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42章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标签: 种田文 穿越重生

  当然,这一层保存有生力量的意思,就不会向何参议和潘文绍如实道出了。

  而何参议跟潘文绍听了还是赞叹,说这项大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说谢公馆注定要出不止一个圣人的,他们这一家人不是醉心医疗慈善民生,就是在乎兴德教化树人之事,这可都是利国利民的赫赫之功。他们便继续询问珍卿和三哥具体的细节。

  这天晚饭,他们四人在舱房内边吃边谈,谈得很有兴味。晚些时又趁夜色一同在甲板散步,散完步双方这才各自返回舱房休息。

  珍卿微倦地坐在桌前歇气,侍应已将房内的狼藉收拾了,三哥看看时间柔声问珍卿道:“累不累?”珍卿耷拉着眼皮点点头,三哥取出随行带的玉灵膏,拿着调羹舀了一大勺,用冷水冲热水和开了叫珍卿慢慢喝。三哥却把客人坐过的椅垫床褥,用点燃的香药盘熏了两三遍。

  珍卿边饮膏汤边看他的举动。她生产过后才两个月多一点,多少觉得比生产前虚弱一点,这两个多月家人都是无微无至地照顾她。此番出行,大小事宜也多赖三哥一手帮办,她对他的体贴入微自然很受用。但有时候也会想,三哥若娶个手勤脚快的新式女子——譬如吴二姐跟荀学姐那样的——他会不会过得更幸福轻松些呢?她这样想的便这样问出来了。

  三哥收拾完了倒坐在靠背椅上,两臂搭在椅背上督促珍卿喝膏汤,听珍卿又问刚才的问题,思忖似的默了片刻,耸耸肩饶有兴味地说:“或许,是另一番不同寻常的经验。”珍卿拖着升调“嗯”了一声,放下喝空的杯子笑着看着他道:“愿闻其详。”

  三哥又四十五度望一会开花板,捞着珍卿小手轻轻搁在手心容纳着,莞尔一笑便出尔反而地说道:“我又重新试想了一番,真要是娶个事业强家事也强的女人,就仿佛是跟生殖系统不一样的我自己,每一日朝夕相对、同床共枕,她样样都不需要我,有我没我有什么区别呢?想深了好像聊斋故事一般可怖……”

  珍卿乍一听觉得不可思议,再一想就指着三哥说他翻口供,实在大大地狡猾,说着就捏他的脸两人闹着玩。闹一会三哥把她牢牢困在怀里,亲一下她才说起吴二姐来:

  “二姐在外面雷厉风行、发号施令惯了,在家里其实也样样事情操心过问,难免有时会把强女人的架势带进家庭里,二姐夫不免会受她的锋锐之气,还是我跟妈妈常常提醒不过过了头。也幸亏二姐是聪明人,该放下身段示弱就能放下,没有跟二姐夫弄到离心的地步。

  “二姐自幼管理我跟惜音,做长姐习惯了负责任,事无巨细总喜欢过问,凡事也钟意自己作主,做她的弟弟妹妹最幸福,做他的丈夫嘛,须有姐夫的胸襟和脾气才好。至于你那位好学姐荀小姐,我佩服她的智慧跟勇气,其他的,大可不必。事事都要抓在手里的强人在一起,无论男女相恋还是男人共事,没有一个善于让步的人总是会出事的。”

  像工作生活中的很多事,陆浩云情愿全盘掌控在自己手中,免不了在婚姻中更显强势的,小妹聪明地愿意处处迁就她,反倒显得她弱势没主见似的。其实是因为她内外兼修,刚柔并济,就仿佛是上善若水中的“水”,不会盲目地以一己之力对抗环境,可是环境也无法完全摆布你。

  他们两个人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了。珍卿调皮地把脚搁到他的肚子上,忽然一派寻常地说起闲事:“三哥,十三年前潘文绍家跟我家提亲,我只用了短暂的时间,就把一切利害得失想清楚了。适合潘文绍的女孩子,必定要十二分地爱重他,将天然的母性倾泄到他身上,替他担待生活中的一切顺逆方可。可这恰恰是我做不到的。而我所希求的,他也不能满足我。我十三岁就想明白的事,二十六岁就更能明白了?”

  三哥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了,拍拍她屁股招呼她好生睡。他躺在旁边给她扇风,看着她睫毛颤颤渐渐睡着。

  潘文绍对珍卿的格外留心,陆浩云在波士顿就看得出来,想不到两三年后他还是这样,这男青年倒是难得的痴情。陆浩云不屑去质问老婆什么,他甚至在潘文绍那里都不会点破,发生概率极低的事,很不必疑神疑鬼紧张得像个失心疯似的。

  小妹提起婚姻合不合适的事,陆浩云也有自知之明,他从小被母姐管教照料惯了,下意识拿母姐管照他的风格,去管照他的亲妹妹惜音。甚至他成年后,又把跟惜音相处的那套办法,反运用到母姐等亲近女性身上,她们对这种关照当然是受用的。但讲实在的,他自幼到大的秉性卒难更改,他固然喜欢管照亲近的女性,但也嫌恶温驯寡智的泥塑木雕,也憎恶腹内草莽又张牙舞爪的女性,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让他尽心地管照。

  在没有遇到小妹之前,他最多设想找跟母姐一样的女人做老婆。不知竟有小妹这样善变若水的女孩。她也有迎合忍耐你的时候,可你若以为她没有主见就错了。她会不动声色地观察你,一步一步地试探你的底线,找到合适的自处与交往方式,能令到彼此相安无事,这便是她的处世之道。难怪他当初下意识看她般般都好,她自幼适应了杜太爷的高压管控,又对父兄之爱心怀无限渴慕,而且内里聪明坚韧,不易为纷纭潮流所动。这个世上万千种格调的女流,他不知世上有谁比她更好。

  邂逅故交的第二天早上,瓦里良号驶进鲁州东部的港口城市莒口。珍卿夫妇跟何潘二人都要去鲁州省治永城,三哥直接包下一个二等座火车厢,把潘文绍、何参议及其他随从保镖,统统安排在同一个车厢内,也免了闲杂人等的窥探打扰。

  车上就算不能交流敏感时政,也可交流风土人情、文艺科学。在火车上坐了不到半天,连经历复杂一惯寡言的何参议,都感慨他们四人太适合在一起聊天,说陆三哥工商济世,易先生文艺名家,何参议自身军政高参,潘文绍是理科达人,他们四个人同聊一个话题,真是上天入地、无不包揽,连那些保镖随从也听得愣神。

  珍卿从火车上看外头的景象,也比坐船的感受好一点。除了金波荡漾的永水时远时近,有时在夜色中仰望薄云中的沟月,也算得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象。只不过现在明明是万木齐发的仲夏,城里和荒野都给人萧条脏乱的印象。

  何参议也不过分替家乡遮丑,说人们习惯向永水倾倒便溺和垃圾,近看有些地段的永水其实更不堪,又说崇山峻岭背后多少打劫为生的土匪、马贼。

  其实公允地讲,鲁州省主席沈向华将军主政一方也有建树,可是用人不当造成司法混乱,擅自改革地税助长巧立搜刮之风,为镇压社会党屠杀无辜群众,这也都是不争的事实。

  去年,沈将军在某次对战东洋和伪军的战斗中,最初也是率领部下英勇作战,然而一旦他麾下队伍伤亡过大,或者跟友军战利品分配不均,他就马上不服听调、擅自撤兵,就算让友军蒙受巨大的损失,上头一再申斥沈将军都不在乎。而且还听说,这沈将军把鲁州当成他的独立王国,现下鲁州的地税早就不上交中央,连做面子交一点点也没有。韩领袖说不定已经记恨上这沈将军。

  韩领袖据说最痛恨割据地方的藩逆,却对鲁州这位沈向华将军按兵不动,自然是多有掣肘无法下手。依珍卿自己的揣测,沈将军并没有给韩领袖提供太太的把柄——截收地税很多地方军阀都爱干,作为杀死封疆大吏的理由还不够份量。况且,沈将军麾下近二十多万私兵,也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韩领袖贸然行动也恐反噬其身。

  对于公民党队伍中的旧军阀,珍卿早年就暗暗揣摩过他们,他们能混到封疆大吏的地位,自然也有武勇韬略、丰功伟绩,很多人主政一方也颇有建树。但是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很致命——若有人敢消耗他们起家傍身的队伍,威胁到他们的身家地位,无论是旧日主人还是家国大义、个人节操,一急眼都可以抛开不顾。

  珍卿这十年间旁观内战和国政,新旧军阀今天结盟明天内讧,政府官员为私益出卖公利,多少人反复无常到令人瞠目的地步,珍卿这后世人常常看得很心惊。

  珍卿回忆原来那个世界的抗战,那么多大小军政人物一夜间变节投敌成了二鬼子,处置一两个反复无常的封疆大吏,便能避免失却半壁江山的耻辱命运吗?

  珍卿在琢磨远大宏观的问题,车厢中三个男人倒一直谈得太投机,连各自家庭私务也随意纵谈,还要相互介绍至亲认识,要当作知音世交来发展了。

  火车一路经停了约有十站,中间有个叫间亭的小县城,有六个青年男女先上车后补票,坐了一站却因补不出票钱,到间亭时一溜趟地被推赶下火车。他们六个人衣着穿戴都寻常,又兼风尘仆仆神色仓皇,补不出车票被人指责也羞窘得很。他们跟列车员争扯了半天,还是一个女孩忍痛拿出金戒指,跟列车员说抵六个人的票价。但列车员咬死说戒指是镀金非真金,最多只能抵两个人的票价。

  那群孩子急得一个个得怒发张齿,恨不得以头抢地、嚎啕痛哭,说易先生的基金会给贫生提供奖学金,他们都要去省城参加审查考试,好不容易凑了足够的车费,坐的公共汽车却坏在半道上,修理半日也不见修理好,再迟延下去考期就要耽误了。他们走了一夜半天的路,好容易赶到间亭县搭火车,六个人要考试两个人去怎么算呢?

  珍卿四人正在火车上玩桥牌,就让赢了钱的三哥和何先生捐钱,给了那些孩子两百五十块钱新币,够他们往返的车票和伙食费吧。他们做了好事但是没留名,种了善因未必一定要期求善果。那些孩子在外面鞠躬道谢什么的,他们都叫列车员挡了去。

  经停一个叫金代的小县城时,他们一行人下火车透一透气。现在民众抵抗东洋的情绪越发高涨,在当局率领和专业人士呼吁下,已经有人教百姓挖防空洞以避轰炸,还教人们勉力储备汽油跟粮食,这个叫金代的车站就挂着不少宣扬抗战的横幅。

  潘文绍跟珍卿讲他对鲁州的印象,说鲁州车站的景观跟从前比似乎变了一些,车站里卖食买食的人却似乎没变。他说中国的村镇总是显得萧索,跟珍卿讨论是时局导致的心境,还是它们本身就是萧索的呢。

  三哥和何参议在旁边听了一会,何参议拉着三哥到偏密处讲一些私密话。何参议跟三哥算是老相识,便由应天往禹州的军事飞机出故障说起,讲起为何不愿意省点事坐军机来。是因为飞机上既坐着特务头子,还坐着政见不合的中国第一郎舅俩——应天政府前财政部长甄嘉廉先生,与现任财政部长贺渊亭先生。他们对东洋战和的意见截然相反,又因家庭事务恩怨复杂,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有争执,跟哪一方搭话都恐得罪另一方,韩领袖跟领袖夫人都头疼得很,他们外人怎么好牵涉进去?还不如干干净净地避开为好。而特务头子跑到禹州做什么,背后因由就更费人思量了。

  何参议本身敬慕谢公馆的家风,本人也跟这对小夫妻颇有渊源,再加上明戈青、郑余周等共同朋友,海宁艺专的吴质存副校长是他亲戚,还有曾经指点过他学业的李松溪先生,都让何参议与珍卿夫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因双方渊源颇深,神交已久,何参议才怕这样的麒麟俊杰,因为一腔拳拳爱国之心,不慎卷入汹涌诡谲的政治浪潮。

  趁着经停金代县的短暂时间,何参议明确地告知陆浩云先生:“韩领袖在各地派出鹰犬,一则监视各地高级军将,掌握地方要人思想动向,看他们主和还是主战,对两党合作是何态度,看各地社会名流的政治倾向如何,是亲公民党还是社会党,还有对抗战前途悲观抑或乐观,对于应战积极还是消极。陆先生,贤伉俪离开了海宁租界,言谈举动务必谨慎在意,公开场合不要发表逆潮流而动的言论,不要发表不利政府领袖的言论,私人座谈也切勿与人把柄。韩领袖此人城府颇深,对人衔恨在心看似隐而不发,早晚被他逮到机会就插翅难逃——”

  说到这里,催促乘客登车的铃声响起,陆三哥把着何参议胳膊,低声应诺道:“先生一席话,浩云跟内子必定铭刻于心,不敢辜负先生垂顾之意。”这时,珍卿和潘文绍也赶紧走过来,珍卿拉着三哥的手,也笑着催促何参议快点登车。何参议若无其事地笑着跟上。其实,此话这位年轻的易先生也可一听,就是碍于他的外甥潘文绍太单纯,说与他听怕他将来在外面乱议论,只好通过易先生之夫转告于她。

  火车到省治永城是某一日中午,不但何参议和潘文绍的亲友来接站,市政军方和工商界人士也都来了。月台两边是中西堂会和着学生的欢呼,这阵势才真叫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珍卿和三哥正怕了这官样文章,才一路藏匿行迹低调返乡,车一到站便请何、潘二位先自下车,珍卿夫妇两人缓一缓再下画。何先生二人便留了亲戚住址,请三哥和珍卿若得便务必光临。珍卿和三哥也留了一个地址,是基金会在鲁州的临时办事处,就是临近省城师范的精武体育会旧馆。

  珍卿看着何、潘二人下火车,接过少女们奉上的美丽鲜花,何参议驾轻就熟地与人寒暄。

  珍卿留心看那迎接队伍举的横幅,其中一个写的是:允文允武潘文绍博士载誉归来,光宗耀祖孔圣人之乡与有荣焉。紧接着,大约是潘文绍姨妈家的人吧,无论男女老少都穿得花红柳绿的,简直像要参加谁的婚礼似,其间两个穿长衫的男人挤上前,给吉祥物似的乖乖站着的潘文绍套上一个火红妖娆的大红绸结,又有人络绎搬出两个披红挂彩的匾额,左右护法似的夹在潘文绍的身旁:一个匾额写着鹏鹝高举,一个匾额写着慈航普渡。

  那帮喜气盈盈的接站队伍,薅着潘文绍对拍照的人摆姿势,拍完照又被那些人一拥而出,珍卿在车里听见好高亮的嗓门对潘文绍说:“文绍,快快,那往年人中了状元都要跨马游街,让人们见识啥叫春风得意,啥叫状元郎的风采。快快快,马都给你备好了,就在外头。”潘文绍艰难挣扎着回头叫:“表叔,你帮帮我——,姨父,我不会骑马啊!”原来那个大嗓门是潘的姨父,就听那姨父笑着把潘文绍直往外拖:“那怕啥嘞,有人给你牵马嘞!”

  看着潘文绍小可怜被拖出去,珍卿把头搁在三哥肩膀上闷笑。三哥却好笑地捏她的脸:“你幸灾乐祸不要太早,说不好你回家也是这个阵势。”珍卿心有戚戚地耸耸肩,他们这次回来连近亲也未告知,就怕亲友们大肆铺排、劳民伤财,他们受吹捧恭维的也疲惫不堪。可是要行踪一直不暴露也是难呐。

  鲁州首府永城在省中位置偏西,跟禹州的边界只隔一个市,兴华基金会在此设临时办事处,由基金会元老黄处贤先生负责管理,与高校教职员和本地学界人士统筹考委员的工作。也就是说,在禹州申请奖学金资格的寒门考生,也都要自己设法按时来到永城应考。

  这也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次资格审查跟人家大学招考一块办的。这个时代任何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都不可能每个省都设一个考点,多数是数个省份共设一个考点,各校考务人员共同主持招考工作,考完不等成绩出来就地填报志愿,然后等待校方给你寄录取通知书,当然,等不到通知书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给何、潘二人接站的大阵仗已散去。保镖们拿着东西准备下火车了,三哥安排黄先生去取大件行李,自己拉着珍卿先行出了火车站,坐黄包车去了精武体育会旧馆。

  到地方黄处贤先生正吃晚点的午饭,见三哥跟珍卿从天而降似的,还很滑稽地揉了一揉眼睛,惊诧怪异得不得了,反复询问为何不提前告知呢:易先生和陆先生大驾光临,就算请省主席沈将军来接驾,也不算叫他纡尊降贵了啊。

  眼瞧着黄先生准备大打电话,想请本地名流来接两位大先生的驾,珍卿和三哥忙止住他,请他先叫伙夫给他们弄顿热汤饭吃,吃完容他们好生歇上一觉,看看本地审查考试的情况如何吧。

  吃完饭他们一行人就要歇息,可把黄先生的女佣忙得够呛,给珍卿和三哥整好了床铺,又忙着给那些保镖理床铺,幸亏已是夏季炎热的时候,也不怕被褥不够使用的。

  好不容易有了私密空间,三哥将何参议在金代县讲的话,循着大意都转述给珍卿听,把珍卿说得心里沉甸甸。其实她自己心里想了多遍,为自身和家人考虑都不可滥言,可总在心里矛盾着、迟疑着。可现下连何参议都在提点他们,可见当局对言论的监视多严密了。

  珍卿和三哥歇完午觉起了身,得知奖学金资格审查考试明天才开始,珍卿夫妇还是不忙见本地学界名流,先打电报向家里、基金会报告一下行踪,也沟通一下各处的公私事务状况。珍卿也向应天的娟娟姐打电报,一直没有听到娟娟姐有回音。

  第二天,他们跑到设在鲁州大学的考委会,跟考委会的先生们沟通考生情况。考委会人员除了本地的学界闻人,其他人三哥和珍卿大多都认识——多是来自各地名大校进行招考的高校教职员。济济一堂的学界朋友会聚一堂的热闹,简直像潘文绍跨马游街的后续,喧嚣得叫珍卿夫妇难以招架。

  兴华基金会的奖学金资格审查,算是跟各大学招生考试一并办的,考试就包括笔试跟口试,口试的成绩当场就出来,笔试的成绩要慢一些。珍卿和三哥先在翻看学生资料,且是专门看申请奖学金的学生材料,还有这些人往日的成绩单。

  看着资料珍卿不由再次在心内暗叹,都说鲁州经过沈向华将军的文教改革,文教事业呈现欣欣向荣之态,可是本地学生的学业水平难以跟海宁和江越相比。考委会已经筛选出的优秀学子,其中不少人偏科非常严重,学理科的数理化七十多分就算好,学文科的甚至大片数学不及格的,高中生英语水平未必比珍卿初中好,但这还就是已经筛选过的优异学生。

  珍卿既有点茫然失措,继而又暗自庆幸,正因为这些省份高中生学业水平不理想,反映出他们的教育资源还是匮乏,才证明他们夫妇做这件事,是为国家民族“生利”的善举啊。

  大致讨论了本地考生的学业水平,珍卿夫妇提出地方中小学教育不容忽视的弊端,议论大学教育应当查漏补缺,践行“大学教育不仅是获得知识,更让人拥有获得知识的能力”的宗旨。

  眼看聊得错过了午饭时间,大家七嘴八舌地商议一番,最终决定不到外面下馆子,而是到萧鼎彝先生家里边吃边谈。

  云集于考委会的学界耆宿中间,萧鼎彝老先生算是一位响当当的老资格,他是鲁州有名的教育家和改革家,且是鲁州土皇帝沈向华将军座上客,老先生前年还当选应天教育部委员。他还是三哥早年就认识的忘年交,所以无论哪方来的学界名流,都把萧老先生捧在很超然的位置。

  到萧先生家等午饭还是聊天,在座的除了本地的学界耆宿,还有教育发达地区的文化精英,议论任何话题都脱不开文化教育,这种群英荟萃式的畅所欲言,珍卿夫妇都是如鱼得水的。

  一开始,他们讨论兴华基本会的资助计划,问珍卿和三哥能否长期施行。他们两口子都坦率表示,但凡大规模的文化教育活动,欲长期执行非要大资金不可——说起来这本是国民政府的职责,坊间义士本应只是辅助的力量。但现在大环境是国难当头、经济萧条,多少工业家、商业家都难以为继,个人再多钱都有花尽的时候,向民间化缘也得大家能一直挣到钱才行。当然,兴华基金会自然会设法维持工作,可是放眼将来,像这样规模宏大的资助项目未必能保证一直有。

  之后珍卿即席发表了一篇演讲,主旨是讲应当结合现在的战争局势,赋予智育、德育、美育以新的内容。大学的通才教育应增长哲学课的时间,尤讲中国圣人的处世立身观、兴亡更替观,不要一味向学生灌输西方哲学。智育中也应扩大中国的历史教育,让学生以科学思维看待历史更替、家国兴衰,由宏观史册观照今日之动乱世界,找到应对乱世的态度和方法。至于美育,其内涵也不应该局限于艺术品的审美,应当教学生将社科规律视作美,将艰苦环境中的乐观奋斗视作美,将为国家民族的复兴重任而努力视作美……

  珍卿历来演讲都不会歇斯底里,而是有据有理娓娓道来的,她温和理性的声音仿若春泉,不知不觉地渗入你的心田,滋润你的灵魂。

  她的理论主张也并非横空出世、绝无仅有,在座很多教育家和学者也思想过,且已有人在讨论开展教学实验。但珍卿的演讲将不少创见系统化和细则化了。基金会的黄处贤先生听得格外高兴,寡言的萧鼎彝先生也捻须沉吟。其他先生就跟珍卿和三哥讨论细节,一阵讨论一阵嗨笑真是难言的快慰。

  如此,就把萧家偷听的少爷、小姐吓得一惊一乍,又舍不得放弃这么精彩的座谈和演讲。这家的孩子蹲在窗外偷看,萧少爷说易先生讲得可真好,萧小姐一直惊奇地跟她哥哥讨论:“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易先生,她看着像跟我差不多大,我以为跟着哪位先生来吃饭的。”

  那萧少爷闻言立时像被点了笑穴,说你以为易先生跟你一样是个小饭桶,兄妹俩笑闹着碰到头顶的窗扇,被萧太太发现让家役赶紧拉走了,房中的萧老先生笑言幼儿顽劣,让大家见笑了。

  萧家两个孩子跟家役走进厨房,他们的母亲正在做本地特色的五花肉。萧太太从锅里夹起煮好的肉,放到砧板上极利落地切好,放入煮好的酱油中腌制着。

  萧太太是个目不识丁的人,不过她的通达贤慧也很有名。她问儿女易先生长得啥模样,两个小儿女就连比带划地兴生生讲起,说易先生是个纤弱的妙龄佳人,形容态度在林黛玉和李清照间,有说不出的一种气韵和风度。易先生的丈夫也好气派的模样,比电影里的男演员还受看呢……

  聊了不短的时间,萧太太听两个孩子嚷饿了,她小儿子涣贤伸手拿给客人准备的凉菜,萧太太立刻打开小儿子的手,又起身从碗橱里取出一只盖碗,努着嘴冲已经装盘的卤菜说:“客人吃的东西,你们再不许动手的,不然叫爸爸给你们行家法。这些才切好我就给你们留了,自己碗里的想咋吃咋吃。”

  萧家小姐涣贤高兴地吃着凉菜,看着她母亲做好的五花肉忽然问:“易先生跟陆先生那么清雅的人,会喜欢吃那么肥腻的五花肉吗?我听说南方人专门挑瘦肉吃。”向来朴实的萧太太却很自信:“我做的五花肉,和尚闻见也要破荤戒,易先生跟他那气派的丈夫,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地上的皇太子也得爱吃。”

  吃饭的时候,萧家俩孩子又偷看大佬们吃饭,男孩涣贤回来就兴致勃勃跟母亲转播,说五花肉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文曲星易宣元先生也挺爱吃,就是易先生的丈夫陆先生也爱吃,他自己碗里的吃完了还不够,还把成道炬先生给易先生夹的肉,也自己夹去一半吃掉了。爸爸还铆足劲头可劲给易先生夹,成道炬先生隔着桌子也给易先生跟他丈夫夹,易先生看着都快要吃顶了。

  说到这里,萧涣贤、萧涣洁不约而同地看母亲。萧太太若有所思地瞅着餐厅方向,重新系上围裙清点厨房食材,说给易先生跟他丈夫做点解腻的时蔬,又叫小儿女去清点家里的水果,待会给先生们做个什锦果盘。

  这边厢的餐厅里,学界的先生们吃得热火朝天,不少自己办报的先生跟珍卿说,明天要将她的讲演原文刊出来。珍卿跟三哥对视了一下,这样他们的行踪也就藏不住,不过话说回来,藏不住其实也不必刻意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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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忧恻终生是君子

  这一天, 珍卿夫妇在萧家盘桓良久,跟没有公务的学界贤达一直谈啊谈,混到五六点萧太太又备晚饭。鲁州的吃饭阵仗真是太敞阔豪爽了, 在海宁五花肉做成小块的的红烧肉上桌,在鲁州那么大块地送上桌, 隔壁珍卿的老家禹州吃得也没这么豪爽。吃完晚饭眼瞧着够份量的点心又上来, 主人客人们都在殷勤地劝吃, 珍卿夫妇赶紧借口还要拜访朋友, 从萧家离开时简直是落荒而逃了。

  珍卿夫妇从萧鼎彝先生家出来, 也没有回精武体育会旧馆歇下来,而是去拜访他印染厂的唐经理。三哥这回来鲁州是要把印染厂都卖掉,并劝说唐经理还跟着自己干。

  不料来到唐经理的家中, 唐经理夫妇到酒楼订了个席面,又叫老妈子去老字号买了点心,预备着贵客吃不进席面吃点清口的小点心。珍卿和三哥着实地是吃不下了。

  这天晚上, 三哥跟唐经理恳谈了很久, 希望他还是跟着他做经理去。唐经理为难得抓耳挠腮, 说他愿意跟着陆先生这样敞阔的东家干,可他们一家子土生土长的鲁州人, 他本家岳家多少人都依附着他过活的, 他但凡要挪地方一走就是一大家子……

  这唐经理虽然肚子里墨水不多,却是难得德才兼备的乱世人杰, 这种人若陷于敌寇之手实在可惜, 可唐经理的困境也是实情。

  三哥最终没有说动唐经理。

  珍卿便在心里想着, 虽说旧式人伦很大程度上禁锢人性, 但他们老辈人比新式人讲亲情得多, 珍卿自己就是旧式宗族人伦的受益者, 所以劝不动唐经理也属正常。

  最终,三哥说动唐经理为亲人留条后路,意即把一些贵重物品交由三哥转移保存,存在稳妥的外国很行亦可,或者到相对安全的梁州置产。唐经理答应得爽快之极,说跟三哥的交情天地可鉴,东西交给他无须任何保人跟契书。而三哥还是给他写了份清单,以为完璧归赵时的对证。

  对于忘年之交的萧鼎彝先生,三哥也私下提出同样的建议,萧老先生应天当局也叫他去,他推脱说港岛的大学邀请他去做讲课。如果北边的形势真如陆先生所言,他倒不如先倒港岛去避一避。

  其他无法交浅言深的初识者,珍卿夫妇谨慎起见并未提及此议。

  然而这一天晚上,多少电话打到精武体会旧馆,盛请珍卿夫妇在本地多盘桓四五日,即便不耐烦应酬俗务,也请观赏人文自然景观,珍卿夫妇都想方设法推却了。

  结果珍卿的演讲稿翌日一发,好多本地名流闻风而动,络绎不绝地登萧鼎彝等人的家门,挖空心思跟知情人打探消息,搞得本省土皇帝沈将军也晓得了。

  沈将军立马打听到易先生夫妇下塌之处,带着好大的阵仗来拜访这对有名的金童玉女,到精武会馆却早不见这对神仙夫妇的踪影。这位沈将军颇喜欢以文人自居,也很希望易先生这等学界大家,还有陆先生这等工商界的名流,在鲁州多走一走看一看,夸夸他沈某人的文治武功。沈将军没见到他们据闻颇为扼腕,还有传闻说沈将军恼恨珍卿夫妇瞧不起他呢。

  其实珍卿夫妇早在到永城的翌日,便趁夜悄悄地离开了永城,除基金会的黄处贤先生陪同,连萧鼎彝先生也是翌日才知他们离开的,可怜萧家的一对热情活泼的儿女,列好了陪易先生游览胜迹的单子,一点用场也没有派上。

  其实珍卿夫妇仓促离开永城,也有非常说得出去的理由。珍卿到永城就发电报给娟娟姐,但没有收到她的回音,翌日娟娟姐回电,才晓得她人竟然也在禹州。因说因李师父之前又病一场,但他跟师娘悄悄的谁也不告诉。娟娟姐连忙带两个大点的儿子回来,本说要强带李师父到海宁瞧病,李先生执意不肯,娟娟姐叫亲戚们轮番上阵劝诫,李师父愣是谁的话也听不进。而李师娘根本不劝李师父,只说“由他去吧,好歹我陪着他”。

  娟娟姐气急交煎,据说对着父母哭了无数场,应天那边又来电报,说他小儿子不知从哪染了痢疾,韩姐夫此时又在外地公干,家里老人岁数大了急不过来,娟娟姐只好马上回应天去。

  珍卿自然也忧心李师父老迈多病,这些亲长病危的假警报近来太多了,她虽然紧张也被逼出了从容。火

  火车将到永陵市的这天晚上,珍卿梦见跟李师父夫妇谈话,听不清谈什么但谈得很高兴,却忽然被惊破天际的枪声惊醒了。其他保镖通过车窗向外观望,保镖头头黄皕交代珍卿和三哥坐到地上,又跟属下安排下车后各人如何警戒。

  三哥拉着珍卿坐到桌子底下,两个人偎依一起,微微有点心惊心地等待着。一直听见外面脚步、人声、警哨乱响,一个小时后才有警察喊警报解除,大家可以有序地下车了。黄皕他们先前猜测是有要人被刺杀,之后从窗户里听见警察说是政府官员被刺杀,听说被杀的是跟东洋人走得近的绥靖派。

  三哥交代来接站的外庄经理还在等候,但给珍卿一行人寻好的旅馆因刺杀事件被封,这时是夜里将近十二点,到处有土匪的年月不好赶夜路。珍卿一行人只好跑到族侄杜明堂家,明堂侄子半夜惊见他们,真觉得做梦一般。

  明堂的老婆薛桂枝也大惊小怪,说珍姑姑和姑父这么大的人物,衣锦还乡咋能是悄默声就回来,该早早告知叫大家都来接姑父、姑姑的驾啊。杜明堂虽然神慌倒也不乱,他看报纸已知珍姑姑出现在鲁州,虽未通知也猜测他们会回禹州一趟,所以食材被褥都刻意准备过。她把在家的两个女儿叫醒给客人收拾房间,又叫老婆跟老妈子赶紧给客人置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