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摇了摇头:“你未必能再活着踏出南州。”
她不可能任他来来去去,任由他一次次带来希望又带走。
她只给他一次离开她的机会,他也只有一次翻悔的机会。
“‘知敬畏、存戒惧,行事三思,再别莽撞’,这是当年你搬离萧家那晚赠我之言,我始终记得。”
萧元度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事:“我在阿母灵前将这块团佩送给你的那日起,就从未想过收回。不管你是不是萧家妇,不管那一纸婚书还作不作数,你都是我萧元度认定的妻子。”
话落,近前两步,另只手朝她伸出,掌心向上:“我心已定,此后没有生离,只有死别。不,生生死死,我们都在一起。”
姜佛桑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酸涩在心中肆意泛滥,沉闷地堵着喉,她说不出话,眼前渐成婆娑。
“阿娪。”萧元度心中一疼,再次唤她。
视线低垂,看着递到面前的这只宽大手掌。她知道它有多沉稳有力……
抬起手,一点点覆上去。
在她把软玉一样的手指轻轻搭在掌心的瞬间,萧元度一把握住、攥牢。
两只手紧紧交握,两双眼睛深深望着彼此。
萧元度收力,一把将她扯进怀。
两人含泪相拥,心中各有一番激荡。
“我好怕,”姜佛桑伏在他肩头,闭上眼,泪落如珠,终于肯向他吐露长久以来潜藏心中的恐惧忧思,“怕你一去不回,留我一个……”
萧元度箍住她细软腰肢,偏首,脸埋在她乌发间,闷声喘息,“我怎么舍得。”
他的阿娪,坚强又脆弱,或许不是那么需要人保护,但他还是想好好对待她、呵护她。
他怎么忍心留她一人面对这世间疾风骤雨,他怎么舍得丢下她一个。
第597章 情关难过
《妙法莲华经》有言: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萧元度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刀口舔蜜,终究是情关难过。
《妙法莲华经》还有言: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亮不再。其步亦艰,其退亦难。
已是如此艰难了,可他仍觉是老天垂怜,才让他们今生得以相遇、相知、相许。
或者每个人都有他的地狱,所以人这一辈子最好不要迷恋上纯粹的事物。
偏偏这些又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愈是不受掌控,愈想要尝试着去弄懂。
于是理所当然地步步深陷。
等到想要逃离之时,爱意已根植于心。
它在胸腔澎湃着、鼓荡着,日夜不休。药石难医,唯她可愈。
他爱姜女,太爱了,无法掩盖,难以自欺。
这爱可以湮灭所有的恨,也可抚平过往一切伤痛,于是地狱也变净土。
就是如此奇怪。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呼吸都是错,怎么都是错。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浑身棘刺、火焰缭绕,也会不顾一切拥之入怀。
乃至露出獠牙,亦觉可爱……
情这东西,不可尽之于言,不可穷之于笔,唯自知尔。
只要姜女好好留在他身边,只要她像自己认定她那样认定自己,他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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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佛桑极其艰难才做下放萧元度离开的决定。
不想他空自痛苦,不想彼此互相折磨。
再有就是,如果权欲之剑真的会侵蚀人心——就像史弼,他与先生也有过很好的时候,最后还是走到了反面无情兵刃相见的一步。
姜佛桑自觉不会成为下一个史弼,但正如辜百药所言,这世上哪有尽在掌控之事。
她不会为萧元度改途易辙,也不愿与萧元度走到虽近犹远虽亲犹疏的那一步,更不想在萧元度眼中逐日变得面目可憎……
那么似乎,唯有放手。
撤掉暗卫,不再听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告诉自己他不是那么重要,这段情也不是那么重要。
走就走好了,消散就消散好了,过去四年没有他不也过来了?
这旬月间的事就像吹过宝鸭池的风,留下的波痕很快便会淡去,很快……
但是他又回来了。
他重新出现在眼前,让姜佛桑下的一切决心都付诸流水。
在见过完整的她后,好的、坏的,光明的、阴暗的,他依然坚定地选择了她。
那只朝她伸来的手,这个温暖如初的怀抱……
他愿与她携手同行,他说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母亲曾说,她和萧元度,一个是北地的骏马秋风,一个是江南的杏花春雨,本该泾渭分明,偏混到了一处。
姜佛桑亦深感费解过,穷极想象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和这样一个人缠到一起。
从一开始就彻底根治了倒也罢了,然随着接触日深、日久,点点滴滴渗入彼此生活,无形的触须探入彼此内心,以为无关痛痒,回过神“疾”已入骨髓。
没有萧元度,她固然能一个人走下去。
但有了他,她会觉得人世尚有温情,此生再如何也了无遗憾。
南州这龙潭虎穴她是离不了了,所以良媪的遗愿她大抵只能完成一半——
这一路崎岖坎坷,余生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放开彼此的手,没有离散、不再错过。
也希望一切尽如萧元奚和钟媄大婚那晚萧元度所愿:“劫难已过,只剩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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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的元日亦是大节,和中州一样受重视。
拜岁、张灯,烧爆竹、饮柏酒……
宫城中更要隆重一些,于万端门外、阊阖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起棚夹路,不仅有灯火观赏,还有通宵达旦的百戏演出。
热闹会一直持续到上元节,而后便是另一番热闹的开始。
上元当晚,城内处处搭设灯棚、系结花彩。
舞狮象龙鸾之属者不下百队,饰童男女为故事者亦不下百队。还有长十余丈的陆地龙船,下有旋转轮,若干伎人在上头扬旗弄鼓、对舞宝灯,最为精彩。
江干多是放水灯者,士女争相捡拾。若得白,则为男兆;若得红,则为女兆。
更多民众会结伴前往以飞来寺、元女庙为首的一众寺庙道观祈福观灯。
飞来寺的花塔颇负盛名,上下遍燃灯烛,可与月比光,称为“赛月灯会”……
不过这些热闹均与姜佛桑无关。她今岁没留宫城,而是去了云淙别业。
众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乳母刚逝,难免伤情,若愁颜不展,国君看着岂会高兴?还不若退避。
史殷奇已令戏场提前开演,正乐不思蜀,闻言仅略作迟疑便就准许了,后又谴王内官过来说了些慰问之语,另赏赐许多珍宝。
出逐鹿城往西行四十里有白云山。
群峰回合,势若层城,每当秋霁便有白云蓊郁而起,远远望之半壁皆素,山名也由此得来。
云淙别业就坐落此间,有瀑布左右夹之,合流行石上,委曲数里,从岩顶喷飞,画面极为壮美。
主院一间屋室内,熏香袅袅,重重帘幕似轻碧云烟低垂。
帘幕之后放置着一张美人榻,榻上有一对交颈的鸳鸯相互依摩。
男人忽然停下,埋首于如玉的颈肩,深嗅着独属于她的幽香和甜腻。
女子的十指插在他的头发里,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朦胧柔媚之色:“阿钊?”
萧元度退开些许,垂眸看向怀中人。
他先来的云淙别业,知道她不会那么早到,便就去附近山岩转了转。
转了一圈回来,就看见榻上静卧着一个天仙般的人儿。
闻得响动,转头睨来一眼,似睡似醒,意态慵懒,无形中撩人心弦,让人生出许多遐想来。
于是将人抱坐在怀……
姜女目似秋水、眸含柔光,也正看着他。
唇色糜红,俏脸红透,颊畔黏着几根青丝。鬓眉之间尽是楚楚丽色,眼眸深处款款深情不遮不掩……
这般叫人怎么把持得住?
缓了这许久,作用似乎也不大。
“我,”胸膛汗湿起伏,深吸一口气,将她抱回榻上,微哑着声道,“我去冲个凉。”
起身欲走,却被从后抱住。
玉臂环住劲腰似藤缠树,如兰的气息拂在耳边,声音绵柔:“等会儿……一起罢。”
第598章 浮日古长
萧元度背脊绷紧,自然听懂了她话中之意。
心脏鼓噪不休,呼吸都是滚烫的,嗓子眼里似能喷出火来。
然想起上回她的反应,还有良媪之事也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