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颈间只破了一层皮,姜佛桑自己就能处理,汪造叫医官来给她看的是那些“旧伤”。
瞧着像是疑心还未尽去,然而已经摸清汪造脾性的姜佛桑并不担心。他有此举,多半只是不想明晚败兴。
医官二十出头年纪,跛了一条腿,从进来就没抬过头。
诊脉之后,木然道:“汪头领让我看看夫人旧伤。”
姜佛桑打量他已久,闻言并未迟疑,将衣袖上拉,重新露出小臂上那片黑青。
医官只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忽而定住。
姜佛桑却已将衣袖拉下,“医官,我这伤如何?”
这声音……医官蓦地抬头,双目圆睁,震惊到失语。
第274章 不够锋利
“夫人?!”
这声夫人与方才那声听着大不不同,对方的反应瞧着像是认识她的。
姜佛桑神色不动。
医官情知她不会轻信自己,回身翻找起随身医箱,很快从最底层找出一卷书册,用葛布包着,显得极其珍贵。
一层层打开,露出“健康全书”四个字——正是姜佛桑为医署默的那本书。
“我是游医杜全,参加了医署教习,这本健康全书人手一份。我曾在医署见过夫人一面,当时夫人正与医长说话……”他神情格外激动,却也没忘门口有人把守,声音压的很低。
好在带的有纸笔,本为开方之用,眼下倒是提供了便利。
两人遂改为纸笔交流。
“既为游医,为何在此?”姜佛桑问。
“今春衙署教习结束后,我被指派到黑石村,为临近的几个村落看诊——”
姜佛桑若有所思,“我倒是听医长说起过,派去黑石村的那名游医逃去了外县,还有家书为证。”
杜全满面悲愤:“医署对我有教导之恩,况又签了契书,我岂有忘恩背信之理?汪造将我掳至此,逼我写了那封家书,不然就要对我家人不利。夫人怎……也是那汪造掳的?!”
见她点头,杜全恨道,“此人目无王法,实在该杀!夫人不必担忧,杜全蒙受夫人宏恩,就是拼了命也要护夫人周全!”
他们这些参与衙署教习的游医,最初都以为能有此机遇是萧县令的授意,后来才从萧县令口中得知竟是县令夫人的提议。
那些奇极妙极的膏方、方剂,还有这本似浅还深的《健康全书》,也全都出自县令夫人之手。
尽管健康全书上的署名是程璞与辜百药。但连见多识广的医长和教习他们的医官都不知程璞与辜百药何许人也,他们也便只当是县令夫人假托之名。
所以杜全见到姜佛桑怎能不激动!对汪造也更为痛恨。
“那贼厮还想明日与夫人成婚!亏得夫人机智,佯伤骗过了他。”
姜佛桑身上的“旧伤”是拜一种叫千里急的野草所赐,这种草有解毒的功效,本身也有轻微毒性,涂在皮肤上会显现出类似棍伤的青黑色。
桃林里就有这种草,她还采了几株说与菖蒲她们听,不想很快就派上了用处。
“也只拖得了一时。”
杜全被困此间已久,焉能不知那汪造有多急色?道:“我会设法帮夫人。”
姜佛桑心知他所谓的法子不过是将她病情夸大,好让汪造有所顾忌。
然而汪造那种人,能忍到明日已是极限。
“你可有外逃之法?”
杜全沮丧摇头,“我也曾试过……”
他捶了捶跛了的那只脚,重重一叹,“四周把守严密,凭个人之力实难以淘汰。”
姜佛桑沉思片刻,“山形地貌,亦或特色之处,有没有?”
杜全想了想,“有!”
屋室是敞开的,把守的两个喽啰时不时就探头看上一眼。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杜全将写满字迹的纸塞进药箱,另拿出一张干净的,伏案作开方状。
来者果然是汪造。
“美人,事情已经吩咐下去,明日只等着与我拜堂罢!”说罢转向杜全,“美人伤情如何?”
“夫人旧伤累累,已成沉疴……”杜全沉重一叹。
汪造生怕自己连一日新郎也做不成,催促道:“让你来就是治病的,不把美人治好,另一只腿也给你打折了!”
杜全道:“治是能治,只是需要一些贵重的药材。”
美人贵重,理当用贵重的药材。汪造道:“你只说缺甚么,列下来,明日我让人买来就是。”
杜全拿出事先开好的药方:“头领请过目。”
汪造不太高兴,明知他目不识丁,这不是诚心让他在美人面前出丑?
装模作样瞅了几眼,就把药方递给了守门的喽啰,让明日进城采买时顺道把药也抓了。
即便他事后再找识字的验看也无惧,只要对方不懂医,就能糊弄过去。而据杜全所说,山中除他并无懂医之人
汪造把杜全赶走后,又赖了一会儿,直到姜佛桑说自己乏了,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夜渐渐深了,姜佛桑抱膝坐在榻上,并不敢就睡。
想起什么,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自嘲一笑。
对于手无寸铁之人,美色便是利器,这一点她很早就清楚。
若上一世她容貌未毁,即便遭遇那些乱匪,也未必落得最后那个下场。
然而这把利器使着又实在让人膈应,也不够锋利。
这世上最为锋利、最能见血封喉的武器……
叩门声打断了姜佛桑的思路,还以为是汪造去而复返,瞬间绷紧了心神。
进来的却不是汪造,而是一个侍女。
待她慢慢抬起头,姜佛桑才发现竟是熟人。
对方也一脸错愕:“女、女君?!”
春融因为暴露了会武之事惹了汪造忌惮,暂时不敢放她出来,就另挑了人来伺候姜佛桑。
别的婢女避之唯恐不及,凝香属于自告奋勇。
她如今在汤家三少夫人跟前伺候,今日跟来桃林的机会还是争取来的,不想时运不济,竟遇上这种倒霉事。
那些夫人和女郎尚有活路,她们这些侍女有谁会管?唯有自谋生路。
别说伺候头领夫人,就是伺候头领,只要能活命,她都愿意。大不了以后再寻时机逃跑。
凝香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头领夫人竟会是姜佛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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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衙署大狱内的惨叫声也持续了整一夜,闻者无不骇然。
萧元度带人在巫雄近郊搜寻了一夜,这会儿方才返回衙署。
派出去的衙差陆续来回话,根据之前的蹄印追踪,他们判断最大的可能是往怀化县去了,去往怀化城的路上也确有人见到一队人马。
然而越是清晰的指向越显可疑。
萧元度不怕白跑一趟,只怕一来一回平白耽搁了时间。
已经过了一晚,这一晚她该如何担惊受怕……
程平对这种事不算陌生,吴友德在任时就发生过几回。那些匪寇既然掳的都是富室女眷,必然是为勒索钱银,即便官府不找他们,最多一两日,他们也会来找官府。
不过……看了看上官脸色,这话终究没敢说出口。
第275章 只求速死
孙盛打了个呵欠,余光瞥见萧元度进来,紧忙起身,“上官。”
汤家父子四人关在不同刑室,受了一夜的刑,已经不成人样。女牢那边差不多也是同样情形。
其实收买门吏和仓房小吏的人与汤氏并无直接关联,就如当初低价卖给范广的那个庄子,七拐八抹,并不好直接作为抓汤家人的证据,更别说如此滥施刑罚了,换到别的县令身上,与自寻死路无异。
然萧元度根本不管这些。什么国律家规、拷刑以法,通通不管!他只要汤旦在最短时间吐口。
他平日脾气再不好,别人话若说得在理,总也能听进几句。可是现在,明明也没如何动怒,甚至看上去比以往都平静,就是骇人的厉害,瞧一眼都胆战心惊,没人敢往他跟前凑,更无人敢劝。
最开始汤旦还坚称自己无罪,叫嚣着他是佟氏姻亲,萧元度不能如此待他!
后来急了眼,还对着萧元度破口大骂。
再后来,各种酷刑轮番招呼上,再说不出一句硬话,一夜过去,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与范广的诸多苟且旧事不提,包揽赋税、逼民假贷事件也掺了一脚——汤家就是汪二的靠山,汪二不过是汤氏的门犬。只是中间曲曲折折,做得较为隐秘。
其后汪造借助饥荒煽动百姓一事也是汤旦授意,就连种马偷运这种事都承认了。
“上官,”孙盛斟酌道,“种马偷运可是死罪,一个头砍不了两次……”
言下之意,那些劫匪若真是汤旦指使,他压根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汤旦一张脸已是肿如猪头,双眼成核桃大,只有一只勉强能睁开一条缝。
看到萧元度,汤旦激动起来,含糊不清地喊冤:“五公子,冤枉啊!那汪造去年底逃逸后我再不曾见过,又怎会指使他掳走少夫人?我,我实在是冤枉!”
他倒是也想把掳掠的罪名认下,可认下之后还要交代窝点,他哪里知道窝点在何处?
真要把人逼的没处活了!
萧元度一言不发,走到烧得正旺的火盆旁,拿起一个铁铲状的东西在里面拨弄来去。
烙铁很快便烧得通红,他举起看了看,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