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当真只是如此?
还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一人之下、呼风唤雨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她也沉溺在了权力场中,成了旁人眼中尾大不掉、让君王感到威胁的存在。
唉,读了再多书,知上下五千年,又如何?仍旧改不了自以为是的毛病,更无可更改的是人性的弱点与自私。
就像这世上的夫妻往往可共苦不可同甘,君臣之间筚路蓝缕之时尚可把后背交给彼此,但当江山落定局势明朗,当绝对的信任不复存在,外部的矛盾必不可免转向内部,于是开始了争夺拉锯,于是有了各自的盘算。
貌合而神离、形聚而神散。
紧跟而来的便是猜忌、疏远、打压,乃至——
五仁并不恐慌,也不难过。
她心里很平静,十分平静。
只有些微的感慨。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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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去官职以后,五仁搬出了史弼赏给她的太尉府。
她没有像那些新贵那样广置田宅,除了城中一座私邸,只在城郊买了一座小院。
之所以买下那座小院,还是因为辜百药。
辜百药多次救过史弼的命,史弼封他做了医令。
身为医令,只需一声吩咐,什么药材都会送到面前,他却始终保留着亲自采药的习惯,纵使是战乱那几年也不曾改过。
而那些疲于奔命、被各方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岁月,五仁唯一能放松身心的时候就是跟着辜百药一块上山。
辜百药话少,眼里只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药草。她就跟在一旁,吹着风、欣赏着景色,念叨些有的没的。
知道说别的他也不感兴趣,便随口扯些现代医学知识。
可她哪懂什么医学?
勤洗手、勤通风,多喝开水……全是些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废话。
她倒是有个学中医药的堂妹,无聊时也翻过堂妹的课本,匆匆一扫,记下的不多。
辜百药却听得认真,都忘记采药了。
别看他年纪不大,医术却十分了得。而且很能触类旁通,她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零碎讲述,他听后不仅有所思,往往也有所得。
这是一种多么可贵且可怕的能力!
五仁只恨自己当初没多用点心,把堂妹书架上那些厚的能砸死人的大部头全给背下来。
那样的话或许还可成就一位神医。
不过,凭辜百药的勤勉与悟性,即便没有外力援助,相信若干年后成就也绝不会小。
五仁很好奇他师承何人。辜百药摇头,说他也不知。
他是师父捡上山的弃婴,师父已经仙去,不然他也不会下山。
五仁禁不住暗自揣测,瞧辜百药远超同时期医家的医术水平,他师父不会也是穿越的罢?
大抵她只是太想有个老乡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然人都已经不在了,自然也就无从再求证。
除了闲扯,五仁偶尔也会捣捣乱,故意采些野草,趁他不注意塞进去以假乱真。
辜百药总能发现,也不说什么,再挑出来便是。
他这样子,五仁倒不好欺负他了。
前阵子心情不大好,特意抽出一日随辜百药上山。
晨起出发,归来时太阳已落至半山腰。
经过乌鹊潭时见到那座小院,瞧着像是废置许久无人居住,便想让辜百药买下来。
“你常来此,也好有个歇脚处。”
辜百药摇头。
他自小在山里长大,翻山越岭家常便饭,不需歇脚。
五仁便让人打听了主家,自己买了下来。
心里想着,他再是不嫌累,路过她的院子,请他进来坐坐,他还能过门不入?
院子有些老旧,只让人随便收拾了一下。
就怕重新翻盖后失了那份味道,反衬不起这青山绿水了。
不过如今不翻盖是不行了。
这破门旧院的,她不介意,只恐有人介意。
好在史弼赏赐了她许多钱,她有钱。
于是大手一挥,斥巨资、请工匠,热热闹闹施工,将之扩建成了一座别苑。
别苑落成那日,管事来请她题写匾额。
她挥笔写下“南柯小筑”四个字。
第581章 天人共戮
南柯小筑建成之后,五仁就从私邸搬了进去,只留下三两仆役,其余尽皆谴散。
瞧史弼的心思,是断不可能让她离开南州的。
都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到如今再来效仿那些前辈,养养花、钓钓鱼,悠游山水之间……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也好,来不及也好,还能怎么着?就这样罢!
她的突然引退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五仁再不管那些纷扰,称病休养,外客一概不见。
生活陡然清静了下来。
这日有人敲门,说是路过,想要讨口水喝。
开门一看,是已经辞官的辜百药。
五仁得知他辞官的事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他当初会接受医令一职才让她意外。
他的性子其实不适合宫城,也不适合官场。
“辞了也好,无官一身轻。你毕生所愿不是悬壶济世?济世、济世,哪能只拘在一个地方。”想想又叮嘱一句,“你的俸禄,还有所得封赏——”
史弼即位之后曾大赏功臣,辜百药所得虽不能和她比,却也相当丰厚。
他对钱财看得淡,偏又有个“滥好心”的毛病,救治穷困常分文不取。
以前有人给他兜底,以后他自己行走,赚不了钱、还要倒贴,恐衣食都成问题。
“找个隐蔽处藏起来,需要时能救很多人。”
她这样一说,辜百药果然点了头。
五仁跟着又道:“以前问你,你还说想去中州走走,你的师父就来自那里。既如此,干脆就去中州罢!”
大有种迫不及待催他走的意思。
辜百药默了默,问:“你呢?”
五仁哈哈笑:“我这人甚懒,可没有你那么好的腿脚和毅力。这些年累生累死,攒下一身伤病,现在就想好好歇歇,过过富贵闲人的生活,再不想吃风餐露宿长途跋涉的苦。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得很?”
辜百药放下茶盏,起身:“不早了,我要走了。”
五仁喊他:“何时动身?我去给你送行。”
辜百药像是没有听到,背着他的药篓走远了。
辜百药没去中州——不久后得知年初时中州才爆发了长生教之乱,倒有些庆幸他没去成。
他重新做起了游医,摇铃穿梭于乡村野落,居无定所,见他的次数少了,十天半月也未必有一回。
五仁也管不了他了。
冷不丁经这一遭,她虽看得开,她的身体却不甚看得开。
也怪有些担子担久了,轻易很难放下。一旦卸下,那口气松下来,毛病就都陆续找上了门。
正如同她告诉辜百药的,这些年累生累死、攒下一身伤病,如今没了强撑的必要,自然也就病来如山倒了。
管事不放心别人医治,去找辜百药。
人倒是找着了,鼻青脸肿,五仁险些没认出来。
南州巫蛊多兴,各村寨都有,巫医纵横乡里、百姓敬若神明,势力非同一般。
他看不惯巫医害人,巫医也看不惯他登门抢生意,势单力薄,岂能不遭驱逐?
五仁深知此弊,一直没能腾出手来治理。
一来改变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非一朝一夕之事;再就是担心巫医借着己身影响驱使百姓、激起民乱。
她琢磨了一个培医计划,尚不完善。
原打算完善以后,再等国内局势稳定一些,而后交给辜百药……可惜是不成了。
“好歹雇两个人护卫。”
辜百药嗯了一声,起身去开药方,明显透着敷衍。
他也没说什么病,只说要静心调养。
五仁也没问,心里有数。
自嘲道:“没想到一语成谶,还真要养病了。”
静养就静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