
聂梅先抓住她乱动的手, 轻哼一声平静地告诉他:“你三哥是得道多助, 那么多人帮他怎会有事?这一出荒诞的通匪闹剧, 以闫崇礼的离奇死亡告终, 也让领袖他老人家颜面扫地, 再说案子证据根本不完整,自然尽速平息事端为好。领袖派心腹亲自下去过问,陆先生下午已从调查处释放……”
听闻三哥已经脱离缧绁之苦,珍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明衡表哥究竟是死是活呢?珍卿的心又忍不住提起来。聂梅先见她依然紧锁眉头,狐疑地问:“陆先生已经释放出来,你还在忧心什么?”
珍卿摆出一副犹疑的神态:“这里头事情奇怪得很。闫崇礼原来的马秘书,我也见过不止一回,他是个一说一脸笑的文弱书生,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说他杀了闫崇礼吗?”
聂梅先狐疑地审视着珍卿,觉得她在掩饰什么心思,却又特地给她解释起来:“马秘书对闫崇礼忠心耿耿,可之前有人告发闫崇礼贪腐,马秘书正好收藏着他的贪腐证据,闫崇礼以为是马秘书背叛他,把马秘书整得找不到职业,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当然,马秘书原来也当过兵,出其不意地枪杀闫崇礼,不算什么稀奇事。”
珍卿听得脑袋打结,这是什么神转折的剧本?闫崇礼把马秘书整得要死,冷不丁又叫马秘书去商量要事,然后他又被马秘书反杀?复杂诡异的人总是弄出复杂诡异的事。珍卿虽觉闫崇礼的死很蹊跷,但她的注意力不在这方面。她心里牵挂着三哥和明衡哥,再次跟聂梅先说她要离开。
聂梅先扭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内堂,回头看珍卿的时候,眼神幽幽逸逸的有点复杂,他牢牢把住珍卿的肩膀,弯着腰凑得那么近审视她,他似乎有很重要的话说,又似不晓得怎么表达,莫名说起闫崇礼:“杜小姐,我以为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有的人好多人争着喜欢,有的人死了都没有人爱。你晓得闫崇礼为何执意置你三哥于死地吗?”
珍卿闻言心思电转,其实这也是她感到费解的问题,她前前后后猜测过很多可能性,但如果说闫崇礼是因为她,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未免太草率。
聂梅先看着她纠葛的表情,大致能猜到她的心思,他扯扯嘴角似自嘲又似不屑:“对于谢公馆的千金小姐来说,被闫崇礼这样卑劣无耻之辈爱慕,想一想,都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吧?”
珍卿觉得这个话题让人无所适从。审视着她的聂梅先也觉奇异,陡然转换到另一个话题:“你怎么不问一问,我们有没有捉到挟持你的歹徒?”
聂梅先的眼睛像盯准猎物的毒蛇,他严密关注着这个小姑娘的反应,他发现听说闫崇礼横死都很镇定的她,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眼露恐惧,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战栗着。他不免有一点心里发软,再精明伶俐的小姑娘,被亡命徒拿枪指着脑袋九死一生,“恐惧后怕”才是正常的反应。
但不管出于功利还是私心,聂梅先都觉得有义务提醒她,他按着珍卿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杜小姐,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尤其你们这种人命更金贵,凡事应当三思而后行。看在滕将军的面上,我不妨日行一善提醒你,今天在豆腐巷制造车祸混淆视听的少年,已经被我们活捉。这少年也是你的老相识,海宁华界玉河街道的蓝家兄弟,他们抢劫过你,你还记得他们兄弟吧,豆腐巷闹事的就是蓝家麒!”
珍卿来不及掩饰自己的震惊,聂梅先抚着她的眼睑:“蓝云麒被我们活捉后试图夺枪逃跑,被我的人击毙了。不过也不要紧,他在应天的活动踪迹,已经被我们一点点查出来,他的同伙受了枪伤,终究是插翅难逃。”
珍卿捏着手指嗫嚅半天,她不敢有一丝额外的反应,聂梅先却轻描淡写地说:“你今日出现在豆腐巷,本就是值得寻根究底的事,制造□□的人还跟你有渊源。而闫崇礼把你三哥拖进‘通匪案’,依照我的浅见,指控他的罪名未必是无中生有的。杜小姐,既然生了聪明的脑袋,就多干点聪明的事,我是为了你好。”
聂梅先手按着珍卿的脑袋,珍卿感到他渐渐增加的力度,她看着聂梅先讳莫如深的眼神,知道他这算是善意的敲打了。可这感觉真是怪异极了,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教鸡言行举动谨慎些,不要着了其他黄鼠狼的道儿。
珍卿感觉脑中的信息太纷杂,情绪也是忐忑、忧虑、惊恐交杂。这一切所有的人物事件的根由,都应该着落在那位滕将军身上。按理她该好好跟滕将军谈一谈,可她迫切地想脱离这陌生的环境,想脱离让她如芒在背的人们。
聂梅先看着她还想说什么,忽然楼上楼下人喊马叫,不止一个人喊着“杜小姐不见了”,有男人粗犷的声音大嚷起来,“好好在房间怎么会不见!”灯火大亮的前堂也嘈杂起来。
聂梅先拉着珍卿想带她进厅,忽然感到身边的女孩激动起来,她踮着脚向前厅大门里张望着,一个身材颀长步履健雅的男子,他从亮堂堂的大厅走出来。聂梅先看身边的女孩雀跃地喊:“三哥,我在这里!”
珍卿先时几疑自己出现幻觉,可是当他出现在门框里的一刻,她一看身形步伐就知道是三哥了。陆浩云一听见珍卿的声音,也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他的脚上像是安了有意识的弹簧,自觉自动地往这边快跑过来。珍卿刚刚向前走了两三步,快速走下台阶的三哥,冲上来把珍卿抱了个满怀。
他们两个人紧紧地相拥一阵,三哥目不转睛地看着珍卿,珍卿搂着三哥脖子又哭又笑。三哥黝黑的眼在灰光中亮得惊人,又仿佛含着闪烁的泪光似的。他在珍卿头发上重重吻一下,问珍卿哪里受伤没有。珍卿说脸上手上有一点擦伤,可能还有一点脑震荡,其余也没什么了。三哥握着她的后脖根,看她脸上伤确实不重,就着前厅的亮光摸摸她的手,确定没什么大伤口,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但他还是扯着珍卿胳膊叫她转个圈,问她身上还有没有不适。
珍卿认真地自我感受一下,再一次跟三哥说没觉得哪里疼。三哥又旁若无人对她又搂又抱,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她感觉到他汹涌而深沉的情感,急促的呼吸声音在她颈间起伏,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他紧紧地揽着她片刻,又在她头发重重地一吻,笑着说:“幸好苍天见爱!”
三哥一刻不放开珍卿,珍卿也紧紧拉着他。被视若无物的聂梅先有点暗恼,不过只是挺在一边不做声,端看他们能旁若无人到什么地步。
珍卿和三哥乍别重逢,真被他们演绎得像是生离死别。三哥走出来的那个门里,一个人穿军服的壮汉跑出来,冲过来扯着珍卿大声嚷:“神天菩萨,你从哪儿下来的啊!”
在室外半昏不明的光线中,珍卿猜这个不老不少的军官,就是聂梅先他们刚才提过的滕将军。她此刻的思想情绪太浮杂,她动用有限的注意力实在想不清,她父母跟这个地位崇高的滕将军,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渊源,以至于他为她和三哥这么卖力地奔走。看着明显来到这里很久的三哥,珍卿又忍不住多想了一下,或者是三哥跟滕将军有何渊源?
这壮汉体格的滕将军嘀嘀咕咕的,问珍卿怎么从二楼房间下来,里头的人谁也没看见她下来啊。珍卿闹不清这是个什么人,聂梅先主动上前解释说,杜小姐把床单绑在桌腿上,拉着床单从窗户跳下来的。
这滕将军就莫名大激动起来,铁钳似的双手捏着珍卿肩膀,两眼放着贼光地一直打量珍卿,昏光中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伸出手看样子还想对她拍拍打打。珍卿一招矮身钻地洞,避开这个自来熟的陌生军汉。
那滕将军反而哈哈大笑,兴高采烈地夸珍卿:“好好好,好得很,这么生猛灵活的丫头,比说话蚊子哼的讨喜得多,好好好,好得很呐。”
珍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怀疑他跟新死的闫崇礼一样,是个色迷心窍的老色鬼。珍卿瞅瞅四周严密的哨岗,拉着三哥的手没不说话,三哥也往前面站一站,把她挡在自己身后。
三哥跟那兴高采烈的滕将军说:“滕将军,聂先生,二位此番相助大恩,陆某没齿难忘,若有不逾矩的忙要帮,陆某在所不辞,随时奉命。滕将军,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背约失信,还请您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由在下来处置。”
珍卿看着神情凝重的三哥。也就是说,这位滕将军还有聂梅先,对于此番三哥脱险大有恩德,为了报恩三哥“割地赔款”了?
滕将军搓着蒲扇似的手,看看三哥又看看珍卿,发出莫名猥琐的兴奋动静,看着满脸戒备地看他的珍卿,转头唉声叹气地表达遗憾:“男子汉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儿,滕某应了你自然不妄动。不过你这个陆家后生,你应了我就要快马加鞭赶紧办,十天半月我还等得了,那一年半载的可不行,我这都急得火上房了。”
陆三哥沉稳地答应下来,然后拉着珍卿要告辞了。但滕将军却忽然叫住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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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争分夺秒归故乡
珍卿和三哥正要离开滕将军的私邸, 忽听滕将军出声叫住他们。珍卿见过的彭副官送上一只檀木盒子,滕将军跟珍卿满怀感情地说:
“丫头,这对羊脂白玉镇纸, 是你妈的心爱之物,二十年前我在粤州做尉官, 你妈来我家里帮佣。哎, 她是个伶俐要强的傻婆娘, 娇滴滴知书达理的小姐, 给我个大老粗做老妈子, 做起活就像跟谁拼命似的,连偷奸耍滑都不会,累病晕倒了也不吭声。你爹挣那仨瓜俩子儿, 公母俩两张嘴都糊不上,还一个个不断年地生崽儿。
“你妈把这对镇纸送上来,说换了钱回去筹生计, 哎, 看她哭得那惨样儿, 给钱我都不好意思收……还是我给你爹托人情,叫人带他去南洋跑生意挣家用……我在韩夫人那里瞅见此物, 就晓得必是故人之物, 腆着老脸从韩夫人那讨过来,没想到弄出许多波折。今天既然是你来了, 这旧物还是物归原主吧……“
看着这檀木盒里的白玉镇纸, 珍卿想原来此滕将军就是彼滕将军, 而这么有牌面的封疆大吏, 竟然真的跟她父母有一段渊源, 人生之际遇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珍卿接过装镇纸的檀木盒子, 对这猥琐的滕将军戒备心稍减,很诚恳地给滕将军鞠躬致谢,为他当年对她父母的关照,也为他对三哥的出手相助,向他真心实意地表示感激和谢意。
珍卿捧着装镇纸的盒子,被三哥拉着手向宅子外面走。忽然听聂梅先跟珍卿说:“杜小姐,这回我救了你跟陆先生,还有东方图书馆那一回,你记住,你欠我不止一个人情,有朝一日我要找你还的。”
三哥回头看向施恩图报的聂梅先,端详着聂梅先晦暗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挡着珍卿说:“舍妹是女流之辈,能为聂先生做的有限,这不止一个的人情,不若都由在下替她还给聂先生吧!”
聂梅先欲上前再说些什么,却被滕将军一把扯住说:“梅先,我……我跟杜小姐父母是故旧,她算我的近亲晚辈,她的人情我替她还,保准比她还得好还得快,你看如何?”说着哈哈笑地拍打聂梅先,聂梅先看向三哥和珍卿,微微怔忪一下,笑呵呵地应下了滕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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