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难怪曾经屡试不爽的那些招数在他身上再不起效用。
想起数日前萧元度得知她是姜六娘后后撤一步的举动,再加上今日……被纱布缠裹的右手又开始隐隐作痛。
姜佛桑一度以为,即便自己那一步走错了,也不能说是完全无效的。
她也曾以为,萧元度心上的痕迹已被她抹除得差不多。
终究是自以为是了。
三载努力,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一朝退回原点。
承认自己的失败其实没那么难,难就难在那人是樊琼枝。
怪道当初良烁去樊家村扑了个空……樊琼枝竟也到了北地,并且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即便她已不记得前尘,总归不那么让人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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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琼枝喝了汤药后昏昏沉沉睡去。
这次梦中没了悦耳的琴音,场景也换了。
茫茫的江水,漆黑闷热的舱室,两道瘦弱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分食一块发霉的饼饵。四周都是压抑的哭声,她们俩蜷缩在一角,互相安慰着……
画面一转,凶恶的妇人,彪壮的大汉,无情挥下的鞭子,其中一个被鞭打的满地翻滚,另一个扑上去将她护在身下……
画面再转,从来并肩站在一处的两人被一扇门隔了开,房外的人木然站着,听着房内不断传出的声响,眼底有恨有怨,还有报复之后的痛快,然而等到那凄入肝脾的呼救变为撕心裂肺的痛喊,两行清泪却无声流下,流不尽似的……
再后来,就是那么一双眼睛看着她,浮冰碎雪、刺骨锥心。
不要,不要这样看她,不要!!!
樊琼枝猛地睁开眼,紧紧揪住心口衣物,大口大口喘着气。
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好痛苦、好难过。
为何会如此?
梦里究竟是谁?
跟她有什么关系?
为何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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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佟夫人很快听说了此事,把姜佛桑叫了去,不轻不重训斥了一通。
姜佛桑全程表现消极,似被伤透了心。
加之萧元度态度坚决,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人往府中带,佟夫人也就没再催逼她继续展现为妻的贤德。
即便如此,还是难得消停,毕竟已经传得众人皆知。
有人惊诧于姜佛桑之悍妒。何必自降身份去与区区一个乐伎较真?她还是世家出身呢,白白惹人笑话。
也有人觉得樊女大有问题。还未入门就惹得大妇这般动怒,满院媵妾都容得下,独容不下她,必是个包藏祸心的。瞧把萧元度蛊惑的,家门名声、正妻脸面,全都不顾了,换谁谁能高兴?
话越传越广,萧琥把萧元度叫去厅房一通好骂。
前番才说过“不过一个女人,真对你有恩,纳了便纳了”的话,这次却是再没提起,只让他另思报恩之法。
萧元度如何回应的不清楚,处于风暴中心的姜佛桑以散心为由,请示了佟夫人,并得到萧琥准许后,打算搬去大丰园住些时候。
事先没有告知萧元度,直到萧元度有事自衙署回府才得知此事。
扶风院里果然冷清了许多,姜女的近身女侍还有乳母全都不在。主室明明没少什么,却陡然空荡了起来。
萧元度怔立许久,一言不发离开。
当晚与潘岳畅饮,喝得酩酊大醉。
休屠把人扶上榻,听到一声醉语呢喃。
“我到底,爱上了一个什么玩意儿……”
第367章 钱恶如此
两人之间本就僵滞的关系自姜佛桑搬去大丰园后更是急转直下。
琼芝别苑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持刀护卫,十二时辰不间断巡逻,这般如临大敌阵势,足可见重视。
姜佛桑听后也只是一笑,萧元度是把她当成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了不成?
笑归笑,心里也不是全然平静。
如此一番造势,樊琼枝暂时应是进不了萧府了。
然而萧元度什么事做不出?当初明知有可能引起两州交恶乃至交战,婚他还是抢了。
如今为了心上人的正妻之位,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
真豁出去一闹,或者抓住姜家替嫁说事,未必不能和离成功。
那么,她也该提早打算一下……
姜佛桑心里盘算着和离之后自己以萧家前儿妇的身份在棘原待上几年的可能有多大。
或者离开棘原,在瀚水以北另觅他州居住,等到长生教之乱以后再过瀚水南下。
可作为萧家前儿妇,赴他州居住恐也免不了麻烦。
况且,萧琥会干脆放她走吗?连家也还未倒……
如此情势,想脱身而后独善其身的希望太过微茫,最大的可能是双方都想她死。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再撑个几年,哪怕是“相敬如冰”。
现下显然是不行了。
即便她等得,萧元度怕也等不得。
以他对樊琼枝的维护,以往那些招数也不好再用……
再想想萧琥那微妙地转变,也不能再用。
左思右想,出路难明。
好在大丰园比萧府待着自在,湖光山色,有宠相伴,确是散心的佳地。
美中不足的是黑将军也在。
自巫雄回来,黑将军就再不肯待在潘岳的别业。萧府稚子众多,怕吓了他们,雪媚娘似乎在萧府待的也不开心,索性将它俩一并送到了庄园这边。
雪媚娘最初不肯离她身,恰巧那阵子萧元度陪萧琥出巡,姜佛桑便经常往返大丰园。一来二去,雪媚娘知道自己没有被抛弃,便开始了在庄园内优哉游哉称王称霸的生活。
不过只要姜佛桑一来,那必是要寸步不离黏着她的。黑将军想和雪媚娘玩,便也在院子外探头探脑。
尽管姜佛桑并不会因为萧元度而迁怒它,菖蒲等人还是尽量不让它出现在女君眼前,免得坏了心情。
除了宠,自也不缺相伴之人。
何瑱来了几次,萧元奚和钟媄更是日日过来。
萧元奚总免不了要为兄长赔罪一番,钟媄则必要痛骂萧元度一顿。
后来见姜佛桑貌似不大想提起这个名字,这才作罢,以陪她游玩解闷为主。
这日,冯颢来回话。
钟媄若无其事起身,带着雪媚娘去找黑将军了。
冯颢拿出一枚铜币递上,姜佛桑接过,另只手伸向菖蒲,菖蒲把另一枚钱币置于她掌心。
姜佛桑先是掂了掂,又细细比对一番,而后让人取了盆水来。将两枚钱币掷入,未能沉底,反而漂浮其上,只是一块一慢。
摇了摇头:“有五铢之文,无二铢之实,薄甚榆荚,风飘水浮,钱恶如此。”
去年西市几家店铺就陆续收到过这种钱币。
萧琥曾明令禁恶钱,若有人在市中使用,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吉莲和晚晴当即便将此事报知给了市令,自那以后再未发现。
今年织锦会上竟又碰到了,是瀚水以南的商贾带来的,不知情的会以为是南地私铸流入。
总之,无论怎么看,都与佟氏一族无关。
不巧得是,自积雪山被掳之后,姜佛桑对佟氏一族的态度有所改变,不再止是防备——从佟家人利用她来对付萧元度那一刻起,就该做好被反击的准备。
然从何处反击?
种马贩运案让佟家伤了元气不假,却无损其根基。瞧,半年还未到,随着萧元胤的“复宠”,佟家又将扬眉吐气。
不过姜佛桑坚信,一只鼠窝里绝不会只有一只鼠。佟家儿孙众多,树广叶茂,也不可能单靠军马这一桩财路,必然还有旁门左道。
五月间冯颢自巫雄返回棘原后,便开始紧盯佟氏一族动向,花费数月,果然有所收获。
事情还要扯到武安的那座铜山。
萧琥得铜山之事本属机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三年间豳州军面貌大改,器械坚利逾昔,甲胄无不精良,光靠军马之利以及后起的蚕桑之利,绝支撑不了如此的更新迭代。
明眼人已经揣测出了几分,萧琥显然也没打算长久瞒下去,这几年间应当也已思好了应对之策,譬如早早化为铜水、铸为铜器,而后尽可能多地转移至别处。
真等到瞒不住那日,再将“残山”捧出,分些肥给朝廷。
但这不代表除了朝廷之外萧琥还愿意分肥给别人。
偏偏钱山动人心,想染指的不是一个两个,自然也包括佟家人。
“萧刺史得铜山后,便在武安设了铸场,铸币师是谁尚无眉目,监铸官却是查到了,并非佟氏人,不过,”冯颢抬眼,“其曾受过佟氏现任家主的恩惠,这一点少有人知晓。再有就是,属下安排人跟了佟家长房大公子佟荫一些时日,其手下管事过瀚水采买,用的钱全为佟家私铸。”
菖蒲甚是诧异:“看上去虽与官铸无异,然轻薄至此,竟未引人起疑?”
冯颢道:“最初几可乱真,慢慢减重,约有四铢之实,再后便越来越轻,属下方才给女君的这枚是新铸。”
“简直胆大包天!”菖蒲把那枚新钱捞上来,感觉稍使点力都能掰断,咋舌,“这也能称之为钱?”
姜佛桑笑道:“人的胃口是一点点养大的,贪心一起,见利可忘生死,尝了甜头,刀口舔血又算什么。”
她最初也没把佟家私铸与武安铜山往一处联想,但其竟有源源不断的铜源,在朝廷明面禁铜的情况下,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再有就是,佟家那些铸币不仅成色好,铸造的水准也相当之高。未大幅减重之前的铜币,如冯颢所说,几可乱真,必是具有一定辨钢和雕刻技艺的人所为,寻常逐利之徒必不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