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18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如何了?”

  姜佛桑拂开她的手,慢条斯理跽坐在茵席之上,兀自倒茶品茗。

  一盏茶尽,方才抬眼:“叔母很急?”

  骆氏焉能不急!她深怕再有变故发生,未免夜长梦多,直恨不得明日就把姜佛桑嫁走。

  “殿下可有嘱托?”

  姜佛桑神色淡淡:“叔母若有闲心,尽快筹备起来便是,吉日就定在下月初。”

  骆氏猛一拊掌,这便是板上钉钉了呀!

  禁不住喜上眉梢:“好好好!叔母定然好生筹备,保管你那日风光大嫁!”

  姜佛桑微哂:“已经嫁过一次,叔母还觉新鲜?”

  骆氏讪讪:“那次不算、那次不算。”

  现而今姜佛桑就是她和佛茵的救命草,自然得捧着敬着。哪怕唾面自干呢?骆氏自有一番能屈能伸的功夫。

  “你先歇着,叔母这就……”

  “叔母别急。”姜佛桑搁下茶盏,冲骆氏微微一笑。

  骆氏起身一半,重又跪坐回去。脊梁骨漫上一层寒意,本能觉得没好事。

  “这次远去崇州,不比先前入许氏,叔母也该把祖亲留给我的东西交还给我了,是不是?”

  “什、什么东西?”

  骆氏面色僵硬,眼珠一转,立马倒起苦水。

  “逃难那会儿你还小,不知府上损失多少!那些珍宝玉器、金银珠翠,全都如泥牛入河……后来辗转来到京陵,就剩一点微薄家底,再难成气候。虽没短过你们小辈吃穿,内里心酸你们也是不知的。这些年,叔母苦苦支撑门庭,忧心如煎……”

  见姜佛桑不接话茬,骆氏只能强忍尴尬,接着把戏往下唱。

  “你祖亲故去时,从她的私财里给你和佛茵各留了一份嫁资,加上公中出的那份,还有你母亲留给你的……这些可都是有册可查的。六娘,叔母可没亏过心!”

  姜佛桑对她的指天誓地充耳不闻,给她算起了总账。

  “祖亲的嫁妆,早年几个姑母出嫁时分去多半,匆忙离开洛邑时又遗失不少,再除去南渡路上散佚的,我和阿妙最终各分得三十万钱。”

  “公中积蓄,叔母说要用于振兴姜门,且堂兄堂弟都还未成家,所以只给了十万钱压箱。”

  “至于……”姜佛桑顿了顿,“至于我阿母的嫁妆,虽说渡江时遭遇水匪劫掠,余财仍有五十余万。”

  “最后,祖亲念我孤苦无靠,在我七岁那年于城外购置嘉鸣园,并种下独摇树九十亩。独摇材质强劲条直,三年堪做椽条,五年可做椽木,十年便可作栋梁。九十亩是分三年种下的,每年种三十亩,每年砍卖三十亩,砍完又发新株……如此周而复始地轮换,岁收至少在六十余万。这还是只砍卖条干的情况,柴、栋和椽木并不在此例。”

  “喔,对了。南山好像尚有分属于我的榆树一顷,年收约为一千匹绢。光柴一年便可得一万捆,卖钱三万文;木制的器具物件,其利十倍于柴,岁入少说也有三十万钱;其余诸如荚叶此类,利润还未可知……”

  姜佛桑屈指一宗宗算下来,骆氏已是额汗涔涔。

  这个侄女从未掌过家,与佛茵一样甚少沾染俗务,闺中时不是看书就是作画,哪曾想心里竟是门清!

  姜佛桑对上骆氏虚飘的视线,微微勾唇:“叔母且说说,我嫁去许氏时,叔母统共给了我多少?”

  她并非不通庶务,祖亲和乳母私下都有教导。只是先前一切为着姜氏,不愿去计较太多而已。

  但是现在,该她的,一文不能少。

  骆氏吞咽了一下,干巴巴道:“那嘉鸣园,算是公中……”

  “叔母。”姜佛桑沉声打断,“说得好听是公中,但你我都清楚,咱们这一支,可就余你们三房了。”

  骆氏脸一热:“那、那将来姜氏,确是要靠佛苌和佛苫他们兄弟二人顶起……”

  “将来的事,留待将来再说罢。”

  姜佛桑起身绕过屏风,片刻后,手持一张地契和一封帛书走出。

  “祖亲深恐她走后有人不认账,是以留有遗命,并将契书交予我保存。”

  骆氏蓦然变脸。

  难怪她遍寻不到,果然在姜佛桑手里。

  当下冷笑:“先姑好偏的心!”

第23章 时也命也

  姜佛桑就猜到骆氏会如此想。

  她这人,非大奸大恶,自私的秉性却是难移。

  姜佛桑不怪她自私,剖开来说不过是寄居于同一片屋檐之下的人,苛求太多实无必要。

  但她有利总要占尽的毛病——尤其占的还是自己的利,是该改改了。

  “公中钱财尽归你三房,祖亲只是看在阿父份上,对我多几分体念,这才将嘉鸣园中产出归于我,但也只到出嫁。祖亲有言,嘉鸣园仍属姜族财产,子孙勿得发卖。”

  骆氏脸色这才好转。

  “不错,这些年,嘉鸣园在我的打理下是有些入账,但远没你说得那许多。”

  姜佛桑也不多费口舌:“多多少少,不若叔母与我一道去皇后跟前辨辨?”

  骆氏狠狠噎住。

  半晌,叹了口气:“六娘,叔母亦是为你着想。如此多钱财,带去崇州实在麻烦,不若交由叔母替你保管,待你手紧之时就写信来……”

  姜佛桑点点头:“叔母此言有理。”

  骆氏一喜。

  姜佛桑笑:“崇州路远迢迢,携带多有不便,这样吧,烦请叔母尽给我换了金银来,这样也能少占些箱笼。”

  骆氏空欢喜一场,没好声气道:“金银难得,我哪里给你去换!”

  “想换,法子总会有的。遍布京陵内外的那些佛寺道观就多贮金,除了用以给佛像塑金身,暗地里也承接些兑换的俗务,让些微利与他们也就是了。叔母不妨试试。”

  门路都给指好了,骆氏还能如何?

  但一下痛失这么大笔钱,让她怎能甘心!

  “六娘,你非把姜家搬空才肯罢休?我知你对我心怀有怨,但再如何你也是姜氏女,就不为姜氏想想?”

  我为姜氏想了太多,谁又曾为我想过?

  姜佛桑敛目,不愿再与她掰扯:“叔母还是尽快吧,若实在为难,我也不是非嫁崇州不可。”

  一下扼住骆氏命门。

  -

  姜佛桑事先叮嘱过,勿将代嫁一事告知良媪。

  骆氏心里憋着口气,到底还是将她牵扯了进来。

  良媪攥着姜佛桑的手垂泪不止,叹家主早逝,叹女郎命苦。

  “骆夫人忒也黑心!我家好好的女郎,要再三再四被她拿去填窟窿!”

  “好了良媪,你身体才将好转,不宜忧思太甚。”姜佛桑说着,声音低下去,“我本想瞒着你。你操劳半生,正该含饴弄孙享享清福,如今倒要跟着我去家离乡、受那颠踬之苦。是我对你不住。”

  良媪嗔怒:“女郎何出此言?老奴看你长成,慢说北地,你便是去天边,老奴也要跟着!长子二子皆已成家,无需我再烦神,倒是女郎你……老奴不跟去,如何能放心!”

  说着,泪又不止:“当真没有别的法子?”

  若真是好亲,骆夫人焉会三推四阻?她家女郎才出虎口,眼看着又要投身狼窝,想想就叫人心碎。

  姜佛桑其实也很无奈,她又何尝愿意这样。

  劝佛茵时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刚逃离一段婚姻,就要进入另一段婚姻,本不在她计划之内。

  虽然不出意外,三年后就能守寡。但她此去不单单是做扈家儿妇,还是皇室间者。稍有差池,未必能活到那时候。

  佛茵的康庄道,到她这却成了独木桥,果真时也命也。

  良媪观她神色就知已无补救,甚感绝望:“满以为等上几年,再寻个温良人家改嫁,女郎便能苦尽甘来……”

  没想到良媪竟比骆氏还快地盘算起她改嫁之事,姜佛桑不由失笑。

  虽说在大燕女子和离改嫁并不鲜见,但无论改到哪家,天地之宽也不过内宅庭院,最终还是只能仰赖男子的庇护生存。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可已为妇人之身,又当如何?

  姜佛桑抓着她的手臂晃了晃:“生逢乱世,身如飘萍,未成参天大树前,找个靠山没什么不好。”

  “是老奴的不是,倒要女郎来劝慰我。”良媪擦了眼泪,强打起精神,“既如此,老奴少不得要去前头盯着,免得骆夫人又从中使鬼。”

  姜佛桑嗯了一声:“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替我办件事。”

  良媪听罢何事,踟蹰道:“皎杏跟随女郎多年,女郎不再想想?”

  “我自有这般做的用意。”

  良媪发现短短数日,自己竟有些看不透这个一手带大的女郎了。

  都说磨难催人,女郎她……是真地长大了。

  良媪一时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心疼。

  “那好,老奴这就去办。”

  皎杏进院时,恰逢良媪出去。

  皎杏唤了声良媪,良媪冲她点了下头,眼神微显复杂。

  皎杏一头雾水,转过身,就见女郎立在垂丝海棠树下,正拿手指逗弄笼里的啾啾。纤弱的身姿,瞧上去比那些随风摆动的花藤还要轻盈。

  啾啾喳喳叫着,时不时偏过头,拿艳红的喙啄她的手。

  皎杏忙进屋拿了披风给她披上:“虽说天已转暖,凉气还是有的,您病根未除,大意不得……”

  见女郎充耳不闻只顾逗鸟,皎杏还欲再劝,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把她给惊着了——女郎打开鸟笼,将啾啾放走了!

  “哎呀!”皎杏急地跺脚,“那可是女郎你养了多年的宝贝,怎就放了呢?”

  话落就要找人来捉鸟,却被展臂拦住了去路。

  姜佛桑并不看她,兀自仰头望着天空。

  啾啾在上方一圈圈盘旋着,像是同饲主告别,又像是为自由而欢唱,叫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越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