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又一想,应当不会。
他方才要来茅厕,被牛二等人很是打趣了一顿,席间都听到了……只要他不出去,那些人情知茅厕有人,应当就不会再往这边来。
想至此,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去。
紧接着,他亲眼看到窗子被撬开,妇人费力爬进去,而后新妇被人从里面托着爬了出来。
夜风隐约把妇人的话送到了他耳里,只有一个字,“跑……”
“谢、谢谢……”新妇忍着哭意,跌跌撞撞跑进了夜色里。
妇人久久伫立着,看着她消失,这才拾起地上撬窗的工具朝前面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苗飞觉得她转身的瞬间朝茅厕这边看了一眼。
苗飞擦了擦额上的汗,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回了席间。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有人大喊:“新妇跑了!”
心里咯噔一声,苗飞暗道:坏了!
新妇还是被抓住了。
苗飞跟在人群后面,一眼认出了马上那两人,立马去将里吏拽了来。
里吏虽没见过萧元度,但对苗游医的话是深信不疑的,上前就行了礼。
直起身后冲呆愣愣地乡民懊恼跺脚:“还愣着做甚,还不快把手中家伙放下?!快,都来给萧县令行礼。”
乡民云里雾里地依言做了。
牛二也变了张脸,拖着被掰折的手腕,顶着一脑门汗,觍脸赔笑:“原是萧县令,哎呀!都怪小民有眼无珠,冲撞了县令——”
“牛二,你个浑人!”里吏手指着他,“对谁都敢耍横,还不快给萧县令好生赔罪!”
“对对对!”牛二点头不迭,“家中还有半坛子酒,还请县令和夫人赏脸喝杯喜酒,这将来要是传出去,岂不羡煞死人!”
这哪是赔罪,到这时候还想着给自己脸上贴金。
萧元度抬手制止了他连串马屁,“不必了,还有事。新妇伤重,不宜留在此处,我二人这便带走了。”
牛二一听,不愿意了,“这是怎么说的?纵是县令,也不能强抢人妻罢?”
萧元度错了错牙,脸色难看至极,恨不能拔刀把这人脑袋给削了。
往姜女那瞥了眼。好在她一心安抚新妇,应当并未听到。
他一身悍戾之气,牛二确实有些怵,尤其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
可转念一想,理在自己这,怵个甚?
梗着脖子道:“人是我抢来的,就是我牛二的妇人,哪怕说破天去,就是刺史来了,我亦有理!谁也不能把我牛二怎样!”
看牛二竟敢跟一县之令犯浑,里吏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
牛二话虽不中听,但他确实在理。
萧县令突然要带走人家的新妇,确实没理。
里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帮谁也不是。
“跟我说理?”萧元度冷笑。
“岂不知我就是王法?”——这句话以往他常挂在嘴边,不过已是许久未说了。
今日到底也没说出口,只道:“我若非要把人带走呢?”
牛二挺了挺腰,捏了捏碗口大的拳头,“夺妻之辱,奇耻大辱!慢说你是县令,便是天王老子想带走她,也得从我身上踏过去!”
“县令也不能胡来……”
“官再大也不能坏了规矩!”
乡民七嘴八舌,竟都是站牛二的。
姜佛桑冷眼看着眼前情形,一边费力托抱住新妇。而后她发现新妇情况越来越不好。
“苗游医,你快给她看看!”
苗飞正要上前,被牛二拦住去路:“哪就那么娇气,死不了!”
姜佛桑豁然转头,凤目寒光毕露,“不想死就滚开。”
牛二愣住。
没想到,这娇滴滴的美人竟如此厉害?瞧着比县令杀气都大。
到底是县令夫人,牛二不情不愿松了手,还跟了一句:“丑话说在前,是你们要给她看的,我反正出不起诊费。”
没人搭理他。
牛二遂得寸进尺,“苗游医,你既是好心,不若先给我看看,我这手疼得厉害!”
还是没人理会。
苗飞粗略检查了一下,神情凝重:“夫人,得赶紧找一处干净地方,让她平躺着——”
这般僵持下去怕是到天明也没个结果。新妇的伤不能再耽搁,只能先抬回村医治。
牛二让抬去他家,姜佛桑置若罔闻,直接让抬去了里吏家。
两家离得也近,中间就隔了一户人家。
从这户门前经过时,院子里也正上演着村口的一幕。
男人手握藤条,死命往妇人身上抽打。
“贱人,这些年了还不死心!自己跑还不够,还敢帮着别人跑?看我今日不抽死你!”
妇人被抽的满地打滚,却没有叫一声疼,更没有求饶。
只是盯着男人,死死盯着男人,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第324章 愿意一试
她越是如此,男人愈觉为夫的威权受到了挑衅,下手愈重。
牛二隔着稀疏的篱笆院墙叫了声好!
“我千辛万苦抢来的新妇,差点被她给坏了事,呸!蛇蝎东西,就是欠打!牛胜,可得让她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牛胜叉着腰喘气,抽空回了他一句:“这不消说……”
听了二人这番对话还有甚不明白的?
见牛胜又挥舞起藤条,姜佛桑还未及开口,早知内情的苗飞急急出声:“牛胜!”
接收到萧元度眼神示意,里吏也赶忙入院阻拦,“别打了,快别打了!县令来了……”
“县令还能管我打婆娘……”牛胜嘀咕着,在里吏的劝说下到底停了手。
在姜佛桑的坚持下,那个妇人一并被带进了里吏家。
苗飞为新妇看诊的间隙,牛二带着方才那一干青壮就堵在里吏家门口,扬言怕县令把他的妻子拐跑了,他得看着。
自当了这个巫雄令,鸟气受得多了,千百种人也见得多了,脾气早不似先前一点就着。
不巧的是,萧元度今日心情很不好,姜女心情也不好。
而姜女心情不好,他的心情就加倍不好。
这一切的起因全在眼前的牛二身上。
萧元度掀起眼皮看他,眼底带了几分森然。
牛二不知天高地厚,嘴里犹嘚啵不停,还试图进院,“我的妇人,我总能看看……”
萧元度的忍耐到了尽头,撩起袍角,一脚将人踹了个马趴。
牛二腚朝天脸朝下,摔了个狗啃屎。
腕骨才让人给他接上,肩胛处又传来一声脆响。在好几个人的搀扶下勉强起来,嘴里紧跟着吐出一口血沫子。
牛二捂了捂嘴,一脸骇然:“县令杀人了!县令杀人了!!”
边喊边原地躺倒,抱着肚子鬼嚎鬼叫。
围观的乡民亲眼看见萧元度先动的手,一时间议论纷纷,对他颇有微词。
外间沸反盈天,室内却是针落可闻。
新妇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可说是惨不忍睹。
脸已被打得不能看了,身上的伤只多不少,青青紫紫,全没一块好肉。想也知道牛二用了强。
尤其是下面,姜佛桑注意到新妇的裙身已经被血浸透。
苗飞不便处理,她也不避忌,挽起袖子亲自查看。
“苗游医,撕裂……”姜佛桑倒吸一口气,“撕裂较重,血流不止,不缝合怕是不行。”
这些话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说完之后,嘴里尝到一股铁锈味。
新妇在抖,姜佛桑也在抖。只不过新妇是疼的,她是气的。
这得多粗暴才能把人伤成这样?!
若说方才她还只是想带新妇走,那么现在,她只想将那牛二千刀万剐!
苗飞犯了难,他虽在医署学了点缝合术,尚不算熟练。
何况伤在那、那里,他一个男子……如何能缝?
“愚不可及!”姜佛桑音容严厉,正色斥道,“学医本为救人,难道这人还分高矮胖瘦,还分贫富男女?你分,阎王可不会分。还是说你觉得不洁,觉得那处污秽,所以宁肯眼睁睁看着她死掉?!”
说这话时,姜佛桑自己都觉可笑。
就因每月必至的天癸,女子历来被说成不洁之体。每逢天癸至,要避不见人,尤其不能近夫主,以免夫主沾了晦气倒了运。
偏偏,定义女子为不洁的是他们,离不得女色的也是他们。甚至他们本身就是从他们所认为的“污秽之地”降生到这个世上的。
可那些人就是有本事把自己比作莲花、比作君子,而女人永远只能是被踩在脚底的烂泥。
天癸至抬不起头,生病了看医也藏藏掖掖……她在欢楼里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