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我伯父与我阿父身边的人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从未听说过有姓程的,更没有叫甚五仁的。”
残存的最后一线希望就此被敲得粉碎。
重生以来,她一心要来南州、要找先生。虽也曾动摇过,但很快便坚定下来。
无论是皇室的压迫还是萧琥的强权,再多困境,她都咬着牙撑过来了——就是这个目标一直支撑着她。
先生于她而言,就像是江心孤岛的一盏明灯。
哪怕天地茫茫、狂涛巨浪,哪怕孤身一人、无有依靠,只要有这盏灯在前方亮着,她就可以穿过迷惘与恐惧,继续往前跋涉。
眼看着她离这盏灯近了、近了……
突然之间,灯灭了。
把她一人抛在了江心,被黑暗吞噬。
第575章 元女神像
为什么?
是老天在愚弄她吗?
她挣脱了一重又一重的束缚,抛下了所能抛下的一切,再次踏上这片曾带给她梦魇的土地,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那一刻姜佛桑心底甚至升起了一些恨意,恨着那个消失不见的人。
但更多的是恐惧。
深深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卷土而来。
再没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告诉她该如何去做。
惊恐、犹疑的情绪像茧壳一样将她重重包裹。
她彻底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
已记不清当初挥簪自刺时的心情。
是为保清白吗?当然不是,前世面对那群乱兵时都没有选择即刻去死。
那一刻她就只是想着,或许是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应该违背命运的既定轨迹,不应该设计许晏、脱离许氏。
她就应该安安静静地受着、等着,等着八年后属于她的噩运降临,她被送上驶往南州的船只,结识樊家姐弟、入云梦馆,而后……遇见先生。
事实是,她不但更改了自己的命运,也由此改变了许多人的。
继而想到了在樊琼枝面前起的那个誓。
她以先生魂魄亲自起的誓言,却又不甘于被誓言困死,为了了却前仇,也为了彻底杜绝隐患,表面放过了樊氏姐弟,事后却又派人追杀樊琼林……
虽晚了一步、未能实施,终归是动了心起了念。
是不是因为这样,那个人才不在了?
一处改变,处处改变,错误接二连三。曾经的遗憾弥补了,却导致更大的遗憾发生……
不该改变的。
结局早已写定,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她非但没有把一切变得更好,还把先生弄没了。
每个选择后面都跟着无数个坏得可能——最坏的可能莫过于此了。
只可惜她没有神奇的日记,她没有一次又一次重来的可能,她再也找不到先生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佛桑都处于浑噩之中,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如梦似幻。
可,真的是一场梦吗?她还能当做是一场梦吗?
不,不能。
那些记忆,那烙印在心上的伤疤。
那些谆谆教导,言犹在耳……
然不是梦又是什么呢?
怎么解释一个人的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难道五仁这个人只是她的臆想,她臆想出来拯救自己出深渊的人。
那她现在、她现在……
又是怎么醒来的呢?
哦,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竞都王府的两个女侍在花圃后的背阴处议论新落成的元女庙。
南州的元女即是菩萨之意。
史弼起事之初,自称有神人相助,其实称为神女更确切些。
他常对人言,神女于梦中授他兵法、教他谋略,还会帮他止风调雨、预知风险。
每次出征,他都会仰天而祷,上天就会谴元女下授兵符。有此兵符,敌寇必灭。
神女现形空中,只有史弼一人得见,众人起初也有疑,但见他无论料事还是用兵几乎无有错着,便开始信了他真是得天道襄助之人。
史弼即位以后,倾赀巨万建造了元女庙,以报答神女之恩。
元女庙就坐落在逐鹿城南,十分壮丽。
其事迹百姓早有耳闻,庙一落成就纷纷前往祈愿,香火极其旺盛。
姜佛桑突然就想去看看。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史殷奇自然无有不答应的,亲陪她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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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哪天得了自由,我就去当个小贩,在天桥上摆摊,怀里揣两本书,逢人经过就凑上去鬼鬼祟祟问:‘买片儿、咳!买书么?’什么书?那可多着了,主打河图洛书和无字天书这两本。
“顺道还可卖些麒麟、黄龙、懈豸、灵龟之类的祥瑞。白蛇可以代斩,黄帛绢书代塞鱼腹,嘉禾九穗五穗任君挑选,独眼石人代埋代挖代编顺口溜,就是童谣谶语。
“说到童谣谶语,这个可以量身定制,还可包传播、包讲解;我还能帮传衣带诏、帮写劝进表,帮学狐狸叫、代放祥云,祥云的话七彩五彩都行,泥瓦匠活也能干,比如立个禅让坛之类的;还能帮忙编撰族谱,可上溯到炎黄二帝涿鹿之战。
“胎教这活咱也接,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降生时赤光绕室、身染异香,落地即能说话,喊爹喊娘颂诗念经都不成问题。
“啊,整容业务也挺有前景!臂长至膝、紫髯碧眼要是不喜欢,那就并齿、日角、方目。手足纹理成字这个要加钱,有多种字体可供选择。”
先生说这些时,姜佛桑开始听得很认真,慢慢才意识到不对。好在那个小院平时也没人来。
之后又是观星、望气、测字,又是黑龙出水、白虹贯日、甘露降地的扯了一通,先生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放心,跟着我,决饿不死你。”
姜佛桑觉得,先生如得自由,其实更适合做个江湖相师,到处忽悠人,倒也逍遥自在。
“是饿不死,我怎么觉得会死的更快些?”
“哪有!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快活好罢?大不了、大不了就像我现在这样喽……”
是的,先生已经践行过了。
前半截很成功,成功地打造出了一位君王。
后半截也是极熟悉的流程,鸟尽弓藏、幽囚南柯小筑……
姜佛桑以为史弼的“元女庙”、“神人相助”,不过也是先生说过的那些“造反常规手法”。
及至她进了正殿。
十八罗汉分列主殿两旁,主殿中央,樟木雕塑的莲台之上供奉着元女像。
其身全是用金、银、珊瑚、翡翠熔铸而成。其脸、其脸……
见到元女尊容的那一刻,似有一道光劈开了迷雾,姜佛桑终于从混沌中醒来。
她笑出了声,笑下泪来。
这分明是熟悉的一张脸。
熟悉,也不熟悉。
记忆中的先生总是一副戏谑的神情,甚少见正经的时候。
而眼前的元女,神圣而悲悯,威仪且庄严,没有一丝活人气。
这不是她的先生。
但已足够让姜佛桑确认,先生并非她凭空臆想。
至少还有一个人……
史弼究竟和她一样带着前世记忆,还是梦中所遇零星前世片段,姜佛桑不清楚。
不过在她看来并无两样。
前世今生,他史弼,都是靠着另一个人才登上国君之位。
一个女人。
第576章 冒险游戏
先生说,她不是南州人,她也不是中州人,她的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姜佛桑问她是不是被牙人贩至南州的。
她想了想,点头:“许是罢!就是这牙人不太地道——”
那么多太平盛世,空投哪个朝代不好,非投到个山河涂炭人命如草芥的王朝末年,还是流隶。
流隶一般指流亡他乡的微贱之民,以及被官府流移它处的罪犯贱隶。
五仁是后者,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反正醒来正被鞭子抽,来不及反应就疼得满地打滚。
队伍中那么多人,全都麻木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