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然看着已露油尽灯枯之相的父亲,只好把劝阻的话尽数咽下。
正打算依言而行,萧琥叫住他,看了眼曹管事。
曹管事会意,很快去而复返,把巴掌大的紫檀锦匣连同萧琥的脉案一并递给萧元胤:“这是主公的脉案,这是邬夫人的遗物,主公随时带在身侧……”
萧元胤缓缓伸手接过。
以情动之的下一步,该就是以间离之了罢?
再下一步又是什么。
“父亲。”片刻后他抬眼,“若五弟最终决定永留南州,为大宣效命——”
室内死一般的静。
“萧家基业,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喘息声粗且重,一字一顿。
萧琥偏过头看着长子,又像是透过长子看着另一个儿子,蓬头散发,却难掩满面肃杀之气:“没有人!”
萧元胤的心沉下去,沉到看不见的地方。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想。
大业为重。
不管是五弟,还是他,甚至是父亲自己……都要为此让步。
大业面前,没有不可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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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彰看完京陵来信,锁着眉头进了樊琼枝的院子。
还未入院就听到一阵悦耳的琴音。
进得门来,抚掌赞道:“琴技又精进了。”
琴声戛然而止,樊琼枝眼帘低垂,螓首轻摇,却什么也没说。
不疾不徐起身,为他斟了盏茶奉上。
萧彰接过茶盏搁置一旁,揽她入怀,“夫人可有再为难你?”
樊琼枝笑了笑:“女君宽和,哪里会为难妾。”
何氏有副好性情,然再好的性情,看着曾举案齐眉的夫主移情变意,一心扑在一个姬妾身上,也难做到无动于衷。
不过在樊琼枝当着何氏的面喝下那碗绝子汤后,所有为难与较劲便都停止了,她的耳根也清静了。
“夫主有心事?”
“就知瞒不过你。”萧彰把信中的事与她说了。
曾经的五堂嫂变成了一国之君,萧彰到现在也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记忆里逐渐模糊的身影很难和那个传闻中的人对上号。
低头看怀里人,她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怔神,但是这样的她和他记忆里的人更像了。
萧彰吁出一口气,他还是喜欢这个样子的五堂嫂……
语气又高兴起来:“伯父他撑不多久了——”
樊琼枝根本没在听他说些什么。
大成亡了。
不是烽烟四起,没有群雄鼎峙,也不是那个大越四王子……
是姜六娘。
她没死,她真地去了南州,还灭了大成,成了南州的君主……
樊琼枝的脸上倏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
萧彰停下。
少见她这般,不禁纳罕:“笑甚?”
对上他的目光,樊琼枝笑意加深。
抬手抚上他的脸,呢喃般轻语:“妾是替夫主高兴啊。萧琥一死,萧家必有一场动荡,乱起之日便是易主之时。不仅萧家,这天下也早晚都是夫主的。”
这话萧彰听了虽则高兴,想起与父亲在书房的谈话,还是摇了摇头:“萧元胤也不是易与之辈,可能还要继续忍耐上许久,不过时机总会来的。”
樊琼枝偏靠在他肩头,透过大开的南窗遥望着蓝天之上薄薄的几缕云,心也和那天那云一样明亮轻盈。
是啊,时机总会来的。
但机运绝对不会是萧家的。
再等等罢,再等等……
她等着那一天。
她相信,那一天一定会来。
第689章 春华秋实
这日,沧州那边又有消息送至。
当其时姜佛桑正在批阅商泉陵呈上的大宣律草案。听宫侍念完,悬腕停笔良久。
墨汁滴落在纸面上,染脏了草案。
她回过神,蹙了下眉。
“朝会时辰要到了,女君且去更衣,婢子来收拾。”
姜佛桑嗯了一声,搁笔起身,面色已然如常。
似霓正要去处理被弄脏的草案,突闻一阵惊呼:“大王!!”
她心口一紧,蓦地回头,就看到女君倒下去的身影……
似霓伫立在槛外,忧心忡忡地望着殿内。
三天前女君突然昏倒,直过了两日才转醒。满宫的医令医丞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猜测可能是劳形苦心所致。
女君有多操劳似霓再清楚不过,不仅是案牍劳形,一颗心更牵着沧州那边……
可再劳累也不至于如此,连着昏迷两日总该有个说法。
似霓当真是被吓到了,又让人去请了辜百药来。
辜百药答应了“培医计划”,离开山海苑后去了趟西雍州,日前才回,正要去专门为他而建的医学院任教。
诊断之后,他少有的露出疑惑之色。
虽然最后他也说了女君的身体应当并无大恙,但这“应当”二字让似霓仍不敢掉以轻心。
又望去一眼。
女君寝衣垂发坐于棋枰前,对面空无一人——这种场景以往不是没有过,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女君格外的……像是有无尽的孤独萦绕在周身。
踌躇片刻,迈步入殿。
“女君怎就下榻了?这种耗心费神的事还是等把身体养好——”
姜佛桑视线低垂,面庞白的毫无血色,唇色也极淡。临窗而坐,日光照耀着,整个人像是透明的。
“无碍。”
“要不婢子去请国夫人来与女君对弈?陪女君说说话也好。”
柏夫人到南州不久便被尊奉为国夫人,位在王公之上,食汤沐邑。
姜佛桑摇头:“不必,免阿母担心。”
“那不然,不然就去犀游苑走走,或、或是山海苑。”
执子的手停在半空,低垂的视线终于抬起看了她一眼。
似霓埋下头。
过了一会儿,听到子落楸枰的声音。
还有无情无绪的一声吩咐:“退下罢。”
似霓退到廊下站定,有些懊丧。
她知道女君心结所在,还在沧州监军使送来的那份奏报上。
军中本不设监军使,是五公子自己跟女君提的。
五公子言,有些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时候少一事却不如多一事,他不想做那功高震主之臣,也免得将来两人因误解而生隙、有人趁机搅浑水……
女君念及祸始于微,防微杜渐倒也好,便就同意了。
派置监军使的同时,严命只准对战役过程及结果进行监察,不许监督镇臣,更不许掣肘统帅。
随军沧州的监军使一直本分行事,是五公子找到他,让他把自己在军中的日常全都写上。
他行军作战少有闲暇,又恐王城这边挂肚牵肠,自己在信中来不及详述的,便干脆让监军使代劳了。是以每次的奏报都是厚厚一本。
这次的奏报和往常并无两样,止末尾綴了一句:“……中州来人至褒陵,彻侯本不肯见,那人不知拿了什么出来,顺利进了刺史府,彻侯与之闭门密议多时……”
五公子则未有私信来。
今日晨起似霓问过女君,要不要派人去沧州一趟?
女君道不必。
似霓有些揣测不清女君心意,想分忧也不知从何分起。
“……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的不二法门是不要去赌……”
胜负已近分明,脑中忽然出现这么一句。
姜佛桑垂眸盯着棋枰,张开五指按于上,缓缓收拢。棋局被搅乱。
“贞士无心徼福,天即就无心处牖其衷;憸人着意避祸,天即就着意中夺其魄。可见天之机权最神,人之智巧何益……”
志节坚贞的人虽没有致力于追求福祉,老天却往往眷顾他们,让他们在无意间获得福祉完成所愿;阴险狡诈的人尽管想尽办法躲避灾祸,上天却在他巧用心机时夺走他的魂魄,让他们无法逃脱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