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菖蒲见她说得自然而然,半点不觉哪里不对,禁不住摇头:“你俩竟是颠倒了过来。”说完便去给她找针线了。
姜佛桑放下手中书卷,问:“阿约身体如何?”
医署教习也需要病人,去岁,姜佛桑让春融询问了阿约,言医署那边有不少能耐的医官,还有专擅医治断手断脚的,他愿不愿去帮个忙。
阿约没有意见。只可惜治了一年也未见起色,想来是伤得太久的缘故,毕竟杜全的脚都有的治。
“除了不能走路,别得都好。六公子送给阿约的那把可以推的木椅也甚好,阿约坐在上面也爱出来晒太阳了。”
春融说着话,目光不小心瞥到敞开的书上,咦了一声:“阿约也会画这个,画的比这个好看。”
她手指之处是一小块舆图,只有寥寥几笔线条,极其简省粗陋。
“哦?”姜佛桑笑了笑,阖上书,将这卷《舆地要览》递给她,“阿约总闷在院中也无聊,这书你拿去给他,打发时间也好。”
春融顺手接过,替阿约谢过了女君。
她才走不久,门吏来报,说佟茹请见。
“这已是第五回 了,女君见还是不见。”菖蒲询问。
姜佛桑想了想,道:“还是见见罢,把人请至花厅。”
汤家人已经解送至棘原,佟茹也跟着囚车回了棘原,近日才返巫雄。
“我以为十二娘不会再回巫雄了。”姜佛桑没有再称呼她汤家三少夫人。
佟茹面容憔悴,双目血红,死死盯着她,“我只问你一句,萧元度究竟肯不肯放过我夫主和我阿父?”
姜佛桑摇头:“不是肯与不肯,此事已不归夫主管,你从棘原归来,应当知晓该求谁才对。”
佟茹当然知晓,可是大表兄根本不见她!
祖公和祖亲也不许她去给大表兄添乱。
添乱?怎么能是添乱?她的阿父和她的夫主眼看就要没命了啊!
她思来想去只能回巫雄,因为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萧元度!不是他的话种马偷运案根本就不会被捅出。
“我夫主和我阿父亡命之日,我就撞死在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夫妇!”
姜佛桑平静地看着她,目光中透出一丝怜悯之意。
“佟茹,你为何会在那日邀集诸家女眷去桃林,真的只是你临时起意?真得只是巧合?撞死也好,吊死也罢,都不急于一时,你还有时间,回去好好想想罢,佟家人究竟有没有在意过你的死活,你阿父又知不知道。”
佟茹失魂落魄离开了,隔日便回了棘原。
而就在当天下午,几辆烙着萧氏徽记的马车停在了衙署大门前。
从车上下来一名仆妇和两个美人。
菖蒲快步去了后园楼阁,找到伏案书写的女君,附耳道:“佟夫人把申姬和素姬……”
第298章 一盆鱼脍
休屠觉得近来这日子颇有些难熬,比之当初刚被菖蒲明言拒绝那会儿还难熬。
少夫人被掳,五公子反而确定了心意,这本是好事。
然而确定心意之后的五公子实在让人有些一言难尽。
以往上衙,案牍处理完必要骑马出去转转,无事也要找出事端来,总之不肯在衙署闲坐片刻。
现在可好,人在二堂,心在内院,时不时就要回去一趟,更衣、找物、或饥或渴……最后干脆连理由也懒得找了。
休屠现在要寻人再简单不过,只往内院去,少夫人若是在主室,五公子必然在主室;少夫人若是在后园,五公子必然在后园——少夫人五步之内必有五公子。
也不见有甚要紧事,逢着少夫人闲时还肯陪他说笑几句,若去得不巧,少夫人正浸在书里无暇理人,他就在一旁或坐或站、招猫逗狗,自得其乐。
成天也不知高兴些什么,嘴角多数是扬着的,走路都带风,总之黑脸发火的时候少了。
对身边人来说倒也算一桩幸事,该高兴才对。但你禁不住他天天如此。
尤其两相比对之下,一个见天吃得是开眉粥,一个咽不完的苦汁水,更显自己凄惨。
明明最初五公子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休屠微有些不平衡,不禁开始后悔以往撮合五公子和少夫人的举动。主仆俩,要惨就该一块惨,没道理天天可着一个折磨。
萧元度是注意不到他这些小情绪的,某天注意到了却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让他喜兴点,别整天一副出殡脸,影响自己心情。
休屠:“……”果然这世上悲喜是不相通的。
就好比近日,他发现部曲陈武又在对菖蒲大献殷勤,菖蒲也并没有严辞相拒,正忧心如煎,五公子却突然兴起,说要去钓鱼。
不用问也知这鱼是为谁而钓。
五公子是不爱食鱼的,嫌腥气,只有身为南人的少夫人喜欢这个。
公子讨少夫人欢心的招数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板斧,跟潘九公子没法比,也亏得少夫人不嫌弃。
只是巫雄河道还不如棘原呢,哪里去寻鱼?
萧元度却是早已打听好了,他们上回摘樱桃那个庄园,园主人是赵家的,也爱食鱼,去过南地回来仿着建了个陂塘,倒不为灌溉,专门为了养鱼,为此不惜高价从南地佣了几个饲鱼的高手来侍弄。
管事一早得了家主示意,侯在庄园口,见萧元度来,直接就把人引到了那处陂塘。
这陂塘是引自然之水而成,水流如涌,果见其内活蹦乱跳着好些鱼儿。
管事就要命人下去捕捞,萧元度却道不必,他要自己来。
这也是一种趣致,管事晓得,很快命人送来圈椅案几,还有饵食钓具。
萧元度看到圈椅,一扬眉:“你们这也用上了?”
管事言:“这两年圈椅方桌风靡巫雄城,半数人家都换上了,比木枰案几实用,胡床也多有不及。说起来还是县令夫人之功!以往哪有这些个既方便又雅致之物?”
萧元度笑了下,心情跟那天上的日头似的,直晃人眼。
休屠仗着他看不到自己,悄悄嘀咕:“人家夸少夫人,你得意个什么劲。”
萧元度接过钓具就在圈椅中坐下了。不知不觉小半日过去,硬是没有上钩的。
休屠蹲在一旁唉声叹气,心道何必呢,直接让人下去捕捞多好?公子本也不是多有耐性的人,干坐了这半天,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到这会儿面沉如水,耐性显然也快到底了。
日头越来越毒辣,晒在人身上直有汗流浃背的趋势。
休屠指着不远处一树荫,“公子,要不还是换——”
萧元度一个眼风扫来,显然是怪他惊了鱼。
休屠慢慢闭上嘴。好罢,怪他,都怪他。
又过了约有一炷香时间,钓竿另一头终于有了动静。
一旁陪晒的管事紧忙提醒:“县令注意,鱼已咬钩!”
萧元度闻言,肘部下压,手腕向上一折。一尾大肥鱼随着提竿的动作破水而出,到了半空还在拼命摆尾,试图挣脱。
管事麻利将鱼取下放入水瓮中,捧赞的话不要钱往外洒,休屠听着都觉牙倒。
“行了行了。”萧元度知道自己水准不如何,只是比起假手于人,他更想自己来。亲手钓上来总归不一样。
不过……仰头看天,日头已经逐渐西沉,算上回城的功夫,再耽误下去恐误了夕食。
于是起身,将陶罐中装着的饵食全部撒入陂塘,又命休屠取了弓箭来,张弓便朝陂塘内连发数箭。
俄顷,每支箭身皆穿着一只鱼儿浮出水面,很快装满了一草篓。
休屠:“公子你这么个钓法……”
萧元度回头看他:“不行?”
休屠挠头:“也不是不行,可是都死了。”
萧元度把弓抛还给他,道:“活得那尾今晚做来吃,余下的让方婆全制成鱼鲊。”鱼鲊她也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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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到衙署就听说了棘原来人之事,萧元度对此未置一词,只让人把鱼送去给了方婆。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姜佛桑近来胃口不佳,见了鱼不禁露出些欣喜之意,让方婆收拾了做成鱼脍。
刽切而成谓之脍。鱼不拘大小,鲜活最要紧,最好以初出水泼刺者为上。先经清水漂浸,去头尾、肚皮,薄切洗净血腥,细脍之以为生。
红肌白理,晶莹剔透,轻可吹起,可沃以蒜齑姜醋五味食之,亦可沃以老醪和以椒芷。入口冰融,十分甘美。
所谓脍不厌细,处理鱼生对庖厨的刀工有极高的要求,方婆不擅此道,特意请了英师父帮忙,自己则带人去了地窖凿冰。
等萧元度从前衙回来,夕食已经做好。
以为会是煎鱼亦或鱼羹之类,不想竟是鱼脍。大大一盆,泰半是碎冰,鱼片薄似纱,堆在冰上有若花簇。
虽然瞧上去煞是好看,终究是生食,和茹毛饮血也差不多了。然而萧元度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说起来,北凉人喜食的牛脍、羊脍、鹿脍、獐脍他都吃过,独独不爱碰鱼脍,就是因为不喜鱼腥的缘故。
姜女竟喜欢这个?他心里既诧异又有些后悔自己回来早了。
第299章 早晚而已
萧元度坐立难安,正想说前头尚有事待办,姜女已为他斟了酒,而后牵袖亲自夹了一片鱼生,蘸料后放入他碗中。
“金齑玉脍是南地佳味,其肉洁白如玉,其味鲜美异常。蘸八和齑吃,不腥的,夫主尝尝?”
煮熟的鱼萧元度都嫌腥气,何况是鱼生?然而姜女亲自搛夹,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遂硬着头皮吃了一片。
出乎意料,地确不怎么腥。
不过与姜女所说的鲜美甘爽也难挂钩。软滑滑、凉腻腻的,口感着实怪异,至少他是如此觉得。
“如何,可还吃得惯?”
萧元度点头,举起酒樽饮了口酒,“不错。”
“脍鲤臇胎虾,这鱼生蘸著小虾酱吃也是别有风味,只可惜眼下并无虾酱。”
萧元度将酒樽搁下,道:“你若喜欢,我去信让申屠竞从南地弄些送来便是。”
“近几年我那织锦生意麻烦他颇多,哪好再因这种小事烦劳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