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我绝无此意。”霍元乐摇摇头,“世间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或许有相似,但……”
他顿了顿,最后只平淡道:“若因相似便生了替身的念头,既是对姑娘的不尊重,也是对故人的亵渎。”
连树叶都没有全然相同的,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一贯奉行的是及时行乐,若是多年未见,那便去见,若是想念,那便直言!人生苦短,还要因为这些念头裹足不前吗?”祝凌看了他一眼,然后晃悠悠地去了客栈内,“有时候犹豫得太过,便会只剩后悔啊。”
只剩后悔么……
霍元乐抚着手腕上的红绳,目光看向街道每家每户屋檐下的白灯笼,那些白灯笼在晚风中颤抖着,像是一曲无言的哀歌。
越过冬日,便是第六年。
将军在此埋骨的……第六年。
卫修竹回到自己所住的府邸时,伞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他收了伞,将那层雪全部抖到檐下。
一直候在门口的管事见他回来了,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恭敬地弯腰禀报:“大殿下,卫后有诏。”
卫修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淡淡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未时初。”
———现在申正了。
“不去。”卫修竹将刚抖净落雪的油纸伞交给一旁的侍从,“派个人去回绝她。”
“大殿下!”管事明显有些急了,“您已经拒绝皇后娘娘三次了!”
“那又如何?”卫修竹抬步欲走,“别说三次,就算是三十次,她又如何?”
“常言事不过三……”那管事眼见着说不通,竟胆大包天的拦下了他的去路,“您与皇后娘娘是母子,怎么好总是违逆她的意思?”
在以文治国的卫国,这话不仅说得重,更说得逾矩。所以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便立刻跪在了卫修竹身前,摆明了一副忠心为主,不惧生死的模样。
卫修竹果然如他所愿的停下了步伐,只是……
他听到卫修竹冷笑了一声。
“是我太过纵容,让你觉得你能够做我的主了。”管事跪着,因为视线的原因,他只能看到卫修竹足下的靴子,靴子靴面上的花纹绣得精致,边上却沾了雪,在暖和的地方又化成了水,将靴面上数点赤红晕开,“既然认不清自己该效忠的人是谁,那就不用留在这里了。”
“来人。”卫修竹高声道,“将他捆了送到卫后那里去———”
管事一惊,他猛地抬起头来,正撞上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所有自以为隐晦的算计,都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冷汗顷刻爬上脊背,胜券在握的神色僵硬在脸上:“大殿下饶命!求大殿下饶命!求殿下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这次逾矩吧!”
“看在以往的份上,我可以饶你这一次。”卫修竹轻声说。
管事脸上喜悦的笑还未展开,便因为接下来的话而凝固。
“那上次呢?上上次呢?一直到你入我府中的第一次———”卫修竹说,“每一次……我都要饶恕你吗?”
“我什么都知道。”他说。
寒冷冬日似乎冻结住了他的怜悯,比起曾经的温和来说,他现在有些冷酷得不近人情:“将他给卫后送过去。我想这份新年贺礼,卫后会喜欢的。”
关住他心中野望那把锁,在这个冬日……永远地消失了。
这或许,就是天意。
祝凌进了客栈内,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在点了几样饭菜后,便开始假作闭目养神,实则查看玩家面板。
从她点出那根红绳开始,意识空间里的系统消息栏上便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行字迹———
【韩国[霍元乐]特定信息收集度已达20%,请玩家再接再厉!】
点进[个人剧情版块]里,韩国的分类下,属于[霍元乐]名字被悄然点亮,名字底下还附着一个亮了一小节的进度条。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种提示,我总有不好的预感。】系统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摆出一副QAQ的表情,【韩国的那个消息……该不会是真的吧?】
“谁知道呢?”祝凌的意识小人叹了一口气,“看到这满街的白灯笼,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事,韩娅战死在五年———不,六年前的冬日,大概就是这几天吧。所以边境的长垣关和长垣关之后的滳洛城,都有纪念她的习俗。从初八到初十共历三天。”
祝凌凭借自己良好的记忆力复述出来:“这个在边境才有的节日,被称作归节。”
【归节?】
“是啊,归节。”祝凌道,“亡人当归之节,若是她亡在今日,那头七之时,便是元宵。”
而元宵佳节,正是团圆美满、祈求平安的美好日子。
为了华荣殿里的这场惊喜,安儿已经连续好几夜没睡好了,在和他们一起吃过饭后,便早早地打起了哈欠。
“困了?”贺折竹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安儿缓慢眨眼的样子。
安儿撒娇:“阿娘,我困……”
另一侧的剜瑕将他从位置上抱起来:“困就去睡吧。”
“可我不想睡嘛……”安儿在她怀里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小声又软糯地抗议着,“我好久没有和你们在一起了。”
“明天阿姐也有空,我也有空,我们陪你一整天。”
“真的吗?!”
“嗯。”剜瑕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真的。”
“那好。”疲倦像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安儿的意识坠往沉沉的梦乡,“不许反悔哦!”
……
华荣殿的侍女都在紧闭的门扉之外,安儿睡着之后,殿内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阿姐……”剜瑕拉着贺折竹坐到了软榻上,“你这几天是不是没休息好?”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明显的指责:“你憔悴得胭脂都快盖不住了!”
“最近宫务有些多,是有些累。”贺折竹微微阖上眼睛,剜瑕的指尖落在她的太阳穴上,以一种舒适的力道揉按着,“这几日没什么事,好好休息便是了。”
“那个燕王,简直太过分了!”剜瑕愤愤不平,“你与他相濡以沫那么多年,最困苦的时期都是你陪他熬了过来……他呢!一朝登位便大肆封赏宫妃,漂亮的美人在后宫之中就像是烧不尽的野草,一茬茬地长!安排她们的食宿不要精力吗?封赏位份不要钱财吗?他倒是好,只———”
“慎言。”贺折竹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他在这个位置上,我本来也没指望与他有多少夫妻情谊。所幸这后宫由我全权管辖,虽是累了些,却总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
身旁的人忽然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剜瑕心疼的声音,轻得像漂浮在空中的柳絮:“可他这样做,对你不公平。”
对你不公平。
贺折竹心尖一颤,她不记得她有多久没被他人心疼过了。
她很小的时候便被内定为大皇子妃,从懂事之后,便一直在为能配上这个身份而努力,她的家世不显,就只能更加谨言慎行,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拘在一个名为“大皇子妃”的框架里。她也曾经幻想过要与她携手一生的人该是什么模样,只是那丝少女情思还没长成,便在现实的残酷中消磨殆尽。她就像是一朵被强行摘下来的花,虽然外表还保持着盛开的模样,但没有根茎,终究会枯萎。
她想说“她认命了”,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真的认命了吗?
脑海里忽然晃过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还有剜瑕的那句———
“皇帝会被欲望控制,可先帝不会。”
她当时狠狠地斥责了剜瑕,让她不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但如今时过境迁,她一时之间竟分不清———
她当时斥责的,到底是说这话的剜瑕,还是……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呢?
心中这一瞬间的动摇被反馈到了身体上,剜瑕敏锐地察觉到了,但她不动声色、只当作从不知晓。
“阿姐……我今天抱着安儿的时候,发现他又重了,也许再过几年啊,我就抱不动他了!”贺折竹听到剜瑕体贴地换了一个话题,少女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着,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她再不会拥有的活力,“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好像孩子一转眼就能长成少年,然后从少年长成青年,再遇到喜欢的人,娶妻生子……”
剜瑕从褪去那层冷漠的假面后整个人都活泼起来,说话时总带着她这个年纪所特有的跳脱:“等他长大了,阿姐你应该就放心了,再也不用操心那么多了!”
她话里的喜悦似乎感染贺折竹,教她的内心也跟着松快起来了,但很快,喜悦的心情便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孩子。
安儿生在皇家,注定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而且……贺折竹不知怎的,从她坐着的这个角度,注意到了角落里挂着的一幅画。
“阿姐怎么看到那个了?”剜瑕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笑着伸手挡在她的眼前,“那是安儿前几天画的,费了好大的功夫。结果不小心泼上了一团彩墨,他纠结了好久才丢进废画篓里,我觉得可惜,就悄悄捡出来挂在角落了。”
她笑道:“这位置虽说隐蔽,但他看到了肯定会和我闹的,阿姐你可要为我保密啊!”
贺折竹垂下了眼睫,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好。”
———那幅画上是各种各样颜色驳杂的线条,一看便知是小孩的涂鸦之作,但这幅画的角里,有一大团已经干涸的紫金色颜料。
紫金色———是燕王和燕太子专属的颜色,只是燕王正式朝服的颜色,金色要比燕太子浓厚一点。
或许是成了王后,她对这种颜色格外敏感,她想到了燕焜昱。她早就不对他抱有半点幻想,但……安儿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按燕国礼法来说,安儿该被封为燕太子,而不是到如今还被称呼为大皇子。
对她不公平她可以忍受,但对安儿不公平……不行。
注意到贺折竹身体的僵硬,剜瑕在她身后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她的手从贺折竹眼前收回,那一片刺目的紫金色又映入她眼里。
觉得不甘心了?感到不公平了?
对,就是这样。
不安、不甘、怨恨……
阿姐啊……请一定要赶紧行动起来。
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祝凌无意与霍元乐深交,也无意探寻他身上的过往与秘密,在换上芷兰给她买的衣服后,她与他们随意地道了个别,约定晚上会回到客栈,便开始在街上闲逛起来。
滳洛城是韩国的边境,大到房屋建筑,小到衣食住行,都透着一种简朴粗犷的风格,因为过年的缘故,城里很是热闹,即使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白色的灯笼,也不能阻挡年味的蔓延。
祝凌慢悠悠地晃进一条小巷里,等出来后,明明衣服还是那身衣服,人的模样也没有大改,但整个人的存在感就是低到了一种程度。今日白天又有少量的声望值进账,祝凌干脆开了一个『悄无声息』的技能,来到了滳洛城的驿站。
驿站负责的小吏正伏在桌上打瞌睡,突然被人敲了敲桌面,他直起身来,条件反射般的报道:“韩国境内视情况而定,不超过十两,韩国境外视情况而定,不超过一百两,加急翻倍。”
这种官方的驿站比民间要贵得多,但相对也安全许多,但韩国的官方驿站,是七国之中要价最高的。
祝凌将一物放在桌面上。
小吏语气疑惑:“……一根木头?”
“对,就是一根木头。”祝凌干脆地点点头,报出了地址。
“燕国最近挺动荡的……”他犹豫道,“寄到燕国永宁城……”
祝凌从善如流:“我可以加钱。”
小吏犹豫:“这……”
“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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