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萧元度嗤一声,双手举起冲他晃了晃,而后倒背于身后。
“你与姜女命里无缘,若非我把她抢走,你未必有今日的寿数——”上身稍稍前倾,惋惜地对扈长蘅道,“说起来,当初若肯听我的再娶一房,何至于如今孑然一身,长日与一群秃驴相伴。”
他语气轻佻,字字挑衅,似乎有意激怒扈长蘅。
轻裘下的手缓缓收紧,扈长蘅望着他,温润的眼底渐覆冰霜。
“君可闻世上有两大仇?一为杀父之仇,二乃夺妻之恨。”
萧元度答得干脆,“恨可命偿,妻不可还。项上人头在此,有本事,自来取便是。”
“妻?”
“不错,”萧元度抬了抬下巴,字字铿锵,“我凭本事抢的夫人,自然是我的妻。”
扈长蘅垂眸,唇边一抹嘲讽:“有名无实,也算夫妻?”
萧元度面色一变,眸底波翻浪涌。
不过很快,这汹涌的暗潮便被压了下去,平静的似未听到这话。
“论名,我也与她拜过天地;论——”扈长蘅似还想说些什么,却忍下了。
“一步之差亦算不得数。”萧元度面无表情道。
“没错,一步之差,算不得数。”扈长蘅就此打住,讳莫如深。
“不过这个谢字恕我无法吐口。”他旋即敛容正色,“五公子当日所为,于我是辱,于六、于新妇的侮辱与伤害更甚百倍,没想到,五公子至今竟无丝毫悔意。”
萧元度重重一哼。
这话姜女说倒也罢了,他在姜女跟前也的确不敢提起这茬。
但是面对旁人,别指望他有半分愧悔,尤其是对扈长蘅。
“你也是北地生北地长的,劫夺婚之俗还用我告知你?”
“存在便是合理,便可以为你所用,所以你是这样认为的?”扈长蘅颔首,“只不知她是否也这般想?若然如此,你们早该儿女绕膝了才是。”
萧元度神色一滞,若无其事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劳外人操心,儿女绕膝也是早晚。”
扈长蘅闻言一笑,“但愿你能得偿所愿。”
“那是必然。”
谈话陷入僵局,该叙的旧也已叙完,萧元度看了眼外面天色,道,“七公子好自为之,就此告辞。”
扈长蘅亦无相留之意,“南全,送客。”
错肩而过,即将跨过门槛之际,萧元度脚步一转,却是走到了西墙边。
南全心下一惊。
原本这间书室的四壁挂满了画轴,而今空空荡荡,板壁上的漆色就显得不甚均匀。
果然,就见萧元度抬手抚了抚板壁,问道:“悬画痕迹宛在,画却是何处去了?”
扈长蘅面不改色,“画得不好,烧了。”
萧元度半回头,眯眼盯了他片刻,森然一笑,再未说什么,扬长而去。
“公子,就这样放他们走?”
南全又急又恨又不甘。
“他们虽人众,咱们也带了府兵。那萧五再是厉害,汶叟亦能一敌,何不将其击杀在此,也免了后患!”
汶叟便是干瘦老者,扈家死侍,战力了得,专门守护扈长蘅安危。
扈长蘅望着萧元度离开的方向,良久才道:“佛门净地,杀生不祥。再等等。”
这时,一个衣锦着绣的女子进了书室,请示道:“公子,属下是否还要继续扮——”
“继续。”
“诺。”
从别苑出来,一行人翻身上马。
休屠迟疑道:“这别苑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地窖冰室亦没放过,并无少夫人痕迹。会不会——”
会不会弄错了?
没准扈长蘅早便放下了,身边还养着女人呢,哪像是对少夫人念念不忘的样子。
萧元度一言不发,最后看了眼别苑所在,转头目视前方,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第396章 旧岁已去
姜佛桑酣睡醒来,发现身侧多了一人。
扈长蘅支颐侧卧着,手上缠绕着一缕她的乌发,“醒了。”
“扈郎何时回的?”
扈长蘅说了大致时辰,而后歉然道:“多耽搁了些时日,让你等久了。”
姜佛桑摇头,“无碍,还有两天才到元日,回来了便好。”
又问,“此行可是遇到了麻烦?”
扈长蘅点头,“是有些麻烦,不过不要紧,已应付了过去。”
姜佛桑眉心蹙起,“是大人公与阿家不满……”
这样大的节日,身为儿妇,不能亲至跟前拜贺,仅托夫主送上问候怎么够呢?何况夫主为了陪她,这个年也不能在家中过,大人公与阿家有微词也是应当。
“扈郎应当留在府中过完元日……”
“约定要一起守岁,我岂能抛下你一人。”
“可——”
“他们你无需在意,谁都不必在意。六娘,这个年,就我们俩,以后年年岁岁,也只有我们俩,可好?”
如此温存之语,听了固然开心,只是,“那别人?”
“没有别人,”扈长蘅顿了顿,问,“六娘,元日之后,待你身体养好,咱们去南边走走如何?”
“南边?京陵么?”
“或许,比京陵还要远。”
“去多久呢。”
“若碰到个世外桃源、宜居之地,许就不回来了。”
姜佛桑不知他是认真还是玩笑。
抛家舍族,就他们俩,这怎么能行?
见她迟疑,扈长蘅笑了下,道:“先不说这个,最近好么,药有没有按时喝?”
姜佛桑颔首,心下却还在想着他方才的提议。
明知不可行,也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动,似乎正契合了她深藏于心、藏了许久的的某个想法……
奇怪,她为何会有这种荒唐念头?
姜佛桑怔神间隙,扈长蘅贪恋地注视着她。
午歇方醒,她的面庞被暖意熏染上了一层薄红,唇色也较往日艳上几分。多日未见,又是这般氛围,不免就有些意动。
“六娘……”声音不自觉低沉下去。
伸手抚上她脸颊,替她将颊畔黏着的几根青丝拂去,缓缓低下头。
姜佛桑回过神,便对上他逐渐贴近的脸,以及陡然变得幽暗的双眸,里面浓情如许,几乎满溢……
秉住呼吸,眼睫待要垂落之时,忽而一晃,清润含情的眼眸又变作梅林见到的那双。
克制与隐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地渴求,让人感到舒缓的柔波也成了湍急的漩涡。漩涡是黑色的,急速旋转着,越转越大,像是要把人吞噬——
姜佛桑心口一阵急跳,双手猛地撑住他胸膛,头瞥向了另一边。
咫尺之遥,扈长蘅被迫停下。
见她神情恍惚,喘息急促,眸中微有些复杂,“我吓到你了,六娘?”
姜佛桑摇头,垂着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方才忽有些头晕。”
扈长蘅一听,就要下榻去让人叫医官来。
姜佛桑拉住他,深吸一口气,待心绪平稳,才敢直视他双眼。好在,漩涡又变回了澄澈的碧波。
笑了笑,“就那一阵,医官也说了是常事。”
扈长蘅是心急则乱,这会儿想起了医官的嘱咐,也暗怪自己方才太过忘情。
看着她泛白的面孔,还是不甚放心道:“若不适加重,还是当唤医官。”
姜佛桑乖巧颔首,“妾明白。”
被打断的事也无法继续了,扈长蘅把她从榻上拉起,牵着她的手一直到妆镜前,将她按坐在圈椅中。
之前那面铜镜被她砸坏,已是不能用了,又换了一面新的。
姜佛桑浑身紧绷,不敢往铜镜里瞧,侧过身子看向扈长蘅,不知他要做何。
扈长蘅让她闭眼,她依言闭上,而后感觉到他的十指在发间穿梭,虽有些笨拙,却十分温柔。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道:“睁眼看看。”
姜佛桑不得不正对铜镜中的自己。
这一下却是把别的都忘了,笑弯了眉眼:“扈郎哪学的手艺。”
扈长蘅略有些赧然,他发髻梳得实在不好,全靠六娘一张脸撑着。
放下手中玉梳,轻咳一声,问她:“可还喜欢?”
姜佛桑抬手抚了抚侧髻上插着的明珠步摇,点了点头,而后担忧道,“扈郎又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