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南州包带山海,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数世,港口所在地的州牧更常致巨富。
处此金山银海,再清廉的人也很难做到无所取纳,而梁集就差把“贪财黩货”四个字明晃晃写在脑门上了。
斡山海之货、役利细民,与市井子孙争为奸利……
若只是贪倒也罢了,只是贪的话,在重开博易场一事上他应当比姜佛桑更上心才是。
等到博易兴盛起来,番舶一至,下碇税、阅货宴……这些皆需经过官署,每过一舶,他少说能得钱数十万。
此外还有多种兴利取利之法。
他却宁肯坐失良机,那当初又为何那般积极?
事出反常必有妖邪。
“我给了他机会,看样子他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要么所图更大,背后靠山也不小。”
“他的靠山不正是大王?”
姜佛桑摇了摇头。
这些天她陆续见了姜记商铺的一些暗线,再结合之前得到的消息,已经证实了心中猜测。
“那日博易场上你也看到了,占南国商贾居多,城内也有不少占南国蕃客寄居。根据故临国蕃商所述,他们本有十余艘船舶,途径占南国附近时遭到袭杀,只有两艘逃出生天。”
菖蒲道:“会否记错了?婢子记得女君说起过,三佛齐国才是往南州来的海道要冲,诸国蕃舶经由其境若不入其国,他们便会出师尽杀。”
“三佛齐国只是图财,过境留些货品财物便不会多与为难,且三佛齐距离大成甚远,没必要与大成为敌。占南国……”
距离大成甚近的占南,显然就不止是图财那么简单了。
大越时两国就常有摩擦,南州陷入动乱的那些年占南国境内也不安稳。
直到去岁王位更迭才将结束,发现北边的大成立国不久三易其主,占南的新国君不免就蠢蠢欲动了。
只不知那边究竟许了梁集多少好处。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叛国了。
梁集本是大越一小吏,后来临阵倒戈为大成效命才换来了这个州牧之位。
当然,站在大成的立场,他是弃暗投明。
那么如今是再一次的弃暗投明么?
“若真是这样,”菖蒲神情严肃起来,“女君,此地不能久留,咱们得快快离开。”
姜佛桑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打算过个生辰再走。”
生辰?菖蒲一脸茫然。
女君没有庆生的习惯,而且女君生辰早过了……
“那些孔雀花株可都装船了?”姜佛桑问。
菖蒲回神:“已装载好。”
来容奇州最大的收获就是在此地发现了孔雀花。
女君嫌种子长出来太慢,找了当地最好的花匠,直接让连根带土起出来。
姜佛桑把批复的奏表递给她:“一并送往东宁,要快。”
第647章 一船情意
休屠盯着人把那一船孔雀花株分别栽种在营寨和新府邸的墙阴处。
挥汗掊土的两个军卒问道:“将军怎地突然讲究起来了?”
私邸栽花也就罢了,连营寨也栽上了。
休屠嘀咕,这算什么,少夫人送来的,就是让五公子日日戴身上,他必然也甘心乐意得很。
“少废话,赶紧的。”
萧元度正在听亲随回报东宁那边的情况。
面沉似水,浓眉紧拧:“再说一遍。”
负责往容奇州送奏表的的亲随把自己在行宫里头的所见所闻一一都说了。
萧元度点了点头,眉心一点点舒展开,面色也恢复了平和。
抬手把人挥退后,踱到长案后坐下。
容貌秀美的男侍人、男乐师、男舞伎……而已。
姜女早便与他交过底通过气,有什么好在意的?他一点都不在意。
休屠忙活完前来回话,才入院就听砰然一声巨响从屋室传出。
与此同时,梁集也正在府上大发雷霆。
原以为这个琦瑛妃不会比国君更难伺候——是不比国君难伺候,可史殷奇再难伺候,一旦号准了脉,自有一套对付他的法子。
琦瑛妃呢,简直无处下手!
弄不清她喜欢什么,也弄不清她不喜欢什么,绞尽脑汁费劲琢磨,还是个云里雾里琢磨不透。
不管了,讨她好总没错。
然再多珍宝捧到她面前也不见她动一下眉头。
以为她对自己抱有敌意,似乎又不像。
就拿博易场突发的那桩事来说,琦瑛妃明明听得懂蕃语,知道发生了什么,虽无论如何他都有应对之法,但若琦瑛妃执意治他罪,他也不可能完全摘得干净。
琦瑛妃却没有追究他的过责,只随口问了那么两句。过后派人旁听了审讯,对于审讯结果未置一词,也没有进一步插手干预的意思……
梁集心中的石头未及放下,琦瑛妃又把他叫了去。
“博易场重开已近一年,无甚成效,既是下面人的过失,管理混乱至此,你身为州牧也难逃其责。”
梁集抢先一步道:“大妃训斥的是,下官近几日一直在静思己过。”
“那么博易场就先关了罢。等你思过完,腾出手来把各方人事都理顺了,再重开不迟。”
“这……要不要请示大王?”
“我此行代表大王,博易之事也由我全权裁决,梁州牧对此有何疑议不成?”
“臣……”对上那渊深浩渺难于窥测的一双凤目,梁集垂下头去,“不敢。”
“那便好。吩咐下去,自即日起,一应博易悉皆停止,所有蕃商蕃客限五日内离境,不许托故稽留。”
梁集还能怎么办,只能照做。
内里别提多愤懑。一颗心总这样松一下紧一下,今日一个甜枣明日当头一棒,谁受得了?
况且重开港口重心本不在博易,这么一来计划全打散了……好在没把话说死,港口仍有重开的可能。
罢罢罢,且把人敷衍走了再说。
偏琦瑛妃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近几日悠游山水之间,瞧着心情大好。
她身边的宫令还有意无意地跟他透露,琦瑛妃生辰要到了,就在本月十五。
梁集冷笑:“以为多有清操,竟在这等着。”
梁集最宠爱的姬妾走过来偎进他怀里,纤手游蛇似钻进衣襟给他顺气。
“大凡能靠钱物送走的,都不是难缠的神。使君为她办一场盛大的生辰宴,如她所愿也就是了。现下这情况总比她发现什么的好。”
“你以为我真怕她发现?”梁集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真要是那样,索性豁出去了!她既来了容奇州,就再别想活着回王城。”
随即不满道:“也怪你那个主子,不然我岂会再受这憋屈气。他到底打算何时兴兵?”
姬妾心知占南国内的局势虽不算水深火热也未好多少。
论国力,占南尚不及大成,若非大成接连更换国君、现任国君又是个昏碌之主,让大王窥得一丝可能,否则近年内恐怕都不会打大成的主意。
对内既要把王位坐稳,对外又要图谋大业,自然是谨慎为上。
不然去岁史殷奇出巡途经容奇州时就可下手,但除去了他,逐鹿城那边即刻会有新君补上。
若换上一个英明有为的君王,得不偿失。
这话却不能跟梁集明说。
眼波流转,劝慰道:“图谋大事需得耐心。那个可恨的东宁王蒲膺已经拔去,现在你们的国君与西雍州已成僵持之态,待到将昆柱王也铲除……快了。届时使君裂土封王,可别厌弃了人家。”
这话算是说到了梁集心坎里。
蒲膺身为从龙之臣兼且手握重兵,一贯的嚣张跋扈,明明大家同为州牧,梁集见了他不得不卑躬屈膝也就罢了,还要遭他言语羞辱。
开设博易场一事若非蒲膺懒得兜揽也轮不到他。
话又说回来,不是蒲膺一口一个叛主二臣,梁集恐还下不了决心与占南王搭上。
不过他也是权衡过的。
就史殷奇那副德行,史家的江山行不远。
将漏之船,他当然不会傻到还待在上头,及早投新的靠山,操作好了便能更进一步。
可不要小瞧这一步,他不就是这么一步步爬上来的?
蒲膺已死,等除了昆柱王,让浑水再浑一些,更十拿九稳。
“放心,绝少不了你的好处。”梁集揉捏起怀中美人,“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了行宫里那个麻烦——”
他想了又想,总觉得就这么放人回王城不踏实。
直接杀了又有打草惊蛇之忧……
“倒也容易,”姬妾气喘吁吁道,“拿住她的把柄。”
“我倒希望她有些把柄落我手里。”
往行宫里安排的那些男侍不能说没有这层意思,可惜没起到用处。
姬妾眼珠一转:“琦瑛妃好似往东宁送了一船花株?”
“是有此事。”梁集面露不屑,“邀买人心的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