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前世漂零半生,无家无室,既得以重活,且避开了那些暗流旋涡,那么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没什么不好。
俗世男子所拥有的、所追逐的,他亦可拥有亦可追逐,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没什么不好。
就像扈长蔺那样,拿回自己所应得的,待有一日大权在握,再不受人摆布愚弄,不是也很好?
“我打算新娶。那人你也认识,何瑱。你不是总夸她,还说我与她是天作之合?何瑱倾心于我,何家之势又可助我,的确是天作之合。
“是恼羞成怒也好,是彻底醒悟也罢,我说过,我绝不要像萧琥那样两相辜负。我若是娶了何瑱,必会给她一个妻子应有的尊重——尊重对方、不靠任何勉强,不正是你所教?
“我清楚地知道,我若真娶了别人,我和你之间就彻底完了,今生再无一丝可能。我还是向何家提了亲,从议亲成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将你从心里彻底抹去……姜六,我是真地想过放弃你。”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其平静,就好似他当日死水一般的心境。
姜佛桑却听得心如刀割。
并不是难过于他打算新娶。
从她做下决定,就料到早晚会有这一天。
再是伤心难过也总有淡去的一日,生活总是要继续,拥抱别的美好这本无可厚非。
若迟迟走不出,那么找其他出路以自救,未尝不是解脱之法。
不是说治愈情伤最好的方式便是时间与新欢?
更何况他知道了诈死真相。怨也正常,恨也正常,赌气也正常。
他决定迎娶别人,并给那个将成为他妻子的人以诚心以尊重,这是他本该有的担当。
只是想到那四年漫长守望里,他所经受的挣扎与熬煎……
其实姜佛桑又何尝两样?
她也以为她可以轻易地放下、很快地淡忘,然午夜梦回,才发现最难骗过的就是自己。
但至少她知道他安稳地活在这世上,而萧元度却是连一点指望也没有。
心疼着他的心疼,难过于他的难过。
“阿钊……”
待要上前,被萧元度握住了双肩,推开些许。
“我说这些,不为与你算旧账。我站在这,只问你一句,”萧元度微俯下身,逼视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时至今日,我这个人、我这颗心,还是你想要的吗?是吗?!”
姜佛桑无丝毫迟疑,点头。
点着点着潸然泪落,偏哽咽得厉害,只有扑上去紧紧抱紧他。
訇然一声,巨石落地。
萧元度扎着双手,好半日,才缓缓落在她肩背上。而后一点点收紧、愈收愈紧,以一股要将她揉进自己体内的狠劲儿。
紧咬着牙,低头贴近她耳边:“我只恨自己——”
只恨我的心不会死,恨我偏偏就是忘不了你。
恨我自己,至今依旧爱你如昔。
第545章 城门失守
摧肝裂胆,酸楚难言。
可还能怎么办?
她没有将他推开,她点了头,她眼里深情昭昭,她涟涟的泪水告诉他分开的这些年她也一样饱受思念之苦……
贪恋的怀抱、眷恋的温度,紧密地相拥,彼此的情绪逐渐得到了安抚。
“你……”姜佛桑侧脸靠在他肩头,想起什么,迟疑着问,“是否已——”
虽然知道他既出现在这,婚事十有八九是没成,还是要亲自确认了为好。
“没有。”萧元度道。
姜佛桑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取消的婚约。
萧何议亲已非初次,如没有充足的理由,这场婚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取消才是。不然两家即便不结仇,也会横添隔膜。
何家不会同意,萧家也不会同意。不管翻悔的人是萧元度还是何瑱。
萧元度倒也罢了。何瑱是女郎,两次议亲都以失败告终,不管什么原因,对她来说……
萧元度没有细说端详。
他似乎也有话想问,却只是皱紧了眉头。
倒是姜佛桑先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寻来的南州?”
“南北两地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你又不能飞天遁地,带着那么些人,就算躲进深山老林,也不可能全不露痕迹……”停了停,道了句,“我没想过你会来南州。”
那时节的南州,龙争虎斗,乱得厉害。
“我曾跟你提过大成王宫那些破事,”深吸一口气,“我不觉得你会自投罗网。”
可她还是来了。
为何?
难道樊琼枝所言都是真的,这里就是她想来之地,有着她想见之人?
姜佛桑沉默良久,斟酌启唇:“我……”
萧元度却突感烦躁,将她打横抱起,走到榻边放下,半蹲下去给她把丝履穿上。
而后拉她起来,牵着她的手就朝外走。
姜佛桑一头雾水,不解地问:“去哪里?”
“离开南州,去哪里都随你。”
姜佛桑愣住。
眼看到了堂室,即将出门去,忙用双手将他拽停:“我不能离开。”
萧元度回身,脸上一片隐忍之色:“你在此间还有未了之事?”
“是。”
萧元度盯着她:“你的伤跟那个国主有关?”
“……是。”
萧元度错了错牙,一笑:“也好,待我替你杀了他,咱们再走不迟。”
姜佛桑一惊,下意识道:“不可!”
抓得他更紧:“他还不能死。”
萧元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浑身散发着冷寒:“你维护他?”
姜佛桑当然是否认:“他该死!他也必须死,只不能是现在。”
“那是何时?”
“我也说不准。但不会很久,给我点时间。”
然而这话根本无法让萧元度满意。
他找到了姜女,姜女却成了别人的女人。
他让姜女跟他走,姜女不肯跟他走,还拦着他不准杀那个男人。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里面翻江倒海,萧元度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姜佛桑还在试图解释:“他若是现在死了,我会前功尽弃,南州也会大乱,我——”
“我只问你,”萧元度沉声打断她的话,“到底跟不跟我走?”
微张着的嘴缓缓阖上:“如果你来南州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让我跟你回去——”
姜佛桑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
也回不去了。
“姜六!”
萧元度手握成拳,拉着她的那只手臂用力一扯,将她带到了近前。
些微的痛意让姜佛桑颦眉,她的眼底却没有丝毫妥协之意。
她是铁了心不肯走。
萧元度忍了又忍,尽量克制:“过去的不去管它,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永远离开。你不想回棘原也无碍,我们去平州,或者江州,其他任何地方都行,嗯?”
姜佛桑撇过脸去。
才有了点活气的心仿若再次坠入了万丈冰窟。
“也是,”萧元度想起她如今的“风光”,自嘲一笑,“你若想走,早便走了。我又算个什么?能令你改变主意。”
点了点头:“该走的是我。”
腕上的力道突然消失,姜佛桑转过头,正看到萧元度迈步出屋的背影。
重逢的澎湃过去,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
萧元度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唯一的条件就是她跟他走。
然她是不可能离开南州的。
布局了那么久,眼看就要……
可,他走了。
她不走,他宁可一个人走……
耳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一丝恐慌漫上心头,姜佛桑不及多想,提裙追出门去。
萧元度已经上了九曲桥。
出门的时候倒是阔步如飞,出门之后,夜风一吹,脚下顿然有千钧重。
犹豫着,越走越慢。身后忽地有人撞上来,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