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萧元度也没隐瞒,是以医长早就知晓这些出自她手,对于她的到来自是无尽欢迎。落坐后就将近三个月的教习情况逐一向她做了说明。
萧元度猜得不错,确实有吝惜祖传医术,不肯教授他人的医官。
不过她所料也没错,终究是留下的更多。
“留下的医官有十人,召集到的游医则有一百五十余人,教习第一日老朽亲自查问了一番,结果……”医长大摇其头,显然这些游医的水准远不止是参差。
“之后按照夫人提议,将之分作十组,每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如今已小考两次,本月尾即将进行第一次大考。”
“哦?”姜佛桑放下茶盏,问,“前两次考核如何?”
医长捋须而笑,瞧着还算满意,“夫人的膏方堪比十全大补丹,医官们都牟足了劲想要一争,游医的进步也十分明显。”
作为大考的奖励,全员通过的组可得三张膏方、半数通过的组可得一张膏方、大半没通过的组则没有奖励——这就好比在医官们头上三尺处悬了个长生果,在见识到最初那三张见面礼的价值后,谁不想踮脚够上一够?而得到这些膏方的唯一途径就是教好本组游医。
何况人活一口气,若是自己带的组输给同行带的组,面子砸地上也不好看相。即便这次输了,下次也总要找补回来的。
憋着这股劲,自当全力以赴,哪还会有做不好的道理。
对游医来说这种机会就更是千载也难逢了。
没有拜师的门槛、还包管食宿,往日高不可攀的医官折节教导,言辞谆谆唯恐他们学不好。受宠若惊之余,唯有废寝忘食以为报。
除了奖,还有惩。若说医官头上悬着的是长生果,他们头上悬着的就是三尺青峰——三次考核不过便要面临被清退的结果,安敢懈怠?
“既是大考在即,彩头岂能不备好?”姜佛桑伸手,菖蒲递上一个木匣。
医长捋须的动作顿时停住,双眼直直盯着那个木匣,大气也不敢喘。
作为见面礼的三张膏方,一张是疏风消疹、祛皮肤瘙痒的乌梅鲜皮膏,一张是发汗祛湿、兼清里热的九味羌活膏,还有一张祛暑清热、化气利湿,前阵子用正当时的苓桂甘露膏——所需药材、加减以及具体的制剂之法,无不详备。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第一次大考的彩头又会是何等宝贝了。
姜佛桑将木匣递给他,只是木匣上了锁,却无钥匙。
“里面是三张全新的膏方,钥匙在我这婢女手上,待到大考结束,成绩出来,我这婢女自会把钥匙奉上,届时医长再根据每组通过考核人数,决定给几张。”
医长双手捧着木盒,如捧至宝。嘴上却是苦笑:“夫人此举实在磨人,莫说老朽,怕是月底之前,所有医官都要挠心挠肺吃睡不好了。”
姜佛桑笑了笑:“有盼头的日子才值得期待,不是么?”
“夫人说得极是。”医长转身将木匣交给亲随,慎重叮嘱务必送到自己书斋存放好。
眼下正是授业时间,医长本欲请她去前院看看,又一想,她毕竟是官家夫人,去看一院子男子……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姜佛桑也没有提这茬,转而问起:“游医们可有休沐日?”
医长答:“十日一休沐。”
姜佛桑想了想:“游医都在此闭门苦学,乡民患病如不进城则无处求医,若是病急再投到巫医门下,终归不是办法。我之浅见,不若将休沐日多增一天,游医水准虽然相差巨大,肯定也不乏术精岐黄者,医长从中选出一些,或者采用轮流休沐的办法,让他们去乡下为民众义务看诊,也算是知行合一了,医长以为如何?”
医长拈须思索片刻,点头:“此法可行。”
左右这些游医都是与医署签了契的,提前适应一下没什么不好。
接下来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
医长到底也是医家出身,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一直想弄清她师承何人。
姜佛桑只得又将当日说服萧元度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不瞒医长,望、闻、问、切,我是一窍不通,赖着记性好,记了些许膏方下来。但你若是让我凭此给人疗疾,我却是不敢的。你们杏林不是有句话叫同病不同症、同病不同治?所以,这些膏方在我手里等同废纸,发挥不了作用,只有到了真正的医者手里才能治病救人。”
医长心生怅然,及至得知那本所谓的医书也已遗失,就更是痛切不已。
“医书上可还写了旁的?”怕她误会,连忙解释,“老朽非是觊觎膏方药剂,只是如此宝书若能流传,不知能拯救多少生灵。”
姜佛桑心道,若真有这样一本书她倒是不介意拿出来,可去哪寻呢?她这些也不过是从辜郎中处听或者看来的。
而据辜郎中所说,他的许多东西又是从先生处所学。
离奇的是,先生却是不懂医的。
“我教他的只是‘爱干净、讲卫生,勤洗手、勤通风,多喝开水……’,就这些。”
辜郎中却坚持是先生给了他启发、他才会有后来那些成果。
“既然你都这样讲了——”于是先生也便觍着脸将这功劳给领下了。
“有是有……不瞒医长,都是些比较琐碎的事宜,与医道看似有关,关联似乎又不大。譬如:喝生水易生病,酒不宜多饮否则于肝脏有害……”
她自己说起来都觉离谱,医长听得却是两眼冒光,“可否劳烦夫人将之默写出来?”
姜佛桑想着,这些看似无厘头的话都是得到辜郎中认可的,认真遵循起来对人确实大有裨益,便应了下来。
第241章 混账透顶
中晌,休屠去内院帮公子取东西,夹道里碰见菖蒲。
菖蒲目不斜视,和往常一样只当没看见他。
两人走得明明是同一条路,中间却似隔了条天河,比陌生人还不如。
休屠嘴里好比吃了一斤黄连,没忍住,张口叫住了她。
接连几声之后,菖蒲的脚步到底还是慢了下来,“何事?”
休屠踌躇着开口:“你对我无意,我已心知,我不该有非分之想。或许是我先前的言行失了分寸,给你造成困扰……今后不会了。”
搔首,苦笑,“只求你别躲着我。你跟陈武何六他们都能有说有笑,却避我如鬼怪,我、我……”
想说她这样他心里不好受,又怕真说出来更没得回转。
只好换了副洒脱的声气:“你跟着少夫人,我跟着五公子,咱俩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成。哪怕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呢?”
见菖蒲不语,休屠强撑的笑脸也快维持不下去了,“还是,我真就那么让你讨厌?”
“不——”菖蒲开口,又止住。
头偏向另一边,沉默片刻,说了声好。
这是答应了?休屠百味杂陈,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哭。
“也好,也好。”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休屠问:“少夫人呢?”
“女君答应医长要给他默一本医书,近日得闲就去后园,不准人打扰。”
“噢。”休屠点了点头,绞尽脑汁想别的话题。
菖蒲替他解了难,“听说五公子近来抓了好些人,狱里都快关不下了?”
休屠松了口气,道:“那是前阵子,都送去修沟渠了。那些人现在见了五公子,个个老实赛鹌鹑,再找不出一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的。”
“五公子想是存了气的,毕竟挨了那么一下,伤得还那般重。”
“可不是!公子当时的脸色你是没瞧到,我深怕他拔刀将人砍——好在公子忍下了。”
菖蒲迟疑了一下,问:“又是抓人、又是修渠,你跟着东颠西跑应该也不好过吧。”
休屠却道不然,“这阵子好过多了。前一阵,就是少夫人回来之前,公子那脾气大的,像个炮竹、一点就炸!连能言善道的程平都吃了几顿排揎,我和孙盛都不敢在他跟前晃,一不小心就被骂个狗血淋头。”
骂都是好的,就怕被拽去校场,俩人加一起也不是他对手,只能生生挨削。
菖蒲唔了一声:“前阵子天热,难免暴躁些。”
休屠摇头:“我看未必是暑热给闹的,少夫人走后五公子一直那样,看谁都不顺眼,黑将军见了他都夹尾巴。少夫人一回来,嘿!这些天一次火也没发。我觉得公子许是……”
后面的话他没直白说,以为菖蒲应该能够明白。
谁知菖蒲一脸平静,什么反应也没有。按说她不应该为少夫人高兴么?
休屠虽不解,但议论主子这方面的事终归不好,便转了话题,问起她回棘原玩得可还开心。
菖蒲道:“也不尽是开心,也有闹心的。”
而后便把萧彰大婚当日青庐内发生的那幕说了出来。
“这个三少夫人也真是!”休屠转头看菖蒲,“少夫人当时很难过罢?”
少夫人难过,菖蒲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估计背地里又掉了不少眼泪。
菖蒲瘪了下嘴,“女君可不敢难过,那么多人等着看笑话呢。”
休屠莫名替自家公子感到一阵心虚:“怎、怎么会,棘原城谁不夸赞少夫人。”
“那是面上的,谁还能当着刺史儿妇的面说难听话不成?实际背地里都要笑掉大牙了!”
菖蒲说着说着火气上来,恨得银牙咬碎。
斜眼看休屠:“倒要问问你,五公子当时到底吃错了哪门子药,有能耐何不去京陵抢个公主,为何偏要抢我们女君?我们女君招他惹他了?!南地从未听闻劫夺婚这等荒唐事,竟发生在女君身上,此等羞辱,换个心志弱些的早一脖子吊死了。别看女君没事人一般,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休屠被她数落的额头冒汗,脸也憋得通红。他是知道些抢婚的内情,可是不能说啊。
一来他不能背叛公子;二来公子和少夫人才有些苗头,这要说出来岂不立时熄火?
“菖蒲,”休屠央求道,“咱俩才和好,就别因他俩的事再吵起来了。”
菖蒲正恼恨着,又不想跟他合好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后悔了,才不要跟你和好,你也是个帮凶!”
“别呀!”休屠急了,“我发誓,我那时真不知公子要做什么!后来才晓得公子是想找个人占着正妻之位,等——”
菖蒲眼神一闪,追问:“等什么?亦或者,等谁?”
休屠抬手轻扇了自己一嘴巴,嘿嘿笑:“不、不等谁,就是,等回到棘原城我才知道这些,没有别的意思。”
菖蒲头一扭,当真不理他了。
休屠赔了一路的小心,“菖蒲你听我说,真的、我不是有意要帮五公子干坏事的!以前五公子干坏事我都尽量拦着,你看我脸上这疤,就是去京陵的路上拦他时挨的。”
他提起伤疤,菖蒲没绷住,转过头,目光盯着他右眼角。
疤痕很淡,只有她一个指节长,平常可以忽略,眼下得知了由来却忽而觉得刺目起来。
嘴唇动了动,问了句没意义的话,“疼吗?”
休屠猛摇头:“不疼!公子打过我之后又把最贵的伤药给了我,不然疤痕更长,那就真娶不到——”后面吞了声。
他能忍住,菖蒲却忍不住:“你跟随他最久,他也下得了这个狠心?可真够混账的。”
“公子以前是很混账,主公都说他六亲不认、混账透顶,相比之下待我已经算好的了。”只不过远没有现在这样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