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她沉默片刻,绕过了这个话题:“如你所言,萧元胤若上位,南州与中州将进入一个相持阶段。”
商泉陵颔首:“最好的结果是停战交好,互通使者。非为臣属,而是约为兄弟之国。”
在这一阶段最该做的就是韬戈偃武、息军养士,增修文德、待时而动。
是以修好中州是必要的。剖符定约之后,中断已久的商贸往来便可接续上,这样两国都受益。
提防亦是必要的,也必然是相互的,所以交界的关口仍然需要重兵防守。
这一切当然不会是久远之计,重点还在于最后的“待时而动”上。
南州虽傍山靠海有险可据,却是利守不利攻,换个角度来看亦是对自身的封锁与捆缚。
不想他日成为别人盘中食也好,自身想要成就一番霸业也好,必下沧州。
以此为依托,进有建瓴之利势,退有重险可蟠据。鼎足之势若成,则中州可图。昔日汉高祖不就是如此这般定的天下?
不过,两国修好之前,就沧州这块争地恐怕还有的扯皮。
却也不惧,办法总是有的。拖延到萧家代燕,还凭何要回燕朝的领土?真要那么算,百多年前当时的沧州之主还曾举沧州归属大越。
旧账是扯不完的,大家都要往前看。
“兄弟之国。”姜佛桑笑笑,“或许罢。”
萧元胤在位时尚好说,等萧元胤不在了,南州与中州必有一战。
要么中州一统后挥师南下,要么中州再次陷入动荡,南州趁势兴兵北上……
而这中间的时间,便是南州积蓄实力发展壮大的绝好机会。
诀窍她亦知晓:止戈兴仁。
兵戈可兴,是为以战止战。因为实力永远是维护正义的矛与盾,国家的尊严永远只在马蹄之下剑锋之上。
却不能擅兴。否则必致三军劳累、百姓难安;若然费功无成,亦必使得内外凶凶海内愁怨。
凡经历战火的土地,唯有与民生息才能平复战争带来的创伤,也唯有商贸地流通方能拉动快速地发展。
止战之后,民生钱粮、变风易俗、同文共轨等都是值得关心的事。
还要扶持一大批出身底层的官吏,让他们在地方上成为她的触角,让她的恩泽遍施大宣的角角落落。
还要腾出手来巩固边防,进一步发展对外贸易,同时逐步实行集权。待到把大宣打造成铁板一块,合内外之心,成巩固之业,再合纵连横、远交近攻……
总之,任中州接下来如何争夺纷争,大宣只管埋头好好发展。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富国强兵、以图来日。
然而萧琥,以及萧家,会给她这个时间吗?
商泉陵接着道:“萧家内部又岂是牢不可破的?萧琥在时不显,萧琥去后但有丝毫裂隙,萧家终会走向分化瓦解,同室操戈、互相攻伐……萧元胤或能擒纵自如,他的后人却未必。后人若再失其鹿,届时各方刺史郡守将军皆参与到这场权力争夺中,杀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军阀混战割据又将延续……”
“你这些毕竟也只是推测。”姜佛桑神色淡淡。
“大王说得是。”商泉陵一笑,“推测只是推测,也不能只把希望寄于对手,打铁还需自身硬——
“沧州沃野千里,物产丰饶,又有着庞大的人口,其人悍勇、多劲卒……这些都可转化为国家的财富和军队的战斗力。
“对外商路是一国繁荣的根本力量所在,鼓励海上贸易,也要全面为这条贸易之路护航。大宣在海上的势力与影响可以占南为起点,就此崛起……这何尝不是另一条逐鹿之路呢?
“大王通过太学馆发布出的不拘一格惟才是举的募贤令已遍传南州,甚至是中州。感受到大王求贤若渴之心,大量贫苦出身富有才华的人、不被重用的边军武人以及被朝廷排挤的失意文人,纷纷前来投效……”
无论贫富、出身,只要有德行具才干,只要有为大宣效力的心,就都有机会出将入相。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当上升通道被堵死,想要出人头地却无门无路,谁还会介意在南在北、统治者是男是女呢。
“附者日月而至,国家贤材济济,圣王量能授事,四民陈力受职,是以朝无废官、地亡旷土、邑无游民……”
商泉陵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情景。
“臣斗胆再推断——政通人和,恩信大行,是大宣走向强盛的开始;四疆清晏,远迩来同,则是大宣必然的归路。”
好话谁都爱听,何况是有理有据的好话。
“孤倒希望真如你所言。”
想到萧琥,心情不免又有些沉重。
萧琥快要死了。和天子一样,都比上一世更早。
他也算枭雄一世,戎马半生、中道崩殂,最终还是难敌天命。
除了命,还有势。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前半程披荆斩棘乘风破浪,锐不可当。但当抵达一定的高度之后,人力所能为就有限了。雄兵猛将、广阔的地盘,再精绝的谋略、再炉火纯青的权术,都敌不过大势所趋。
若干年后,这个势会在别人还是在她?
上天又会给她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
多少年都好,尽她所能,即便最终也无法令得四海升平,至少也要打造出乱世中一片难得的乐土。
或许她到不了的地方,后人可以踩着她的肩膀到达。
-
“你,再说一遍!”
“父亲息怒。医官说过,你的身体……”
萧琥欠起身,一把揪住萧元胤前襟,怒目圆睁:“我让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萧元胤无奈:“大宣的国君正是姜六娘,夺取沧州的也不是别人,是五弟。”
第688章 一定会来
萧元胤其实也正处于极度得震骇之中。
关于大宣这位女国君,南州民间有许多传闻,可谓两极分化。
有人说她专欲好战倒行逆施,有人说她心术狡鸷寡恩寡德;也有人说她励精图治任贤革新、明治善理勤政爱民……
这竟真得是他那个五弟妇?
萧琥死死盯着他,目光极为可怖,面皮也逐渐发紫。
忽而仰首哈哈大笑:“姜女,姜女,好个姜女啊!”
胸腔震动,又引得一连串的巨咳。
萧元胤见状欲要扶他躺下,被萧琥一把推开,“拿笔来。”
数月前就闻知南州再次改天换日的消息,史家第三任国君禅位给了自己的后妃,简直亘古奇闻。
却也没有过多留意。北凉的事、崇州的事、朝堂的事,每一样暂时都比万里之外的南州更值得关注。
过去一年多,萧琥也并不曾刻意探听五子萧元度的消息。
心里有气是真,对他也确是失望透顶。更恐强留他下来总有一日他说的那些话会成真,毕竟对这个儿子的秉性萧琥自认有足够地了解。
想着让他冷静冷静也好,也是认定了他要么去南地找寻姜女要么去九牢山——他以为他做的那点事当真瞒得过他老子?
然而他并不在九牢山中,也不在南地,似是人间蒸发了。
再联想到南州的那桩奇闻,大宣的女国君好似姓姜……
大宣派兵攻沧州,主帅名邬钊……
邬钊,邬钊。
萧琥捶着床榻又是一阵大笑。
笑罢,双目陡沉:“悔没有杀姜女于北地!”
孤月凌日,一切正如郑敬所预言。
萧琥是既庆幸又悔恨。
庆幸当初的决定,不然姜女若是留在萧家,那改的将是萧家的天换的也是萧家的日。
可他终究是大意了,放走了一个祸患。
他以为,一个小小女子,能翻起甚么风浪?结果她掀起的是滔天巨浪,还把他最神勇惯战的儿子给勾走了。
那个逆子为了她不惜自逐家门,甚至弃了萧姓……
“他不肯为萧家打天下,倒肯为了一个女人——”
老五若在,阻北凉、进京陵,萧家的损失不会如此大,进程会更快。沧州也不会丢,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把扈家也给拿下。
可他偏偏……若是他自己立业倒也罢了,王位上坐的却是姜女!
他二人现在甚至都算不得正经夫妻。
据探回的消息,南州民间到处都流传着国君与彻侯的风流韵事,谁都知道彻侯邬钊是国君的入幕之宾……
萧琥越想越恨怒不已。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担忧全都是有道理的。
姜女城府深阻,分明是在利用老五为自己的野心铺路!
她控老五于鼓掌之间,想让老五为她所用有的是手段。
然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皆然之理,老五将来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搁笔,吩咐萧元胤:“立即派人马赶赴江州,把柏夫人给我请来。”
“今年三月裴守谦便辞官携家人离开了江州。京陵姜氏一族也对外宣称姜六娘姜七娘早已亡故。”
萧元胤停了下,道:“父亲,没有柏夫人,单凭姜族威胁不了姜六娘,此关口也不宜动京陵高门……”
萧琥一口郁气堵在心头。恨至极处,怒火攻心,弯腰撑案,蓦地吐出一口黑血。
“父亲!!”
医官进进出出,一直到掌灯时分萧琥才转醒。
“你,去,”萧琥比之先前又衰竭了许多,连发怒的余力也没了。他躺在榻上,望着承尘,断断续续道,“派人,去沧州,带我手书,给、给那逆子——”
萧元胤迟疑。
当年五弟妇葬身漳江的消息传来五弟如何发疯的,之后几年又是个什么状况,他仍历历在目。
而今五弟妇尚在人世,五弟也找到了她,萧元胤不认为五弟还会因为父亲的一封书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