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有太多话想问。
怎么伤的、何时伤的?脸伤既是旧伤,这药又是治什么的?
喉间却被什么哽着,迟迟无法言声。
眉心深皱,吸一口气,吁出,侧转身,重新端起药碗:“把药喝了罢。”
榻上人眼睫颤了一下,眼帘轻抬。
萧元度勉力扯了下嘴角,“再不喝,药要凉了,不利肠胃。”
姜佛桑不说话,直愣愣望着他。
望着他坦荡如常的双眼,看着他细致地搅拌、吹拂……
等玉匙再次递到唇边时,微作迟疑,张开了口。
就这样,一勺一勺的,一碗药见了底。
菖蒲还备了果脯,萧元度搛起一颗喂给她,姜佛桑也吃下了。
而后又是静默无言的相对。
药里有助眠之物,姜佛桑的眼皮略有些沉,仍勉力睁着眼,目光跟随萧元度移动。
萧元度把药碗搁回案上,回过身,见她一副困倦的模样,想起菖蒲走时提醒,喝了药不能忧思劳神。
欲扶她躺下歇会儿,姜佛桑躺至一半忽而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语气有些不安:“你会一直在吗?你会离开么?”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清湛的双眸蒙上了一层雾气,这雾气很快氤氲为了水意,波光深处汪着她的无辜与脆弱,还有一缕绵邈的深情。
在这种凝视之下,僵冷了许久的心竟是有了复苏的迹象。
虽然它在一抽一抽地疼着,如针砭如火炙,但很快便被一层暖流包裹住……滋味实在难言。
久违了的,活着的感觉、真切的感受。
萧元度唇线绷直,而后一点点缓和了神色。
“不会,”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抹过,沾了一手湿润,“我就在这守着你。”
“真的?”
“嗯。”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姜佛桑朦胧着泪眼,绽开一抹笑意。
萧元度起身为她调整了一下软枕,顺手拉过里侧的薄衾为她盖上,坐下时握住她的一只手:“睡罢。”
躺下后的姜佛桑仍目不转睛盯着他。
到底不敌药性,不一会儿便闭眼睡去。
轻匀的呼吸就在耳畔,萧元度凝视着姜女的睡颜,眼底的眷恋再不加遮掩。
自踏上南州之地,在边县小邑见到那些熟悉的方桌圈椅以及诸样百货,心里便就有了准数。
于是直奔逐鹿城而来。
大抵老天也在帮他,让他在抵达逐鹿城首日便碰上了国主宠妃出行。
不是没察觉出蹊跷,也明白稳妥起见应当再寻别的途径去证实。
可看着马车自面前驶过,一想到车中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她……便一刻也不想再忍,什么都抛诸了脑后。
理不清那一刻心中所想。
希望是她,又希望不是她。
最后尘埃落定,果然是她。
进逐鹿城之前,或者更久以前,脑中曾反复设想着再次相见的情景。
她会是何种表情?又会是何种心情?
是惊喜?是讶异?还是陌生?
是会朝他奔来,还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那么他呢,开口第一句又该说些什么?
是质问她当初何以那般狠心弃他于不顾,还是询问她这些年来漂泊异域过得好还是不好?
他的确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可她的眼睛似乎回答了一切,也堵住了他所有的埋怨与质询。
什么都不重要了,眼里就只有她和那条醒目的伤疤。
想着她受伤时该有多么的疼,而自己却不在她身边……
第541章 更胜一筹
抬起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脸颊,而后替她捋了捋鬓发。
姜女睡得极沉,眉心舒展,苍白的面容渐渐有了些红润之意。
萧元度轻声一笑,那笑又一点点隐去。
他也的确是恨着她的。
犹记得从巫雄回棘原的当年,他随萧琥巡视南郡时曾于信都军营遇到一巡夜小卒。
听了小卒一再错失并最终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的故事,从不懂多愁善感为何物的他不知怎么就被触及了心肠,回到棘原后一再缠磨姜女,想与她更进一步。
要说起来,那种隐秘的恐慌其实也就只存在了一瞬,那时的萧元度实则并不认为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会降临在他与姜女身上。
然最不可能的事、他从不敢设想也最无法忍受之事,就那样发生了。骤不及防、始料未及。
天地茫茫,碧落黄泉,那个人再也无处可寻……
“你知道我那一日日是怎么挨过来的?”
万物都失了生机,千斤巨石压在心头,想放声大喊,喊不出;想纵声大哭,哭不出。就指着那点回忆过活。
萧元度俯身,与她前额相抵,低喃:“我多恨你啊,将我的肚肠刳开一个大口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恨积了那么多,也恨了那么久,可是才一见面,还不曾得到一句解释,似乎就已经原谅了她。
积压了满心满腹的怨与恨似乎就这么消散了。
恨是真的,终归还是思念更胜一筹。
事实上除了那些质问的话,更阑人静时他没少想过,倘有重逢之日,只要让他看出哪怕一丝一毫她对他的惦念,那么不论什么原因、不论何种境地,他都会紧紧拥抱住她,再不放开。
俯身下去,双手试探着虚拢住她的肩头,熟睡中的人就这样一点点嵌入了他的胸膛,嵌进了那个残破的洞,严丝合缝。
呼啸来去的冷风瞬间就停止了,人似是死透了重又活过来,此时此刻,他只有无比的感激。
感激老天,将他爱的人重又送回到他身边。
他的阿娪,终是又回来了。
-
萧元度盯着沉睡中的姜女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眼前模糊不清。
扭头看去,窗外一片昏黑,不知不觉夜幕已然降临。
东城别苑时姜女总习惯留一盏灯,这室内灯台倒是有,却无引火之物。随药一起送来的茶水也早已凉透,姜女醒来若是口渴……
思量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并不见菖蒲身影,周遭也无人踪,应是为了不打扰两人谈话特意遣散了。
月明星稀,凉风挟着水汽拂面,于阑干处伫立片刻,萧元度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渐多了几分清醒。
有些事并不是不管不问就能当作不存在的。
在姜女面前不好开口,倒是可以从菖蒲处下手……
方才菖蒲也说:“此处安全,五公子自可放心。”是以也不用担心被人撞着。
打定主意,正要迈步,回望了一眼内寝,又想起方才答应姜女的话。
虽说她目下还在熟睡中,瞧着一时半刻也醒不来,但万一……
也罢,不急于一时。
脚步调转,入室后顺手关上了门。
正要举步去榻边,双耳微动,倏尔止步。
良夜静谧,并无异常,却瞒不住长期行军的萧元度。
黑暗中,梭梭沙沙的声响,多且杂,分明是脚步声——有人接近这里!人还不少。
萧元度神色一凛,瞥了眼床榻处,蹑步返回,贴于门后。
待轻微的响动到了近前,将左扇门猛地扯开,一甩袍角,踢向对方握刀的右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对方还未及反应,手中刀兵脱落,而后一股钻心剧痛袭来,再看右手,已经扭曲。
惨嚎尚未出口,萧元度夺过武器反手一刀,将其砍杀在地。
一切发生在转瞬间。
就听得一声令下:“将此逆贼拿下。”
月色下霎时涌现出许多人,就连池中潜藏的也有,破水而出、跃上栈桥,纷纷持刀握剑杀来。
萧元度正面迎击。
揣度着这些人来历的同时,也暗悔白日里未能照计划把姜女先行带走,眼下叫人瓮中捉鳖,未免被动……
此时再说什么也晚了,姜女就在身后,必须将这些人尽快清除。
金戈交鸣声响起,无数道黑影从四面扑来。
萧元度闪转腾挪,迅猛无比,纵然那些人有甲衣护体,也难敌他出手老辣、招招致命。
开始时萧元度还牢牢把守门前,慢慢意识到这些人只冲着他来,甚至出于某种顾虑同样不敢惊醒室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