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所以上天的手段才是最高明的,凡人的智慧根本无法和天斗,所有自以为的聪明都是愚不可及,汲汲以求到最后也不过是走向宿命……是这样吗?
那么她前生不出恶言、未有恶行,不用机心,最后又缘何落得那般下场?
是因为因果注定?
若然注定如此,那还是要斗上一斗的。
有些阴影或许从来不曾褪去过,前世的阴霾或许会始终笼罩,但不斗、不赌,她也到不了今日。
逆天而为又如何?谁能甘心一生败于“注定”二字。
手举高,攥着的棋子自掌心一颗颗坠落在棋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白分明映入眼底,她一瞬不瞬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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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度坐镇沧州,忙着处理战后事宜。
诸如张榜安民、遴选良才继续为大宣效力等等。
还有与姜女事先商定的一些适当折中的方案:不任意诛杀,安抚拉拢沧州大姓,许诺会继续重用他们。先维持相对的稳定,而后再慢慢加强控制……
忙完这些,又抚定了几起继发叛乱,在确定沧州局势趋于平稳以后,留下几员得力干将以及足够多的兵力戍守,这才班师凯旋。
星月兼程,于十月初抵达逐鹿城。
郊迎、献俘、祭祀天地,论功行赏、抚慰亡属、昭告全国……
彻侯邬钊,征沧州、伐占南,战无不克,功勋卓著,进位大将军,改封威德王,同时领任沧州牧,就此成为朝中最有威望的藩臣将领。
一应流程走完,入夜还有庆功宴。
萧元度却等不到晚上了。
他入了秘道,想即刻就见姜女。
沿着秘道疾步如风,却发现尽头已被封堵住。
石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他面色一变,心一沉,豁然转身,一路狂奔出了秘道,直奔宫城而去。
出坊门不远即是承华门。
虽说他与姜女的关系人所共知,但眼下是白日,承华门也不容朝臣出入,坏了规矩的事终归不妥。他固然不介意别人说他居功自傲,却不想给姜女带去麻烦。
遂让从人备马,打算从宫城正门入。
孰料到了之后却被戍卫以“国君未曾召见”为由拦下。
萧元度心中的不安扩大。
白日行献俘礼时隔着距离,姜女又带着冕冠,他不曾看清姜女面容。
为何封秘道?为何不见他?
莫非……
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症结。
姜女曾问过他,若果还走到前世那一步,他会作何抉择。
萧元度告诉她,在她与萧家之间,他选她。
姜女那时说她不敢赌。
萧元度知道她怕什么,她怕自己会做出和前世一样的选择。
碍于此,中州来人之事萧元度本打算自己解决掉,免姜女悬心,也是证明给她看。
过了两日方才想起还有个监军使在。
询问得知监军使已把此间事如实奏报。萧元度当时就觉不好,赶忙写了封信让人快马送出。
姜女是没收到、没看,还是不信?
不可否认,同样的事纵使前世已经经历过一回,当那份意味着萧琥命不久矣的脉案以及母亲的遗物摆在他面前,还是很难不为所动……
但他未曾有过片刻动摇。萧琥的意图他知道,他欠萧家的,前世今生也该还够了。
只是这阵子他难免有些心事重重,这般状态传进姜女耳里,姜女会作何感想?
萧元度开始有些慌了。
秘道被堵,巍峨的宫城将他与姜女分隔两下,姜女不愿见他……
深切的不安与蔓延的恐慌全都化作了怒火。
他强忍着火气,锋锐的视线盯着拦阻他的戍卫:“你速去呈禀,就说邬钊求见。”
戍卫为难道:“威德王,大王不在宫中,要不你稍后……”
这些在此刻的萧元度听来全是搪塞之辞,脸色愈发难看。
不愿再听废话,搡开他就要直入。
即便他而今已是雄视四野威震八方的威德王,戍卫们对他也甚是敬服,然擅闯宫禁却是不行。
眨眼之间,数十卫士涌过来,抽刀将他团团围住,“威德王,别让卑职为难。”
萧元度立于当心,冷眼扫视——
形势一触即发。
“住手!”
似霓跳下马车,急跑过来。
挥退戍卫后,先对萧元度一礼:“五——”
“她在哪?”萧元度打断她。
“女君的确不在宫中,才方去了一个地方。”
萧元度皱眉审视着她。
似霓就差举手发誓了:“婢子刚刚去威德王府就是为告知五公子此事。”
还未到建春坊就见五公子飞马而过,赶忙命驭者调头,幸而赶到的及时,未闹出事来。虽然五公子已在暴起边缘。
似霓不敢再耽搁,伸手请道:“五公子请上车,女君在等你。”
也不说什么地方,只说姜女在等他。
萧元度又怕什么呢?只要能见姜女。
撩袍登车之际,回睨一眼,“秘道为何封堵?”
似霓笑:“女君说那条秘道再用不着了,从今往后,随时随刻,五公子可正大光明出入宫城。”
-
萧元度跃下马车,微微一愣。
竟是雁苍山附近。
马车所停是南山脚下。
他心底一动,仰头望着山顶方向。
没等似霓再说什么,抬脚上山。
脚步起初很快,到了半山腰逐渐慢下来。
其实在去东宁赴任以前他就猜到了。
感叹命运诡谲奇妙之余,也格外想骂天。
若然一开始就知道姜女便是他要找的人,他何至于做出那些事?
他折腾来折腾去,竟都在阿丑眼皮子底下。还不止一次告诉她自己早已把阿丑放下……
总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以及别扭心虚。
觉得自己有目却似无珠,怕姜女为此笑话自己。此外大约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想着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再与姜女开诚布公——今日恰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风中送来悠扬的琴音。
屏息静听,是熟悉的。
他在草庐养伤时听过,听过不止一曲。
当年在琼芝别苑,他让樊琼枝翻来覆去弹的那几曲都是阿丑曾弹过的。
只有一曲,樊琼枝不会。
而这一曲恰是萧元度最喜欢的。
不似那些高雅的云里雾里神神道道的,他觉得这曲子让人听了心里甚是轻快朗朗。
但阿丑很少弹。唯一的一次还是一个小童的生辰,小童央她弹的。
惠奴说她并不喜碰琴,是辜百药告诉她琴音可安抚患者、缓解他们的病痛,让他们临走能安乐一些……
萧元度就让惠奴转告阿丑,等他复明那日,能否把那支曲子再弹上一遍。
她那句“你若真是有意,到了那天就当着我的面再把这话说上一遍”,他可还牢牢记得。
这有何难?
等拆了纱布,他就正式求娶。
多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啊!弹这支曲子才最应景。
萧元度回过神,山道已尽,琴音如在耳畔。
前世没听到的,今世终是听到了……
山顶,断崖边。
一人,一琴案。
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有脚步声临近。
一曲终了,姜佛桑拂衣而起。
葛布素服,纱巾遮面,一如前世临死时的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