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贵不可言 第207章

作者:枝上槑 标签: 穿越重生

  “醒了?”萧元度迈步入室,神情和语气一板一眼,很有股在二堂公干时的意味,“感觉如何?”

  “妾已无碍,有劳夫主了。”

  萧元度负着手,也没问她这个有劳指得什么,只道,“等会儿再让医官看看。”

  菖蒲接话,“已让人去请了。”

  姜佛桑偏头看向萧元度:“夫主为难医官了?”

  萧元度不以为意,走到一旁的圈椅坐下:“治病救人是他本分,怎么就算为难?又没少他诊金。”

  春融不比菖蒲在他面前谨慎,直言直语,“五公子说要拆了人家医馆,还说女君喝了药今日要还是不醒,就让医官脑袋分家。”

  姜佛桑闻言颦眉:“夫主所为欠妥,医者尽心尽力,没有不盼着病人好的,何必危言恐吓?若人人都这般,以后还有谁敢治病?”

  萧元度面色一滞,朝春融横了一眼。

  菖蒲都低下了头,春融却坦坦然与他对视。

  萧元度有时很想不通,姜女七窍玲珑,身边为何会留这样的婢女。说好听些是鲁直,往难听了说就是愚笨,连个眼色都不会看,也就力气比旁人大些。

  “不过,”姜佛桑抿唇一笑,“想来夫主也是太过担心妾的缘故,等会儿医官来了,妾向他陪个不是。”

  萧元度面上不甚自在,却没像以往那样反驳她,也不往她那边看,自己倒了杯水喝。

  医官过来看过,言凶关虽过、犹需静养,外伤也需休养些时日才能好。

  萧元度听罢放了心,二堂还有事,没有久坐就离开了。

  才出内院,与前来探视的钟媄何瑱碰上。

  “五公子。”何瑱施礼。

  钟媄道:“我俩担心了一夜,听说表嫂醒了就来看看。”

  萧元度皱了下眉,“她需静养,你少聒噪,看两眼赶紧走。”

  “我、我聒噪?”钟媄手指着自己。

  何瑱也并不站她,还故意气她,“人人皆知的事,你竟不知?”

  钟媄七窍生烟,对着萧霸王走远的背影一通比划,又白了何瑱一眼,跑去找姜佛桑告状去了。

  萧元度在二堂也没待多久,回来陪姜佛桑用了夕食,见她吃得不多,自己也没甚胃口。

  到了喝药的时候,萧元度想起旧伤之事,拿来问她。

  姜佛桑提起千里急,只说自己好奇试了下药,过几日便能消。别得没提。

  她为医署默书那阵时常做此类事,萧元度倒也不疑,起身回了偏室。姜女人都醒了,他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半夜,萧元度陡然睁开眼,从榻上一跃而起,直奔主室。

  主室的灯彻夜不熄是姜女一直以来的习惯,这次也一样。绕过屏风,就见姜女坐在榻上,手捂着心口,满头冷汗。

  菖蒲也是伤患,春融昨夜亦熬了一宿,值夜的是似霓。她跪在榻前,手里端着一杯水,正在劝抚着什么。

  似霓看见他来,忙道:“公子来得正好,女君魇着了。”

  萧元度摆手让她退下,阔步朝床榻走去:“做噩梦了?”

  姜佛桑反应迟迟的,好一会儿才抬头,眼底的惊惧还未完全褪去。

  目光与他对上,无声吞咽了一下,又看了眼身周,确定是在熟悉的地方,这才长出一口气。

  她这模样,萧元度隐约猜到几分,下意识想揽她进怀,就像她昏睡时那样抱着她。置于腿上的双手松开又握紧,却是迟迟伸不出。

  这很奇怪。

  昨夜发生了太多事,坏的、好的——但无论如何,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了实质性进展。

  按说不该如此疏离,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梦而已,无事了。”干巴巴安慰了一句,把侍女倒好的那杯水递给她。

  姜佛桑已经缓过了神,接过小口啜饮罢,这才注意到他光着脚,未穿鞋履。

  “妾扰了夫主休息?”

  萧元度道:“本也没睡着。”

  “妾已无事,夫主明日还要上衙,回去歇着罢。”

  萧元度并不听她的,“等你睡着我再走。”

  姜佛桑把空杯递还给他,手拉锦衾躺下。

  两人一个坐一个卧,视线不免对上。当此之时,萧元度总是先撤开的那个。

  姜佛桑迟疑:“有人盯着,妾很难入睡……”

  萧元度耳根一热,板起脸咕哝了一句麻烦,从榻侧挪到了旁边的圈椅里,顺手扯下半片帷帐。

  两人之间多了层遮挡,“这样总行了。”

  “那等妾睡着了,夫主记得回去,别让妾萦心。”

  停了一会儿,才听到萧元度嗯了一声。

  姜佛桑笑了笑,侧身向里,盯着板壁。

  目光又落回自己的掌心,上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嘴角的笑却一点点消失。

  那确实是个噩梦。

  她杀了人。

  两世为人,这是她头一次杀人。

  闭上眼,全是血色,温热的血液,刺鼻的血腥,地上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汪造临死前的挣扎,他圆睁的双目,眼底的骇然、愤怒,以及惊悚……即便是在梦中,即便她知道汪造已经死了,还是一次次挥下柴刀。

  姜佛桑紧紧抓住被角,上下牙关紧咬,仍控制不住地发抖。

  杀人的滋味实在不太妙。

  那样臭虫、蝼蚁一样的男人,他明明死有余辜,心里却有一道槛,不断地折磨着她。

  但是,姜佛桑告诉自己,习惯就好了。

  世道就是如此,不为刀俎,便为鱼肉。她宁可做刀俎。

  所以,总要习惯的。

  一个噩梦而已,活着都没能掐死她,死了又能奈她何?

  双手的抖动终于不那么明显。

  姜佛桑缓缓翻了个身,隔着一层垂幔,看着萧元度。

  只能看到一个靠坐在圈椅里的轮廓,双腿交叠着放到案几上,很快又拿了下来,而后单手拄着腮,盯着角落里的灯盏出神,似乎在为什么事烦心。

  他应该是希望汪造活着的吧?留一百个活口,也不及汪造一个活口。

  然而就凭她与汪造私底下的那番接触,一个死的汪造远比活着的汪造对她更为有益。

  白日里菖蒲听说了她在积雪山内的经历,心疼的直掉眼泪。

  菖蒲又哪里懂得,汪造这种其实是最易对付的,至多牺牲一下皮相,而后便可以最小的代价送他去见阎王。

  真正难对付的……姜佛桑抬眼。

  她耗费了太多心神,差不多也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

第284章 已有决断

  “汪造贪图美貌也就罢了,竟还想强纳姜女,实是马不知脸长!”

  潘岳已然知悉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细节部分虽模糊却也不难猜想。

  为贼所掳、身陷匪窝,那种情境于女子而言不啻灭顶之灾,生还的希望渺茫,即便侥幸活下来,流言蜚语却是另一把看不见的刀。

  一旦遭遇这种事,女子唯有两种选择。要么引颈罹难慷慨赴死,要么牺牲色貌委身于人、从此苟活延日。

  姜女的选择却别有不同,既非含辱屈从,也未像寻常烈女一样以死相抗。

  她看穿寇首汪造好色这一破绽,利用其觊觎自己美貌的心理,表面应承,假意许婚,实则不过是虚与委蛇,从而打消对方的疑虑与警惕。

  接着便是拖延战术。巧言敷衍对方,再许以甜头麻痹对方,如同在饿犬嘴边悬了块肉,让他看到吃不到,于是欲罢不能、欲去不舍,这时无论提什么要求对方都会言听计从,也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有了时间,还需膀臂,毕竟独木难支。所以第三步便是拉拢串连任何堪为助力之人,游医杜全,还有那个叫凝香的侍女。

  最后一步,也是至为关键的一步,窥测时机,往外界递出消息,与衙署里应外合,从而歼敌成功。汪造还陶醉在抱得美人归的美梦中,合欢宴成了断头宴,自己人头落地,匪众喽啰也被一网打尽。

  整个部署环环相扣、干净利落,虽不算天衣无缝,却也要看情况,十万火急危在旦夕之际,这已是所能做到的最好。何况这些谋划还全部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临危不乱,沉着以对,以智谋敌,既保全了性命与名誉,同时也周全了她人。

  “如此胆略,如此气魄,如此智算,厉害,着实厉害!”

  潘岳击节称叹,一会儿女诸葛一会儿女丈夫地称呼姜佛桑。

  萧元度道:“她不是女诸葛,也不是女丈夫,她是她自己。”

  “是是是,毕竟是你夫人,你说了算。”潘岳啧啧打量他,“我说,你是烧了几辈子高香,能娶得姜女做夫人?”

  关键还是抢来的,真可谓撞了大运。

  这样一想,扈长蘅又是做了什么孽?平白丢了这么一位绝好妻子。

  不过潘岳毕竟是萧元度这边的,他当然更多还是为好友开心。

  萧元度靠向椅背,眉峰一挑,大有你羡慕不来的意思。

  潘岳最见不得他这个得意样,忍不住又泼起冷水。

  “我这话说早了,姜女是谁的夫人还未可知。你们现在也只是表面夫妻,你早晚要休了人家。让人嫉妒的应是姜女下一任夫主才对,会是谁呢?”

  萧元度果然瞬间黑脸,冷眼盯着他。

  潘岳哈哈大笑,言归正传,“姜女此举到底还是险了些,万一消息没传达,亦或者你率兵晚去一步,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以她运筹帷幄的本事,行事之前或许早就料到了诸般后果,即便处境再如何坏,应该也都有法子应对。”

  萧元度沉眸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