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山洞有一瞬间静无人声,只闻雨落。
众人都没想到,这个长往灵水村来的夫人,竟是萧县令的……
“姜夫人,你、你真是……”
萧元度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带着几分讥诮,抱臂等着看好戏。
“无意隐瞒大家,实在是,”姜佛桑笑了笑,睇向萧元度,“夫主不肯扰民,妾自当效法。”
萧元度嘴角落了下去。姜女倒是一如既往会给自己开脱。
乡民不知就里,却是信了。
毕竟萧元度头一回来灵水村时也是以外乡客的身份,亏得有人在城中见过他。县令夫人却是未曾见过的。
众人惊过即喜,“俺们灵水村也不知走了什么福运,竟先后引得县令和夫人亲至!”
妇人们就更是欢喜了,谁敢想这个与她们相处了多日的竟会是县令夫人呢!
“哎呀夫人!你看,”其中一个妇人上前接过姜佛桑手里提着的窄口藤筐,里面装着满满的野菜,“怎好劳动你来?”
“乡野村妇,粗笨得很,口没遮拦的,在夫人面前多有失礼之处,夫人千万别怪罪才是。”
姜佛桑连道无碍,“不知者不罪,大家不恼我便好。”
“哪里哪里,夫人也是一片好心……”
妇人们热热闹闹说笑起来。
金锄头老丈道:“萧县令,你勿要笑话,大家几辈人也没见过比里吏更大的官,更没见过县令夫人,新鲜呐!”吴友德和范广那两头牲口自然不算。
“岂会。”萧元度嘴里说着,眼睛仍盯着姜女看。
知道两人是夫妻,妇人们极有眼色的打住了话头,都把他俩往一处挤。
姜佛桑倒是还好,面色平静,不尴不尬。萧元度皱了下眉。
两人终于被挤到了一起,也没人开口。
还是休屠打破了沉默:“少夫人,就你自己,菖蒲和春融没跟来?”
她们每次来灵水村都会把马车停放在村民家中,见天色不早,热情的阿嫂们又要留饭,姜佛桑便让菖蒲先一步下山,好叫驭者到村口等着。
“菖蒲这会儿应该在村里,至于春融,她近来跟着英师父学骑射,总不好叫她时时中断。”
“那少夫人也该多带些人才是。”
先前对巫雄还不熟悉,每次出门至少带二至四个部曲,只是这阵仗走到哪都让人敬而远之,想寻常说两句话都难,渐渐便简化了。
“驭者便是部曲充当的,会些拳脚。”顿了顿,又道,“托夫主秋狝春苗之福,巫雄如今匪患已清,宵小遁迹,不需前拥后簇,安危亦无忧。”
萧元度嗤了一声,“论拍马之道,范广和程平都该跟你学学。”
姜佛桑对这句置若罔闻,转头问:“夫主不是要去裕宁村?”
难怪姜女近来倍加殷勤,总爱问他去向,敢情是为了避开自己。
“本没打算来灵水村的,这不……”萧元度顿了顿,“巧了么。”
姜佛桑知道他是有意拿自己的话堵自己,索性也不再问。
萧元度哼了一声,目光自姜女身上收回,转头继续看向洞口。
天空愈发暗了,雨点义无反顾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像是一首雄壮的乐曲,地面已被打得透湿。
众人的话题也渐渐转到这场雨上。
“晨起看到鸟雀低飞,我便说有雨,娃他爹非是不信……”
“谁能想到,明明日头出那么好……”
“唉,只能等雨停了……”
这当口,一团团乌云迅速聚合,紧接着便滚起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响雷。
随着雷声轰鸣,忽而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向大地劈来。
这连番动静惹得洞内惊叫连连,那些田汉也纷纷堵住了耳朵。
萧元度往姜女那睇了眼,发现她毫无慌怕之色,微微仰首看着洞口雨帘,轻轻道了句:“更大的雨要来了。”
果然,一炷香过去,雨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势头反愈发急骤。
天像是破了个窟窿,暴雨如注,气势磅礴,如有一大群野马奔腾而来。洞外彻底成了一片雨海,草木庄田变得模糊,渐渐分辨不清。洞口的雨帘也变作了雨幕,密密连成一片遮挡了前方的视野,洞里更没了光亮。
乡民聊着闲篇,倒不见如何发愁。
春耕前盼雨没盼着,一直旱着,如今春耕差不多也结束了,这一场雨来得还算及时。
只是再及时的雨,总这样盆倾瓢泼不停,也让人心焦。怕把种子给泡坏了,也怕今夜都回不了家。
可心焦也没法,众人站得腿疼,纷纷找地方坐了,还招呼萧元度和姜佛桑。
休屠极有眼色的脱下外面的罩衣铺在地面上,“公子,少夫人,你俩坐。”
两人都没动。
休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摇了摇头,自己走过去坐了。
春雨淅淅沥沥,往往带着几分柔软缠绵,少有这般冷硬干脆的时候,果然夏天要到了。
而夏天的雨最是来去匆匆。渐渐地,雷声小了,雨也小了。
乡民们纷纷起身,“县令、夫人,瞧这天估计是停不了了,趁着雨小,咱们赶紧回村罢。”
萧元度和姜佛桑自没有异议。
出了山洞,外面一片泥泞,没走几步鞋履和裙摆就脏得不能看了。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个。
萧元度阔步走在前头,转弯时不经意往后扫了眼。
第188章 骑虎难下
萧元度余光瞥去,就见姜女一手提着裙摆、一手遮在额头挡雨,低着头,很认真地看路,深怕滑跌,每一步都走得极仔细。就是脚陷进烂泥里拔得费劲,也没想过向身边人求援。
她不张口,难道还指着别人主动去帮她?都急着往家赶,谁会注意她!
心里杂七杂八想着,脚步无意识放慢也没察觉。
等一行人冒着小雨赶到小河边,顿时傻了眼。
河流横路,桥板却不见了,只余几块大石,原是垫木板用的,间隔甚阔,难以跨越。
乡民们对此习以为常,脱掉草鞋、挽起裤腿,扛着农具就开始淌水。
自家妇人也在的,把农具交给妇人,而后背起过河,这似乎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姜佛桑和萧元度在原地。
休屠不知何时也到了对岸,正冲他俩招手:“公子,背少夫人过来呀!”
妇人们也纷纷打趣,让他俩别害臊:“这片地形不好,本地人常如此。”
萧元度之所以留到最后,是因为休屠在他耳边嘀咕了句:“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真把少夫人扔下自己过河,别人怎么想?”
他左右看了看,唯独不看姜女。
等卷完裤腿直起身,发现姜女正盯着水面,似是在衡量自己有无淌过去的可能。
这一场大雨弄得水面暴涨,水流也急,就她这小身板,想不被冲走都难。
可姜女不出声,对面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萧元度叉腰站了会儿,终于黑着脸走到姜女面前,弯腰背蹲下去:“上来。”
见她不动,萧元度不耐烦地催促:“快着点,想损我颜面?”
姜佛桑无语,见雨又有变大的趋势,才不再迟疑。
背上蓦然多了些重量,轻飘飘的,似一片羽毛。萧元度犹豫片刻,确认姜女真得上来了,双臂绕后固住她腿弯,直起腰开始过河。
河水已到他膝盖,虽是暮春,多少还有些凉意。
萧元度憋着气,也不知气谁,又或是跟自己赌气。
脑子里乱纷纷的,心里想着过了河立刻就把姜女放下,等回过神,河已在身后十步远。
萧元度瞬间僵住。
就当他一时分神给忘了,姜女竟不提醒?被人背着很舒服是罢!
姜佛桑见他上了岸也没停,本是想提醒的,等发现通往村里的土路比过河前还要泥泞,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烂泥脏水,她选择了闭嘴。
至于舒不舒服,被人背着自是比淌泥水舒服,尤其萧元度肩宽背阔,走得又稳,几乎感知不到晃动。
走在前头的乡民时不时回头指指他俩,而后传来一阵会意的低笑:“瞧,县令多会疼人……”
萧元度骑虎难下,此时再把姜女放下,多少显得有些刻意。只好闷着头继续往前。
心里又窝火又觉丢人,便有意放慢脚步,慢慢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雨又密了起来,眼睛被打得睁不开。
突然,一只手挡在了他眼睛上方。
萧元度没好气道:“顾你自己罢!”无事献殷勤。
姜佛桑自觉是有事才献的这份殷勤,只当没听到。
萧元度抿了抿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步速又提了上去——这点雨倒是碍不着他,就怕姜女回头病倒又得赖他身上。
姜佛桑的马车停在村东最边上一户人家,奇怪的是马车在,院里没人,屋门也上了锁。
问了左邻才知,方才雨小,主人家带着菖蒲和驭者上山接她去了,抄的是近道。
这下可好,两下错开了。
“它俩倒是机灵,自己找地方躲雨去了。”休屠才把马找到,听说菖蒲又去了山上,就把缰绳往萧元度手里一塞,“公子你且牵着,我去接菖蒲……”
萧元度冷笑。一个两个的,都吃了豹子胆了。
“等等,披上这个——”金锄头老丈就住在对面,赶忙给他拿了蓑衣斗笠。
“多谢老丈。少夫人你只管放心,我一定把菖蒲好好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