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母亲,”佟夫人截住她的话,看向姜佛桑,“陪侍了这半日,你也累了。日将落山,我就不留你了。”
“阿家多多休养,勿要劳神,儿妇这便告退。”
姜佛桑走后,鲍老夫人陡然沉脸:“因何拦我?”
第348章 情字毁人
佟夫人解释道:“以五郎的脾性,真给他塞人,就怕他回来后又发疯,提刀杀去佟家也不是没可能。”
“竖子安敢!”
他有甚不敢的?只差没把天捅破了。捅破了至多挨顿罚,照旧有人给他补。
佟夫人吞声,垂眼:“他如今正是风光时,主公这次出行不仅召他同去,听说与僚佐议事也让他跟随在侧。咱们佟家又刚刚出了三兄……惹得主公震怒。风口浪尖,低调方为上策,实不宜轻举妄动,不然再要惹了主公猜忌,佟家处境更要艰难,恐大郎也将受到波及。”
鲍老夫人何尝不知这个理,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还不是怪你!当初若听我的,早早把钟媄塞给那小孽障,哪里还会有姜女的事!钟媄虽心思活络,终归流着一半佟家的血,小孽障身边有咱们的人,也不至如此被动!”
“是,全是女儿之过。光是让主公点头就很费了些时日,本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实没想到他会行抢亲之举……”
“抢回的若只是个脑中空空的草包也便罢了,偏这姜女水泼不进,不是个省油的灯。”
鲍老夫人嘴上这样说,实则也并未太把姜佛桑当一回事。
即便佟家得到消息,萧元度在巫雄的所作所为姜女几乎都掺了一脚进去,也只当她是为了自己那缭作收丝便利,亦或萧元度分不开身才找她从旁助把力。
闺中长大的贵女,有几分小聪明罢了,能有多大眼界?又能翻起多大风浪?
萧元度背后定然另有高人指点!譬如那个姓程的县丞,说不得就是连番为萧元度出谋划策的谋士,不然萧元度又岂会一再坚持让他接任巫雄令。
而今的巫雄城早已成了蚕桑第一城,盛名远播之下,苦差亦成了肥差。萧元度离任之后,不少人来走佟家门路,佟家当然也想再安插自己人上去,偏大外孙提早递了话,让佟家最好安分些时日,勿要插手此事,否则后果自负。
“你三兄枉死,你阿父痛怒交加病倒在榻,倒让那小孽障得了利!”
在巫雄布了那些眼线暗桩,一环接一环,原想着总有一环可置他于死地、让他再回不了棘原。怎奈天道不公,到头来非但没奈何他分毫,反让他赚了功绩、扬了声名!鲍老夫人心里别提有多气恨。
“母亲勿要动怒,免伤了自身。更不必急着往五郎院中塞人,一来不一定塞得进去,即便塞进去,有姜女在也难起作用;再者,五郎如今痴迷姜女,未见得就不是好事,古来情字最是毁人,主公也未必乐见……”
鲍老夫人想起那连日不断的家书,认同了这话,冷笑连连:“沉溺女色,难有出息。”
“母亲所言极是。”
鲍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佟夫人眼皮一跳,低下头:“母亲何意?”
鲍老夫人皱眉,“好端端,怎地又病了?莫不是我让你敲打敲打姜氏,让你犯了难?”
“女儿岂敢?接风宴当晚的事想必母亲也听说了,非是我不肯敲打,五郎浑起来何等话都说得出,倒给了我好大一个难堪,自生了八娘后我这身子又一向不争气——”
“方才劝我口舌倒利落,还不是生生把自己气病倒,好生出息!”鲍老夫人哼了一声,而后道,“也罢,且让他们逍遥些时日,走运一回,不信他能回回走运!”
又看了佟夫人一眼,“你三兄一时糊涂,大郎实不知情,倒险些把他拖下水,不得已弃车保帅,痛煞人也!自那事出来,大郎不知遭了多少排揎,主公处你也当使使力,别让他疑了咱们佟家的忠心才好。实在不行,就再挑些貌美女子,最好出自佟氏一族……你自己斟酌着办。”
佟夫人颔首,“女儿知晓该如何做。”
鲍老夫人点了点头,“我这便回了,你阿父还在家中等消息。”
佟夫人就要从榻上起来:“女儿送送母亲。”
“不必了。”
目送葛妪搀着鲍老夫人出了屋室,佟夫人长出一口气。
她确实病了,只不是气的,而是连惊带忧。
可笑的是母亲来了这半晌,却无一句关怀她病情之语。幸而她也早过了计较这些的年纪。
贾妪往外头看了看,小声道:“老夫人并未提起旁的,你也别再吓自己。”
佟夫人闻言叹了一声:“我不能不怕。”
贾妪扶她躺下,让她睡会儿养养神。
佟夫人才闭上眼,又睁开,“这阵子乍暖乍寒的,就别让尹姬带七郎过来问安了。”
贾妪点头:“奴婢这便去知会。”
姜佛桑回到扶风院,整好碰到今日份的家书,拆开粗略过目,面上不辨喜怒。
以为女君又要给五公子回信,菖蒲正要去准备纸墨,姜佛桑却道不必。
军卒被萧府门吏引进值房,屁股还没坐热就等到了回书。
“这……”一看原封不动,军卒犯了难,这样回去,他不好交差啊。
菖蒲道:“复信就在里头,你只管拿去给五公子便是。”
军卒将信将疑接过信与硬塞来的赏钱,饭食都未及用便飞马出了棘原。
夜已深,虫鸣四起。
萧元度这会儿正身处信都郡的城郊大营中。
白日陪同萧琥走访了郡里,又耗了半日在郡衙署听郡守以及一干佐吏在那战战兢兢地述职,明日还要校场检阅,但他毫无睡意。
听到帐外传来脚步声,从榻上一跃而起。
送信的军卒还未及请示,帘帐就被人从里一把撩开。
“启禀——”将将开口手中的信便被夺了去。
萧元度快步回了帐里,灯下也注意到了是自己去的那封。
喜色褪去,眉头锁紧,拆开后确认再三没有第二份。面色一沉,正要叫军卒来问话,目光忽而定住。
信的空白处用朱笔写了个阅字,字虽娟秀,却力透纸背,显然是带了些小脾气的。
萧元度嘴角动了动,继而拊脾大笑。
休屠凑近瞅了眼,嘴上没说,心里直摇头。
都说家书抵万金,公子的家书跟不要钱似的,相比之下少夫人一字足可值千金了。
瞧,回一个字也值五公子高兴成这样。
萧元度乐罢,立时又写了一封,另安排人送出。
第349章 为我解甲
转眼又到重阳。
萧琥不在,佟夫人尚在病中,萧元胤没有遵旧例率属员僚佐登高,直接在州衙署办了场重九会宴。
卞氏一早邀集了众家女眷同登凤岭山,凤岭山回来亦有会宴,宴设于萧府后园。女眷们徜徉园内,或饮酒或赏菊,或作诗赋或闲谈,热闹并不输往年。
姜佛桑正与钟媄何瑱一处说着话,嬉笑声突然消失,园内为之一静。
而后就见钟媄不停挤眼,眼神一个劲往她身后挑。
回过头,发现了风尘仆仆却不损英武的萧元度。
萧元度站在十步开外,铠甲未卸,左手按着佩刀的刀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毫不避讳。
四周静得出奇。
“五叔何时回来的?”率先回神的卞氏迎上去,“大人公可是——”
萧元度哦了一声:“我先行的。”至于萧琥何时归府却未说。
“那五叔怎么?”
萧元度散漫道,“闻听此间喧闹,还以为是兄长在宴客。”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梅园外就有从人候着,他岂能不知这里全是女眷?
“你兄长这会儿正在衙署,”卞氏看了眼姜佛桑所在,也便了然,“五叔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我等会儿让人送些水酒至扶风院——”
“不必,”萧元度眼皮半垂,倏尔抬起,往姜女处一瞥。
姜佛桑缓缓站起身,看着他,慢吞吞道:“夫主回来了。”
“嗯。”这一声略显得低沉。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萧元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姜佛桑垂下眼。
萧元度收回目光,对卞氏道:“你们继续。”
转身朝园外走。
才走几步,想起什么,顿住脚,半侧过身看向姜佛桑,“我有一物遍寻不见,还要劳夫人帮我找找。”
“……”姜佛桑抿了下唇,“夫主先行,妾随后就来。”
萧元度志得意满地走了。
刚才还仿佛僵滞了的梅园,空气重又流通起来。
窃窃声四起,各色目光投来,有好奇、有打趣、有艳羡,也有不以为然。
姜佛桑面色如常,转过身和钟媄继续方才的话题。
不过也实在是难以为继,大家都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打量她,即便姜佛桑可以视若无睹,也不好因此坏了卞氏辛苦准备的会宴。
拖了约有半盏茶时间,这才走到卞氏跟前,“长嫂见谅,我——”
“去吧去吧!”卞氏会意一笑,有意拖长了音,“五叔那边急等着呢,我若再不放人,怕就要落埋怨了。”
她旁边的几位妇人跟着掩唇笑,姜佛桑适当地红了红脸,出了梅园。
菖蒲今日去了西市核账,跟在身边伺候的是似霓与似岚,回到扶风院,问了院中侍女,道五公子在主室等候。
似霓与似岚自觉驻足,姜佛桑径直入室,却并不见萧元度。绕过屏风,还是无人。
就在此时,砰地一声响,房门关上了。
姜佛桑下意识想回身,蓦地被人从身后抱住,掐住腰,高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