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她的条件很简单,要金要银——一个贪财之人总是可以让人放心的。何况她是真得需要钱,很多的钱。
不过连皇后的金银可不好拿,她也不想将小命真地绑在皇室亦或连氏的大船上。
姜佛桑一番思虑过后,只能按下蠢蠢欲动的心,将金银改为匠人。
“匠人?”连皇后甚感意外。
“是。”姜佛桑谨慎斟酌用词,“妾长于江南,从未去过北地,听闻南北风俗迥异,唯恐生活不惯,又闻北地贸易不兴,好些物件使钱也未必买到,是以厚颜向殿下讨些能工巧匠。”
连皇后听罢失笑。
才夸她谋事老成,不料就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也难怪,姜家纵使今不如昔,小辈到底也是按贵家女的标准教养成的,衣食起居上精细讲究也是情理之中。
“这有何难,稍后我遣人去将作监挑些个好手,待你出嫁那日,随你前往崇州罢了。”
姜佛桑谢恩后,不甚好意思地补充:“陶匠、瓷匠、漆木匠……殿下洪恩,若能多赐些纺工和织娘那是再好不过了。”
连皇后无不允准:“金银匠、玉石匠,还有培植匠,这些亦不会落下,包你在崇州吃喝用度一如京陵。”
这个倒没甚所谓,姜佛桑心道。
“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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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交易就这样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中达成了。
连皇后有了闲叙之心,接下来的话题轻松不少。
正说到京陵时兴的首饰,有宦者来禀。
知是廷尉府的事,连皇后也未让姜佛桑回避。
“案子审完了?”
“审完了,萧家五公子供认不韪。”
这萧五郎,真把京陵当棘原了不成?由着他胡为!
连皇后沉下脸,额角青筋直跳。
萧家家主萧琥与连氏有亲近之意,这次伯祖连阗七十大寿,萧琥虽不能亲至,却派了亲子路远迢迢前来贺寿,心意难得。
只是这萧五郎忒不省心,佛诞日刚过不久,就有人状告他草菅民命。
伯祖年岁大了,连氏如今实际主事的是伯父连昶。案发之后,伯父已着人往宫中递了话,暗示小惩便了。
说起来,京陵高门子弟亦不乏纨绔,闹出人命的也不是没有,只要死者不是要紧人物,从来都是高拿轻放,没有谁当真被治罪。
坏就坏在这萧家身份敏感,入京后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
同为靠武事起家又有些旧结素怨在的许氏就一直视萧家为肉中之刺。
这次状告,连皇后怀疑就是许氏授意,否则一介民庶,何来的胆气与门路敢得罪贵胄?
原想着只要萧五郎咬死不认,一切都好办,没成想他认得倒干脆。
但既然伯父有倚重萧氏之意,陛下亦不想因此事与萧琥起龃龉,从而打破北边平衡,那她少不得要补救一二。
“孤听闻死的是个横行乡里的地痞闲汉,欺侮妇孺凌暴弱小之事常行,乡民皆患之。萧五也是路见不平……”
连皇后顿了顿,想到萧五郎素日行径,似也觉得所言牵强。何况还要给紧盯此事的那些人一个交代。
话锋稍转:“再如何说,毕竟是一条人命,便是有罪也该交由郡县长官查问。萧元度所为有失妥当,即刻着廷尉卿前去捕人,让他在诏狱待上些时日,静思己过。”
“诺。”宦者领命而退。
姜佛桑全程旁观,不由为这种“举贤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权贵”的默契而感到心惊。
有这样的约定俗成在一日,庶人百姓的命便永远不能算命。
今次死的人当死,那下次死的人若不当死呢?公平何在,公道何求。
曾经她也视这些为理所当然,直到后来有了那些经历……
先生说过,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庶民的怒火虽微不足道,但聚沙成塔,这样的庶民多了,星星之火终可燎原,乃至焚毁一整个王朝。
长生教的壮大与最终的反戈,不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土壤之上吗?
在那之前,又有谁能料到,京中这些簪缨大族,约半数将断送于他们曾至为信仰的长生教之手……
姜佛桑清楚,根结不除,早晚有此一难。
大势所趋,她无从更改,原本也只是打算在危机未至之时劝说姜家搬离京陵——虽说姜家未必会听。
但现下,她身处长秋宫。
她阻止不了,眼前之人总有这个能力。
想到从亲历者口中听闻的种种惨状,知道将会有无数人枉死于那场动乱,姜佛桑踌躇再三,决定向连皇后进言。
当然不是照实说,有个警醒也总是好的。
正欲开口,又有宫人趋步进殿。
这次是芳德殿那边的事。
两日前,有长生教的教徒冲撞了都水监的一个都尉,后受责而暴毙。许贵妃闻知,将那都尉召入禁中,鞭打了一百。
昨日朝上,御史中丞上书言长生道甄灭人伦、令户绝祀,有妖惑庶民之疑。这又引起许贵妃的不满,这次不能随意责打,便处以罚金一两。
御史中丞受此侮辱十分不忿,指斥许贵妃佞教太甚。
许贵妃言:“尔府中私蓄僧尼千余,安敢指责与我?”
连皇后听罢,神色淡淡。
姜佛桑疑惑,如此良机,连皇后竟不大做文章?
视线一转,待瞥到内殿供着一副通天法祖神像时,恍然大悟。
原来连皇后竟也……
那先前为何还赴永宁寺参加浴佛?
是了,天子崇佛,京陵少说也有近半佛教信徒。连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还是要适当示好一下天子,兼顾一下民众的。
势同水火的连皇后和许贵妃,竟然能在信教一事上达成一致,长生教的能量可见一斑。
想至此处,姜佛桑默然,再不敢多言。
第22章 好偏的心
马车出了阙门,菖蒲才敢开言:“女郎今日,为、为何……”
姜佛桑转过脸,笑眼看她:“今日为何带你而不带皎杏?”
菖蒲迟疑着点了点头。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远不止这个。
女郎进长秋宫时是以七娘子的身份,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姜佛桑也证实了她的猜测:“没错,菖蒲,不久我就要嫁去崇州了。”
菖蒲瞪大眼:“骆夫人怎能如此?!”
姜佛桑示意她小声的同时,伸出双手给她看,十指削葱根一般,修长光洁。
“十根指头尚有长短,何况我这根还没有长在叔母手上。”
既不连心,是甘是苦又有什么相干。
菖蒲心急如焚,压低声道:“骆夫人最会拿好话哄骗人,女郎素来又疼七娘子,但疼也不是这么个疼法儿!奴婢听闻北边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您哪吃得了那个苦头?咱们回去再同骆夫人说说……”
她不知内里复杂,只以为是骆氏逼迫,又或是姜佛桑心疼堂妹而主动替嫁。
姜佛桑摇头:“事到如今,去不去已不由叔母说了算。我说了亦不算。”
“这、这可如何是好?”
菖蒲如热锅上的蚂蚁,无奈她笨口拙舌,别说出主意,连句安慰都不会说。
若是皎杏在就好了,菖蒲心想。
“我且问你。”姜佛桑依着凭几,托腮看她,“我去崇州已成定局,你可愿跟着我走?”
菖蒲毫不犹豫:“女郎去哪,奴婢就去哪!”
姜佛桑笑,心情复杂:“傻丫头,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可知你今日跟我入了宫城,便是想不去也不成了。”
菖蒲不明白。
姜佛桑也没细说,只叮嘱她此事勿要跟任何人提起。
“连皎杏姐姐也不能?”
“不能。”
菖蒲满眼愕然。
近来她常感受宠若惊,因为女君也开始像倚重皎杏那样倚重自己了。
她有时甚至觉得,女君吩咐她做的事,远比吩咐皎杏做的事还要重要。
譬如永宁寺那日,再譬如今日。
但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呢?
细想想,她也没立什么功。
若说皎杏犯了错吧,也不像。女君对她一如往昔,走哪也都带着她。
“那……”菖蒲多此一问,“皎杏跟咱们去吗?”
姜佛桑摇头,神情转淡:“她自有她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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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氏在院中等候多时,见她回来,忙将人拉进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