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第488章 悠悠众口
他人虽未至,却让人递了话来,言州衙积了许多公务急待处理,今晚就不过来了。
姜佛桑根本不信。
州衙他一向都是宁可少去绝不多去的,而今出了这事,反倒潜心公务起来?
姜佛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告诉来者:“你转告他,戌时之前若见不到他,他以后都不必来了。”
来递话的并非休屠,而是旁的亲随,闻言也没二话,一礼后应声而退。
姜佛桑心下略有些不宁,夕食也未用,洗漱后早早歇下。
戌时近,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接近榻边,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一室静寂,两人并肩躺着。
过了许久,姜佛桑开口问:“我若不逼你来,你今晚打算去哪儿?”
萧元度也没瞒她:“打算去趟佟家。”
“你不往别苑来,是怕我会拦你?”
窸窣声响,片刻后,萧元度侧过身来,右手支着脑袋,左臂横在姜佛桑腰间。
昏昏灯火透过纱幔洒下一片影绰,彼此的面容都是模糊的,眼神相触却是毫无阻隔。
“白日钟媄来过,大致情形你应当都已知晓。”顿了顿,“我不往别苑来,是不想将你牵连在内。”
无事萧琥尚且以为姜女在掌控他拿捏他,若然再出些什么事,更要认为他是与姜女合谋甚或干脆就是受姜女唆使。
“你便是不来,他也不会把我往好了想。你真出了事,我又岂能完全得免?”沉默片刻,又问,“昨晚人散之后,他留你下来所为何事?”
萧元度冷嗤:“还能为甚?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一切自有公断。”
“他必然不止是说说而已,肯定还安排了人手暗中盯梢,你去佟家,很难避过他的耳目。听说佟家眼下已被重兵把守,严禁出入,想不惊动人是万难。除非——”
除非他是打定了主意,为复仇将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没有。”萧元度予以否认,“若没有你,我或许会无所顾忌。甚至昨晚就——”
天知道昨夜他是怎么忍下的?贸首之雠、嚼穿龈血,恨不能拔刀将鲍老夫人在内的那些人全都杀干净。
停了停,将浑身戾气收敛了,道:“有你在,我不会贸然行事。我知道他让人盯着我,我也知道佟家这会儿犹如天罗地网,我自有办法。”
“那,进去之后呢?你想做什么。”
“原打算取那两个老畜生的首级去落梅庵奠阿母,想想还是别脏了清净之地,阿母也未必乐见。宰了算完。”
姜佛桑明白,他不愿多等,大抵也是因为心里清楚,不管是邬夫人之死,还是佟家多年来针对他的设局,就和佟夫人当初被打掉的那个孩子一样,时日久远,取证不易。
即便拿到证据,邬夫人并非鲍老夫人直接害死,他也活得好好的,至于别的,佟家已因种马案和恶钱案先后受到惩戒,再有萧元姈等人从旁求情,萧琥对元妻但还有一分顾念,那么所谓的公断永远不会有。
雷声大雨点小,很可能拖着拖着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然对萧元度而言此仇又是必报不可,那还不若亲自动手。
“报复之后呢?他俩是该死,但弑杀尊长,你今后在豳州还何以立足?”
昨晚萧琥举刀要杀鲍老夫人也是怒极之下被冲昏了头脑。
那毕竟是他的丈母,真死在他手上,纵使罪有应得,于萧琥的名声也有碍。
“佟老太爷和鲍老夫人若真是死于你手,且不说你很难脱身,说不定反而给了佟家翻身之机。你和你阿母本是受佟家所害,害人者合该万死,但不该再搭进你去,不管是命还是前程,都不值当。”
萧元度沉默良久,道:“按燕律,七十以上有罪当刑之人皆完之。”
这也是他不愿再等的最根本原因。
“纵然所有罪行都可因年龄被抵消,还有一桩抵消不了——里通外敌。”
北地生民对胡虏恨到了骨子里,更恨那些吃里扒外通奸叛国之辈。
就目前了解,佟家虽只是借刀杀人,与胡虏并无更深勾连,那也改变不了他们通敌之实。
叛国之罪,可是不赦之罪。
“如佟茹所说,这些都是她大伯父所为,但那人数月前已被斩首,佟老贼而今又口不能言——”
“证据有时也不是那么重要,他们当初可以用悠悠众口逼萧琥送你为质,反过来,咱们怎么就不能借悠悠众口逼萧琥处置佟家了?”
即便闹大也不必担心祸及更广,因为朝廷这会儿压根无暇顾及北地,抉择还在萧琥。
不过留给他的选择也不多,要么将佟家斩草除根,要么……
萧元度瞬间会意,当即下榻出屋。盏茶之后方归,想是已吩咐了下去。
再次躺下,以臂作枕,将姜佛桑揽进怀里。
解决了一桩大事,他脸色仍有些许沉重。
姜佛桑问其故,他道:“萧元贞的死也比上一世提前了。”
接风宴上那句话主要是为敲打佟夫人,当然也是想看狗咬狗。却不料,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走向,到头来仍是一样的结局。
纵然与这个异母兄弟无甚感情,萧元度也从没想过让萧元贞死。
姜佛桑握着他的一只手掌:“你本无害人之心,有人要下毒手,早晚而已。上一世大抵那人知道的晚,所以——”
“不,萧元胤早就知道此事。”萧元度声音沉冷,“比起佟家那窝猪狗,更该死的是他!”
姜佛桑翻过身,趴伏在他肩头,问:“你就那么笃定是萧元胤所为?”
萧元度当然笃定,毕竟已经亲历过一回,且这些都是萧元胤亲口承认的。
“既然他早便知道,前世却那么晚才动手,这一世为何提早?七郎根本威胁不到他。”
难道因为萧琥先让萧元度进州衙观政,又将安排他去军中,有人急了,所以才想要来个一石三鸟?
想至此,接着问:“我听卞夫人说起过,你从前也去过军中?”
“嗯……”
不过那时心浮气盛,军中将官又多是佟家人,他处处被针对,屡犯军规,并未待多久。
姜佛桑若有所思。
若说萧琥第一次这么安排还只是历练,那么让从巫雄载誉而归又在州衙观政半年之久的萧元度再入军中,意义明显不一般了。
愈想愈觉得症结就在于此。
至于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萧元胤……
“上一世那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之前在太岐山萧元度只说了大概,细节并未提及。
第489章 中心藏毒
很多事萧元度自己都记不甚清了,毕竟隔得实在太过久远。
锁着眉头,尽量回想。
“变故集中发生于凤翔二十二年,先是萧琥……而后是佟夫人母子暴毙,跟着又传来萧元承被幽禁的消息,就连萧元牟为萧元承说情亦受了重责。
“那时萧元胤才继任不久,坊间都传他以前的兄友弟恭全是装的,而今大权在握,自不必装了,是以萧琥才走就开始下狠手。同母兄弟尚且不能容,况乎别人?手下那些人也提醒我早做打算。
“我将信将疑。特意从平州赶回萧家,私下见了萧元承。萧元承坦言是因为自己撞见萧元胤毒杀佟夫人母子的事才会遭此对待,还告诉我甘姬的事也是萧元胤设的局……
“我去见萧元承的事很快被萧元胤知晓,他在书房见了我,面对我的质问,无丝毫辩驳。只说事情已经过去,欠我的他会偿还。而后就让我回平州去,不要再管萧元承的事。
“我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能伪装那么久、伪装那么深?置我于死地不成,又要赶我出萧家……我竟还真就信了他!念着手足之情,以及他曾受了我一剑的愧意,甚至将整个平州拱手相让!”
被愚弄、被欺骗,恨之欲狂。
萧元胤原本负手立于窗前,听到出鞘声转过身来,就被一剑贯穿了胸膛。
而这一幕恰巧被步入院中的一个从人撞见……
“再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你是怎么中的毒?”姜佛桑问。
萧元度摇头。他去见萧元胤时已存了戒备之心,水酒一概未碰。
“问题许出在香炉上?”
这也只是猜测,毕竟无法考证。
姜佛桑琢磨了一会儿,转而问起萧元姈与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
萧元度语气淡淡:“就那么回事。”
萧元胤跟着萧琥做事,不在坞中时居多,便将他们两个托付与萧元姈,让她代为照顾一二。
萧元姈因为父亲另娶以及外祖亲的影响,对这两个异母弟很难喜欢的起来,对于长兄的吩咐也就不甚乐意。但也都照做了,萧元牟纠集佟氏子弟欺负萧元度时她也会出面制止。
不过这种平平淡淡的关系自从萧元承腿废之后便就彻底僵住了。
“萧元承的腿不是折损于胡虏之手?跟你有何干系?”
“是胡虏所为。但——”
北凉要求质任的前半年,有一回,萧元牟突然来找他,说长兄出去十多日了,一直未归,问他想不想去外面看看,顺便接应兄长。
虽奇怪于萧元牟突来的转变,但许久未见萧元胤……每次外出的那些人归来总有死伤,他怕萧元胤回不来了。
当天,萧元牟就带着他还有另外两个佟家表弟藏在了辎重车上,一路出了太岐坞。
只是出师未捷,还未到目的地就被发现了。
押送辎重车的是萧元牟的七舅父佟瑞,以及年方十四的萧元承。
佟瑞将他们几个斥责了一顿,就要安排士兵送他们回坞。
萧元牟不肯,躺在地上打滚,扯着嗓子干嚎,说要和父兄一起杀胡虏。
萧元承也开口求情,言辎重不能出丝毫差错,能分出去的人手有限,未必能将他们周全送回,再者路程已行大半,不若就带他们同去。
佟瑞无奈,终是同意了。
车队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