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樊琼枝又开始抖了起来,不停喃喃着:“我、我不知道,她一进门就——”
紧紧抓住樊琼林的手,整个人惊惶又无助:“阿弟,我害怕!她那样看着我,我好怕……”
她的模样没有半分作假,是真得迷茫不解,也是真得发自内心的恐惧。
萧元度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
即便没有上一世的记忆,见了那个人,还是怕到了骨子里?
樊琼林见阿姊这样也不好受,当下更是恨极了姜佛桑:“那毒妇简直心如蛇蝎,还——”
“住口!”
姐弟俩被这突然的一声厉喝俱吓了一跳,齐齐望向他。
萧元度面色僵冷,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了一缓。
“她,”开口,声音绷涩,“她并非狠毒之人,此间定有误会。”
说这些话时,他避开了琼枝的视线。
想当初,京陵永宁寺内初逢姜六,有一瞬间确实动过杀机。
之所以未动手,除了不想让她死得太便宜,再有就是想等找到琼枝,让她给琼枝磕头赔罪之后再取她性命。
而今,琼枝就在他面前,他却开始替姜六娘遮掩粉饰起来。
明明自己也曾以毒妇称之,当这两个字从旁人嘴里出来,却觉刺耳无比,难以忍受……
注意到琼枝正以错愕的眼神注视着他,这感觉就像在被前世的琼枝质问一般。
如有芒刺在背,萧元度愈觉无颜以对,“我和她之间无需你……今日之事确是她不该,我代她跟你赔个不是。你,好生休息。”
又嘱咐了樊琼林几句,“好生照顾你阿姊,药煎好让她服下,若有不适及时唤医官来。”
话落匆匆离了琼芝别苑,飞马往北城而去。
樊琼林顿觉情况不妙。
今日情势虽有些失控,累得阿姊受惊又受伤,效果却是超乎预计的。
姜女当着萧元度的面恶行恶言皆犯,这不比任何暗戳戳地挑拨离间要好使?
正所谓眼见为实,萧元度哪怕对她情意再深,亲眼见到自己的夫人竟有如此凶狠心肠毒辣手段,不说休了她,自此也必将憎恶于她。
怎么他……
瞧着是挺愤怒,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姊——”
扭过头,见阿姊面容苍白,仍是一副失魂落魄之态,樊琼林只好吞声。
罢了,且等等看,就不信今日之事对那两人一点影响没有。
-
“五公子,女君说了,暂时谁都不——”
萧元度不顾似霓等人主拦,直入主室。
“姜六娘!”
如雷暴喝陡地响起,姜佛桑扯下衣袖,将右手遮住。
起身面向他,好整以暇:“夫主是来兴师问罪的?”
虽然她动作极快,萧元度还是瞥到了一截纱布,又看了眼一旁正在收药瓶的菖蒲。
自己惊怒之下出手,即便刻意收了力道,却还是伤了她吗?
沉默片刻,待要问问她伤情,见她一副无事人的样子,怒从心头又起,开口也变成了质问:“为何那么做?给我个解释。”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夫主先回答妾一个问题,你与樊琼枝何时相识的?樊琼枝又是何时救的你?”
“此前我并未见过她,救我的是她的阿父,较为久远,在洛邑时……”
近来屡被人问起此事,谎话重复得多了也变成了真话。萧元度答得十分顺畅,还有几分不耐烦。
姜佛桑仔细观察,并未从他脸上发现破绽。
就因为父辈的恩情,便将那人早早放在了心上,寻之还欲娶之?未免离奇了些。
又一想萧家人的惯例,倒也勉强说得通……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何故要伤她了?”萧元度同样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万一呢?万一姜六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不!未等姜佛桑开口,萧元度就已经对这个揣测予以了否认。
以她过往种种表现,尤其在巫雄期间,姜六绝不可能记着前世!
记着前世的姜六不会存任何仁慈之心,更别说那些关心民生之举!
“不清楚,”姜佛桑偏头想了想,眸中带了几分疑惑,语气却又透着认真,“好像上辈子结了仇似的,见了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萧元度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这俩人,初次相见,一个栗栗危惧如鼠见猫,一个却必欲取其性命……
还能作何解释?眼前之姜六,就是前世之姜六。
“夫主为何这样看妾?觉得妾恶毒、心狠手辣?这一点夫主不是早就知晓么,永宁寺——”樱唇微微弯起,“观音也好、蛇蝎也罢,姜七也好、姜六也罢,不都是夫主你抢来的?那么又何必觉得意外呢。”
“够了!”萧元度怒声打断,眉心已拧成了死结,“你为何……”为何变得如此。
“夫主也说过妾最擅伪饰,夫主喜欢什么样的我?善良的,柔弱的,情深一片的?”姜佛桑摇了摇头,“那都不是我,但也都可以是我,或者,今日所见之我才是真得我,夫主可还喜欢?”
萧元度久久看着她,陷入深深怀疑之中。怀疑自己,怀疑一切。
第366章 隐隐作痛
不想再就她如何恶毒说下去,话题又扯回樊琼枝身上:“就因为那样一个荒谬的理由,你就要置一个无辜之人于死地?”
姜佛桑垂眼笑了下,再抬眼,“或者夫主也可以当做是妾善妒,容不得夫主金屋藏娇。”
呼吸一滞。
萧元度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会信?九媵也不见你如此。”
“妾不在乎九媵,是因为妾清楚夫主对她们无意。樊姬却不同,夫主待她很不一样,这让妾很不开心。”
姜佛桑走近他,抬起左手,轻按上他的胸膛,感受掌心下起搏有力的心跳,倾身凑近他耳边,“这里,只允许有我一人。”
萧元度整个僵住,心跳逐渐加快。
旋即反应过来,眼神一凛!抓住她那只手,拿开。
咬着牙:“你又跟我来这一套?!”
姜佛桑挑眉,将手抽回:“不管用了吗?”
萧元度恼怒至极,憋着气问她:“你到底想如何?”
“妾想要的很简单,她的命而已。”
“你再敢动她试试!”萧元度脸色铁青。
姜佛桑反问:“你是护定她了?”
萧元度不答,只冷声道:“别逼我。”
“那就没办法了。”姜佛桑神色转冷,后退一步,伸臂一指外面,“现在请你出去,我与你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见到你。”
“姜六娘!你——”胸口急促起伏,良久,萧元度点了点头,“好,我走。”
出门之际,侧身撂下一句:“今后你的人若胆敢靠近琼芝别苑一步,休怪我出手无情。”
姜佛桑毫无波动:“夫主可千万要把人看好了。”
砰地一声巨响,萧元度摔门而去。
菖蒲重回内室,见女君立于窗前,周身似被一层看不见的冷寂围绕。
“女君……”她其实也正处于惊骇之中。
惊骇于那个樊姬与女君之相似——若是遮住下半张脸,简直是麦穗两岐,直能够以假乱真。
更惊骇于女君见了樊姬后的一系列作为。
“女君,此事怕是瞒不住,若是落到主公和佟夫人耳里……”
“一个善妒的儿妇,因夫主要纳新而方寸大乱的儿妇,不是更能让人放心?”
冲动吗?冲动了。
不过冲动之后便是顺势而为。
那般试探,樊琼枝都没有露出马脚,应当确无前世记忆。
倒是探出了萧元度维护樊琼枝的决心。
同时也帮自己下了决心……
菖蒲还要说些什么,姜佛桑撑额:“我乏了,你退下罢。”
“……诺。”菖蒲隐下眼底担忧,将帐幔垂下。
姜佛桑抱膝坐在榻上,心烦意乱,却又很想笑。
她到此时都难以置信,萧元度的心上人竟会是樊琼枝?
他们仨,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
啼笑皆非之余,还是有些疑惑,前世为何从未听樊琼枝提起过?
若果上一世她被萧元度找到,被姑母强嫁予屠户的事应当就不会发生,更不会因久无所出而落到被贩卖的地步。
哦,是了,前世的萧元度被赶出了萧家,说不定早早就死了,又哪里去寻他的琼枝呢?
上天待他可真是不薄,今世命运轨迹已然改变,就连前世的缺憾也给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