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见葛妪离开,贾妪这才从廊下进来,“尹姬带着七公子——”
佟夫人闭上眼,摇了摇头,“不见,今日谁都不见。”
贾妪并没有就此退下,犹豫片刻,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府外方才来了一名男子,自称是甘姬的家人……”
佟夫人蓦地睁开双目,“人现在何处?”
“跟门吏打听到甘姬已死就走了……直说他妹子死得冤枉。老奴遣人去追,未能追上。”
佟夫人面色变幻,片刻后道:“继续找,务必把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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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到春明门的时候短暂停了一下。
潘岳来送行,见到萧元度亲自驾车,很是嘲笑了一通。
而后一声鞭响,嘲笑声没了。
就听潘岳气急败坏道:“滚滚滚滚滚!再别回来了,把你家讨人嫌的黑将军也领走!”
姜佛桑正纳闷谁是黑将军,马车继续启行。
出城不多远,又停了下来。
第163章 还挺谨慎
春融赶在城门关闭前离的城,到达大丰园时天已黑透,必是不及赶回的了。好在走之前女君有过交代,是以天还未亮就带齐人马早早等在了东郊,好与女君汇合。
良烁亲选了八名随嫁部曲,他自己也来了。
九人骑行,春融与英师父乘车。
见对面驭者位上坐的是萧元度,良烁微微一愣,翻身下马行礼,“见过五公子。”
萧元度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鞭子。目光自他身后的八名部曲身上掠过,并不见那姓冯的,略一挑眉,心道姜女还挺谨慎。
“夫主稍待,妾去去就来。”
姜佛桑下了马车,尽管额头和后背还隐隐作痛,仍可以做到波澜不兴的与他虚与委蛇。
明明心里恨的要死,还要维持所谓的贵女风度,萧元度嗤之以鼻的同时,突然发现了新的乐子。
哼笑一声:“无妨。”
姜佛桑也不看他,径自走向良烁,两人到一旁说话。
“该交代的都已写在信中,乳兄何必跑这一趟?”
“女君远行,该当相送。缣娘也要来的,天太冷,她身子又不好,我就给拦下了。”
姜佛桑点头,“我走后,庄园诸务你可权宜行事。待雪停天暖,一应计划按部就班施行即可,万不能耽搁。也需谨记,对那些仆役工匠不可过于苛待。如遇不决之事,谴人快马至巫雄报予我知晓。”
“是。”
眼看萧元度已经等得不耐烦,姜佛桑道:“乳兄且回吧。”
“女君千万当心。”
良烁骑在马上,目送车队走出很远,直到消失。
巫雄是九原郡下辖的一个县,而九原郡已是豳州的边郡,与东北方的蕲州毗连,路途之远可想而知。
若是晴日,快马兼程也要三日才能赶至;换成一般的马匹,晓行夜宿则需七八日。
现下雪拥于途,行路艰难,还不知要走到何时。
马车坐久了也难受,逢着风小时推开窗,一片白雪覆盖的旷野,除此之外别无他见。
菖蒲慨叹:“这哪是磨砺,简直是流放。”
止流放五公子也就罢了,偏把女君牵连在内。
说起五公子,菖蒲有些纳闷:“五公子今日倒是安分。”
就因一句“嫁狗随狗”,萧元度借睚眦而行小人行径,把萧府门前那出闹剧重复了好几回。幸而他止驾了半日的车耐性就告罄,将位置还给了驭者。
不过他骑马也不消停,明知姜佛桑怕寒,冷不丁就裹着一身寒气钻进车厢。几次三番,炭盆煨出的那点暖意散得一干二净。
想起萧元度这一路所为,姜佛桑真觉得还不如让他被逐出家门算了。
嗟怨无用,已经无可更改的事,只能往好处想——其实去巫雄也不错,萧家并不如她曾认为的那么简单,恩怨纠葛、权争利斗,看样子是一个不少。
若有的选,其实她并不想趟进这潭浑水里,只可惜,她似乎没得选择。
明眼人都知道甘姬只是个开端,幕后之人一日未揪出,萧府于她就是个龙潭虎穴。与其泥淖里花时间缠斗,不若暂时抽身离开。
她心里也清楚,对方未必会因为他们的远离而停手,甚或巫雄也会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成为新的龙潭虎穴……左右是不肯罢休,那样也好,给蛇出洞的机会,总比它永远缩在洞里强。
正想得入迷,车晃了一下。
以为又是萧元度,菖蒲下意识要站起替女君挡风。
结果上来的是春融,刚从英师父那辆车过来。
英师父少言,又被自己拽去巫雄,怕她一人乘车烦闷,春融就两下跑。
“女君,雪停了,外面好大的日头。”
“雪停了?”菖蒲说着,将窗牖开了一道缝,果然,外面风停雪住、太阳高悬。“女君,真得放晴了!”
说着将窗子微微拉大一些,方便她观景。
姜佛桑拥紧暖裘看出去,被雪地上折射出的日光晃了下眼。
伸手稍作遮挡,望着日头,笑:“明明也没多久,倒像是一年半载不曾见过了。”
车队中陆陆续续响起和她一样的欢喜声。
“女君,看——”
姜佛桑顺着春融所指探出头去,雪地上,数匹骏马撒蹄狂奔,踏过得积雪像烟雾一样弥漫开来,在阳光下,粒粒分明,晶莹璀璨。
是萧元度和休屠。还有萧家派给他的十个府兵,以及潘岳送来的一只狗,也即那个黑将军了。
这些人中,萧元度一马当先。只见他曲起一指凑到唇边发出尖锐的呼哨,扬鞭时风驰电掣、马歇时冰雪飞扬……
他们也并是一径往前,而是在旷野中随性疾驰,时不时还绕着车队一圈圈地打转。
“看来五公子也很高兴。只不过,”听着此起彼伏的长啸声,菖蒲缩了缩脖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了匪徒。”
姜佛桑听在耳里,心下不由一动。
她一直觉得萧元度行止间有一股经久的匪气。
按说不应该。不过他与申屠竞都能结成兄弟,似乎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或许与他在洛邑为质的经历有关?思绪被呼哨声打断,姜佛桑并未再往深里想。
春融则显得有些兴奋,看着那些在旷野中肆意跑马的人,目露向往道:“女君,英师父答应入了夏就教我骑马,我也要像他们一样。”
姜佛桑笑:“春融这么聪明,定不会输与他们。”
得了肯定的春融下意识昂了昂脑袋,阳光洒在她黄瘦的小脸上,显现出一种朝气而蓬勃的活力。
都说六月天易变,没想到正月也一样。
呼呼一阵风来,日头说没就没了,高阔的天霎时间低矮下来,仿佛就压在人头上。
风一阵紧似一阵,天色也越来越暗,姜佛桑连打了几个喷嚏后就开始咳嗽。
菖蒲把衾褥给女君裹上,察觉到她在发抖,拿手一探额头,滚烫!
“方才还好好的,这热怎么说起就起!”
“无……”姜佛桑摆了摆手,想说无碍,张口咳不停歇,哪里还说得出话。
菖蒲急坏了。病来如山倒,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如何是好?
忙叫来一个部曲:“快去通知五公子!”
第164章 不必多问
萧元度听说姜女病倒了,以为她是成心的。
她装病算计自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离了萧府,这病又装给谁看?
心里这么想着,左右马也跑累了,遂拨转马头,“走,去瞧瞧。”
弯腰进了车厢,见她一张脸红得极不正常,眼皮像涂了胭脂,软耷耷的,说话也没有力气,才知竟是真病。
不免皱眉:“你们南女怎地如此娇弱?”
姜佛桑昏昏沉沉,已无心力应他。
菖蒲心疼又不忿,明知不合规矩还是回道:“我家女君也不知因着谁掉了瀚水,自那以后才断断续续病着,养好没几日又摔伤了腿,大雪天还被迫离家远行,偏五公子进进出出……女君经这连番折腾,不病才怪。”
萧元度被怼了一通,眯眼看去,发现这个侍女并非船上直愣愣那个。不过既然知道瀚水之事,想来也是姜女心腹。
牙尖嘴利,果然仆肖其主。
她倒也没说错。落瀚水是因为他、摔伤腿是因为他、离家远行是因为他、受了寒气也是因为他……
萧元度无可辩驳,心下有些烦躁。正想推开车窗喊人,瞥了姜女一眼,转身拉开半面车门。有他结实的身板挡着,风倒是进不来。
“让车队加速,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个城邑。”
北地饱经战乱,官府经营的传舍、驿站和邮亭多遭毁弃。近些年太平了些,人员流动和商旅往来逐渐频繁,萧琥曾下令各郡县着力修复各驿道驿庭。
大的郡县倒是能严格依令而行,偏远的边郡就不成了,没那个钱力,加之人烟也少,驿庭建得稀稀疏疏,四五十里也未必能碰上一个。
离下个城邑还很远,一路紧赶慢赶,终究没能在城门关闭前赶至。
城郊倒是有座客舍。
马车在客舍门前停下时姜佛桑已经意识不清,菖蒲淌着眼泪,一递一声叫着女君。
萧元度一路上被她哭得要烦死,车甫停,连褥子带人一把挟起直入客舍。
风雪天,客舍里没什么人,空房倒是不少,却没有专门的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