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春融就道:“那范县丞挺阔绰,比衙署还大的宅子说给就给,又或是借?若是他不收咱们银钱,换个不渗水的宅子暂住一时也不错。”
“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每一样礼物暗中都是标了价的,眼下不要钱,回头怕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届时付上千百倍的代价,源头只是一处宅子,想想亏不亏。”
菖蒲与春融还真就认真想了想,而后异口同声道:“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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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婆因着早上挨了训,不敢大意,夕食特意做了南北两种口味。
然而直等到天黑透了萧元度也未归。
姜佛桑洗漱罢自歇宿去了,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院里杂沓的脚步声,翻了个身。
“公子怎这早晚才回?女君久等你不至,自己用的夕食,还吩咐给公子留了饭……公子饮酒了?这是喝了多少……公子?”
没听见萧元度的声音,倒是休屠接了话:“方婆你自去睡罢,公子用过了。”
而后满院归于寂静。
第169章 习惯就好
他们终究没有搬进范广献的宅子,萧元度没有多说,姜佛桑也只当自己从头到尾都不知晓有这回事。
挨了段时日,终于等到天放晴,赶忙把旧屋做了全面修补。
主体不动,止是更换了房顶部分,再就是将一些斑驳得厉害的门窗替掉,还新制了大堂二堂的匾额。新的匾额挂上去,总算有了点衙署的模样。
跑马跑烦了的萧元度,见府兵杂役们干活,便也跟着掺上一脚。粗衣短打、爬上爬下,完全看不出是个刺史公子,更看不出是个县令。
许是天高皇帝远的缘故,官员五日一休沐的规矩到了巫雄完全成了一纸空谈。再碰上萧元度这种,莫说每日按时点卯画酉,他便连前衙都少去,差不多日日都是休沐。
姜佛桑不解,身为一县之令,虽是斗食小官,好歹也掌管着一县之军政刑教,怎会无事可做?
休屠就说了,百姓冬日不出,生事的少,“些许杂务,还有县丞、县尉、主簿、廷掾这些人呢,用不着公子。”
姜佛桑顿了顿,“夫主倒是信任他们。”
“谈不上信不信任,巫雄这么大点地儿,能有多大事?公子不耐烦管那些鸡零狗碎。”
姜佛桑笑笑便不说话了。
也亏得是见缝插针把屋给补了,才补过没过几日,去而复返的雪花又开始漫天飘洒。
巫雄确比棘原要冷得多。同样是雪,棘原雪似鹅毛,巫雄雪大如席,由此便可见一斑。
彻底安顿下来后,姜佛桑便开始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最开始那些县丞、县尉的家眷来拜访还会打起精神见见,到后来干脆闭门不出,不管谁求见、谁宴请,通通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非是她想如此。比起人情往来,她更惜命。
真要是再病倒,生生死死也没人心疼,何必强撑?还不如在屋里观观书、下下棋,间或与婢女闲话。
唯一风雪无阻的只有春融,每日卯时不到就要起来跟英师父练武。
其心之诚、其意之坚,令姜佛桑感佩的同时也羡慕不已——明明瞧着比自己还瘦小的体格,却好似铜铸一般,怎么折腾也不会病。
菖蒲笑:“女君你和她比?且不提春融自幼就上山下水,单说她那一身怪力,有几个及的上?加之英师父地调教……”
姜佛桑若有所思。
春融是半路出家,英师父却道不晚,还不止一次夸春融是练武的好苗子。她也不指望能有春融的神力,只希望身体强健些,别总拖后腿。
叫来英师父,让她看看自己是否是“可造之材”。
从棘原到巫雄同行了一路,英师父何须再看,“少夫人若有兴趣,我可教你一套拳法……其实也无需拳法,天暖后少夫人多跑动跑动,亦可收到强身之效。至于旁的,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这话够委婉了。言外之意,她根本不是那块材料。
英师父走后,姜佛桑默默裹紧了锦衾,吩咐菖蒲:“再加盆炭。”
菖蒲看了眼屋内,已经摆了三盆了,问:“女君还冷?”
姜佛桑点了点头:“心寒。”
“……”菖蒲忍笑走了出去。
姜佛桑遭到会心一击后,什么也不想了,就想着怎么延捱过这个“日月照之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的冬日。
如此酷寒之地,真不明白巫雄当地的人都是怎么活过来的。她尚且有些取暖的法子,那些用不起炭、穿不起裘,甚至衣不蔽体家无余粮的黎庶,又该怎么撑下去?
菖蒲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打小生在此,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好了。
“习惯就好……”姜佛桑对着外面的雪窖冰天,叹了口气,“上天何其不公。”
可上天又何曾公道过?而她除了一声不值钱的感慨,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各人都有门前雪待扫,她门前风雪尚且三尺厚,哪管得了别人?似乎也轮不到她管。
偏偏该管的人又不管……
自她闭门以来,萧元度倒是整天外出,不是带着他的黑将军去城郊马场,就是去往附近驻扎的军营。镇日早出晚归,几乎不在家中用食。
两人口味不同,本也吃不到一起,即便他偶尔在家中用膳,方婆也都会做上两份送往各自屋室。因而两人虽同居一院,却鲜少碰面。
眼巴眼望着到了上巳节。
在南地,上巳春嬉是一年一度最值得期待的活动。
仲春之月,正是草长莺飞时节,年轻的郎君们打扮一新,呼朋引伴、宴饮游玩;年轻的女郎们同样艳服靓妆,结伴去雍水游览。
没有战乱与饥荒,亦没有劲风与暴雪,在阳光的照拂下、春风的滋养中,欢歌起舞、曲水流觞。待得踏青归来,再于水滨之畔采一株兰草相赠,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祈福与踏青之外,还是未婚男女相约的好时机。小郎君与小娘子只要看对了眼便可互诉衷情,这是顺应天时、合乎人性之举,不会被官方禁止,亦不会被亲长诟病。但也仅在此日。
若搁以往,姜佛桑不见得有多喜欢参与,回回都是佛茵硬拉着她去。但许是闷得久了,她竟开始怀念起来。
北地也极重视上巳节,只是南地此时已是春衣春衫,巫雄却仍是遮天迷地、六出纷飞。莫说到江边祓禊,城南城北的牧马河全都结了冰,洗濯是不能的了,祭礼倒是有。
姜佛桑本也打算去观望一下,看看北地与南地的祓除有何不同。
结果今日风势太猛,她与菖蒲两个还未出院门就已睁不开眼,互相搀扶着都站不稳,被刮得东倒西歪、连连后退。
亏得春融和英师父在后面拦着,不然真要“乘风飞去”。
恰逢萧元度从偏室出来,看到这一幕,棉氅的襻扣还未系,先是嘲笑了一通。
如此一番折腾,姜佛桑也歇了外出的心思。
菖蒲却不敢马虎。命人备足了热水,浴房也烘得暖暖的,服侍女君熏身沐浴,勉强也算是应个景。
到了下半晌,风终于停了,主仆俩去了趟后园。
第170章 春日来人
上任巫雄令无视官规与民杂处,携家眷在城内另觅了宅屋居住,以致三堂荒废久不补修,后园就更是如此了。
目之所及,庭阁朽败、假山乱叠。
倒有一株上了年头的桂树,眼下虽枝叶凋零,却不难想象日后枝叶繁茂的景象。
除此之外墙角还有数株四季常青的冬青,皑皑冬日里难得的一点绿意,也算是意外之喜。
菖蒲念叨着,等过些时日,不拘兰花还是杜若,必要在园中栽些花草,这样女君闲暇时来此休憩也有得观赏。
说着又发起愁来:“不知咱们要在此待多久……”
“才来就想着走,岂非要掰着手指头度日。”
“女君就不想离开?”
姜佛桑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突然停住脚:“你听?”
菖蒲疑惑,她什么也没听到呀?屏息凝神,果然听到隐约一声叫唤。
主仆俩相视一眼,蹑步到北墙根。声音越来越清晰,原是从墙外传来的。
“快叫人去看看。”
从人很快回来,手里捧着脏兮兮一团。
“呀!是个狸牲!”菖蒲走过去看了看,“女君……”
姜佛桑上前合掌接过,还在叫,叫声已经很微弱了,“快入室。”
到了内室,先用葛巾给它擦拭了一遍,而后找了件旧衣垫着,就放在炭盆边。
菖蒲感慨:“没有田鼠可食,想必饿坏了罢?冻成这样,真可怜……”
狸牲小小一只,看着至多也就两三个月,方才身上沾着泥水,擦拭后才露出本来毛色,竟是通体雪白。
感知到热源,小家伙闭着眼往炭盆处又拱了拱。菖蒲怕它烫着,挡了一档,没想到小家伙急了,四肢乱爬,非是要靠近不可。
颤颤巍巍尚且站不实,倒是执拗。只可惜体力跟不上,很快就趴着不动了。
姜佛桑伸手拨了拨它尖尖的小耳朵,小家伙喵了声,弱声弱气。还看了她一眼,水汪汪,颇有些委屈在里面。
“女君,它眼睛是蓝色的!不对,”菖蒲转过去,惊诧地咿了一声,“一只蓝眼、一只黄眼,竟是不同色!”
“倒是少见。”姜佛桑也有些意外。除了眼有异色,这小家伙清理之后白绒绒一团,很是秀气,“瞧着倒不太像野猫。”
“大寒的天,它又才这么点,若是旁人家养了捉鼠的,应不至于饿成这样。”
是瘦得厉害,去掉毛就剩骨头了。想起庖室还有肉汤,让菖蒲盛了点在浅口陶盆里,端来放到小家伙面前。
嗅到香气,小家伙再次睁开眼,喵喵叫了几声后挣扎着把头埋进了陶盆……吃饱喝足,前爪空挠了几下,又虚舔了几下毛,而后蜷缩成一团再不动了。
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看着不由心下一软,“既如此,且养着罢。但愿它能熬过这个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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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直下到三月底才停。
仿佛一夜之间,草绿花荣、万物复苏。
凝结了一冬的牧马河淙淙流动,日夜不休的欢唱。天上的日头也终于不再是冷淡淡生人勿进的模样,开始有了温度。
巫雄的春似个腼腆娇羞的女郎,虽迟了些,终还是姗姗来了。
和春一同至巫雄的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