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他说着得意起来:“我就知你是骗我的!”明明是仙人之姿,偏骗他说自己丑若无盐。
姜佛桑趺坐榻上,把薄衾裹紧了些,腾出一手揉捏着额角,道:“我不曾骗你。”
承平元年,也即她到南州的第二年,史弶接任国君,史殷奇骤然成为王储,史弶对他要求更为严苛起来,光讲学少傅就安排了好几位。
史殷奇不堪重荷,不胜其烦。
因为辜百药说研制火绒膏缺了几味外州才有的药材,姜佛桑便劝史殷奇外出游学,如此一来既可躲懒又能让国君满意。
史殷奇极为高兴地采纳了她的建议。
博物多闻并不比拘于书斋差,还能顺道了解国情民生,史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只不过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怕史殷奇耽于游乐,便另外安排了两位少傅跟着他,还要定期查他功课。
为了能有人帮着应付,史殷奇当然要带上姜佛桑。
姜佛桑自己也带了些人手,除了辜百药,再就是良烁。
她当然不单是为了寻找药材,还为了姜记的拓展——有什么比储君这面旗帜更好用呢?
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将南州所有重要城邑几乎周游了个遍,自然也包括登高州。
在登高州期间,除了受到宪夫人的盛情款待,也结识了扶家姐弟。
扶凤炽那年也就十五六的年岁,盯着她愣愣看了半晌,开口就说要娶他。
被他的亲阿姊扶凤燔兜头拍了一巴掌,告罪之后,捂住嘴把人提溜走了。
第二天又见到他,鼻青额肿,应当是被狠狠关爱了一顿。
虽不再提娶她之事,镇日仍追在她后头跑,一声声“姜家阿姊”唤着,殷勤献个没完。
扶凤燔再怎么收拾也不起作用,怕史殷奇较真起来会招祸,干脆将他锁在了屋里,直到他们一行离开才放出来。
姜佛桑那时告诉扶凤炽自己貌丑无比,确是实话。
只不过后来医好了而已。
时间也不远,就在不久前。
挡兽事件发生后,大抵她惨烈的伤势以及那句“若非你不肯医好我的脸我又何必铤而走险”勾起了辜百药的内疚之心。
而且几年时间,足够辜百药了解她的为人,那阵子史殷奇的表现大约也让他看清了自己已不是非火绒膏不可,所以在她脱离生命危险、肩伤稍稍愈合,辜百药就另给她调制了药膏……
谁知用了那药膏,疤痕非但没消,反而红肿溃烂。
菖蒲屡屡劝她停用,姜佛桑置若罔闻。
解铃当然要找系铃者,“对症下药”恰巧她也略懂皮毛。菖蒲不信任辜百药,姜佛桑却是了解他的。
坚持了越有半年,疤痕从腐烂到新生,果然见了效果。
脸虽治好了,她暂时也用不上了。
不过多一条后路总不会错。
万一事情不如预期顺利,万一史殷奇很快把恩情抛之脑后……
正回想往事,忽有微风拂面。
定睛发觉,不是微风,是呼吸。
扶凤炽壮着胆子凑近,面对着面,把几年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姜家阿姊,我娶你罢!”
停了停,急急又道:“我已十八,早可以娶妻成家了。”
第595章 有何干系
他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跳脱。
“我不可能嫁人了。”姜佛桑摇了摇头。
“为何?是因为国君?”扶凤炽道,“他有那么多美人,听闻宫城都快住满了,姜家阿姊你又凭何只守着他一个?”
扶凤炽对这个国君实无好感。
当初在登高州他便花天酒地,身边美人从未断过,留姜家阿姊孤清一人,倒也舍得。
“姜家阿姊,你跟他和离了罢,中州那些天子不也有把皇后休回家的?阿姊亲口告诉我的,定不会有错。
“总之他不配你,你与他和离,我娶你!我只要你一个,我一定把你当珍宝捧着!捧一辈子!
“你喜欢看书,我为你建大大的书斋,把全天下的好书都为你找来;你喜欢四处走,我陪你,你喜欢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要是觉得我不够稳重,我也可以快快稳重起来……”
喋喋的保证声中,姜佛桑的神思飘远。
少年人炽热而充沛的爱意,原来他也有。
或许是被家中保护得太好,没经过阴风晦雨,所以整个人都是亮闪闪的,就像一轮不曾有过伤痕的太阳,可以输出源源不断的热意,却又不会把人灼伤……
继父当年对阿母是否也是这般热情痴缠呢?
“姜家阿姊?”扶凤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佛桑唔了声,道:“国君和离谈何容易,再说我也不是王后,谈不上和离。便是真有离开宫城的一日,我也不会再嫁。”
扶凤炽大失所望,满脸不解。
琢磨了一会儿,双眼一亮:“我嫁你也行啊!”
反正家中有阿姊顶着,有他没他都行,只要能跟姜家阿姊在一起就行!
似觉筹码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自带嫁妆,有登高州呢,定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姜佛桑神色微动,目不转睛盯着扶凤炽。
他是察觉了什么,还是……
随即便意识到自己是多虑了,扶凤炽并不是心有城府之人,他就是这般性情。
随口问了句:“你这次偷跑出来,你阿姊知不知道?”
扶凤炽点头。
他离家不久阿母便发现了,让阿姊带人来追。阿姊明明注意到他藏身之处,装没看见,放了他一马,不然他根本到不了逐鹿城。
姜佛桑若有所思。
“姜家阿姊,你意下如何?”
“若为了嫁妆,我娶你阿姊不是更省事?”
“阿姊倒是说过,她若为男儿身,定非你不娶;你若为男儿身,她非你不嫁。可惜都不是,便宜了我——”
“我虽不如我阿姊厉害,”扶凤炽挠了挠头,道,“我阿姊就我一个弟弟,她掌家也不会不管我……”
姜佛桑手拄着下颚,垂眼笑。
逆光中的她周身笼着一层光晕,既清冷又妩媚,尤其这一笑,迷人极了。
扶凤炽看了一眼,又一眼,魂早就被勾走了。
两人都不再言声。
烛花爆了一下,室内的气氛不知何时变了,变得奇怪起来。
“你,”撑着额头的手伸出去,指尖自他下颌划过,“有过女人么?”
看着这样千娇百媚的姜家阿姊,扶凤炽顿觉口干舌燥,浑身似有蚁爬。
脊背挺直,顺着她的动作微仰颈,无意识吞咽了一下。
他当然没有过女人。
遇见她之前,他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遇见她之后,心里突然就起了波澜。
更确切地说,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再不受控制。
虽从头到尾只见到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宛如两潭秋水,不笑时沉静疏淡,笑时又是那般多情,笑与不笑都让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还有她轻柔的声音、温婉的性情,她整个人,她的种种……
扶凤炽也说不上来具体,只知道他突然就开了窍,神魂颠倒至如今。
可如实说了,是不是显得有些……她会否觉得自己仍未长大?
脸色涨红如血,憋出了满头大汗也未想出个合适的答案。
他的纠结心思全写在脸上,别扭又可爱,让人不禁想要逗上一逗。
姜佛桑捏住他清秀的下巴,微微倾身。
扶凤炽只听得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动,声音奇大。
他大气也不敢喘,眼里就只有那滟滟红唇在一点点挨近。
置于膝头的双手握紧、松开,松开、握紧……
那抹红云却突然停了,就停在眼前。
手也松开,而后,唇角弯起。
“放你进来,其实是有话——”
扶凤炽一口气吊着,什么话也听不进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蓦地握住她的肩,依本能凑上去……
砰地一声!
房门被猛力踹了开。
力道之大,整座竹楼似乎都跟着抖了一下。
两人俱是一惊,齐齐扭头看去——
一道高拔的身影直闯进来。
扶凤炽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就到了跟前。绷着脸,神情沉郁,令人无端感到害怕。
萧元度瞥了榻上人一眼。
目光自她光滑无痕地右脸扫过,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