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那可真是太不巧了。”姜佛桑附和着,若有所思。
申屠竞干笑几声,借低头喝茶掩饰尴尬。
好在这个小嫂子没有再围着商船打转,转而问起他和萧元度是怎么相识的。
“嗐,说来还要多亏我那老娘——”
虽说申屠竞一直想不通,老娘为何不给自己托梦,反而千里迢迢跑到棘原托梦给别人。
但这兄弟确实如天赐的一般!拳脚上棋逢对手,言谈也极为投契,甚合他心意。
明明才相识不久,他却常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亲兄弟也莫过于此了。
申屠竞明白了老娘的苦心,也不去想老娘是怎么摸到棘原的了,只当自己前番烧的千里马起了作用。
姜佛桑忍俊不禁。
此人颇具豪杰之气,不想心性竟是如此简单。托梦?怕是萧元度别有所图,调查之后才设法接近。如此费心筹谋,当然会令人觉得一见如故。
她也不戳破,接下来又聊了些买卖上的事。
申屠竞暗中叫苦不迭,他的买卖哪是能摆在太阳底下聊的?!
又怕漏了馅惹她惧怕,再与大哥因自己起了龃龉,“那个,嫂子,你别一口一个尊驾,叫得我好生不自在。”
姜佛桑想了想,道:“不然我唤你申屠兄?”
申屠竞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你毕竟是大哥的……”
“那咱们就各论各的。你毕竟年长许多,我怎好失礼——”
她软语相商,又羞涩一笑,申屠竞哪还坚持得下去,只好依了她。
萧元度负手进来时,就见两人一口一个“小嫂子”,一口一个“申屠兄”,相谈甚欢。
申屠竞见到他却是如蒙大赦,赶忙起身:“大哥来看嫂子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姜佛桑笑盈盈目送他离去,这才看向面无表情的萧元度。
“夫主来了。”
萧元度也不应声,走到她对面坐下。
那场雪并没有很大,隔日便放晴了。
今日也是天朗气清,没什么风。
舱室开了小窗,姜佛桑坐在窗下,将曲状凭几置于身后,就这么倚靠着。
阳光甚好,晒的人懒懒的,她一举一动都透着倦怠,却别有一种风流袅娜之美。
从萧元度的角度看去,病中的姜女,许是精力不济,伪饰少了许多。
光影投在她苍白的面容上,让他想起四月间京郊打马时经过的一树梨花。
洁白的花朵绽放于枝头,春寒料峭中带着几分瑟瑟,可爱又堪怜。
他于花草上向来少留意,不知为何这次偏就记在了心里。
甚至还记得那花树的香气并不浓郁,闻起来却甚是妥帖,就像日日给姜女喂药时,她身上的气息……
萧元度收回视线,目光投向窗外。
春融刚从庖室把药端来,鉴于五公子的习惯,仍把冯颢也叫了来。
萧元度今日却似兴致不高。
确切的说,他这两日都是如此。
只是今日心情显得尤其糟糕。
就见他伸手接过药碗,垂目搅拌了好一会儿,这才舀了一勺递过去。
姜佛桑顿了顿,张口喝下。
双眼一瞬不瞬盯着他,倒想看看这人耐心能到几时。
萧元度皱了皱眉,目光与她对上,眼底看不出什么,眉心却是纠起一个疙瘩。
休屠不知二人间暗潮涌动,欣慰的感叹了一句:“公子喂药是越发顺手了!”
头两回还经常弄洒到少夫人身上,现下已能做到点滴不漏。
不料萧元度闻言却是面色大变。
他将药碗重重搁在几上,豁然起身:“既然已经无碍,药还是自己喝罢。”
姜佛桑被他突如起来的转变弄得怔了好一会儿,随即弯了弯唇:“应当的,这几日有劳夫主了。”
萧元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的冯颢,一言未发,阔步离去。
休屠回去就发现公子负手立于窗边,沉着脸。
“我去之前,她与申屠竞都聊了什么?”
休屠愣了一下,回:“就是闲谈,少夫人和公子这个结拜兄弟还是挺聊得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申屠竞提了坛子酒过来,与他聊起了“小嫂子”。
先是用他那贫瘠的词汇将姜佛桑夸得天花乱坠。
末了,醺醺然、无比歆羡地拍了拍他的肩:“大哥,你可真是,嗝!有、有福气!”
萧元度喝得也不少,越喝越心烦,索性往榻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
“公子?”休屠在一旁问,“晚间还要不要去给少夫人喂药?”
“不去。”
顿了顿,又补了句:“以后都不去了。”
闹剧也该结束了。
第119章 不敢深想
萧元度心里憋着火,自也不想让那对野鸳鸯好过。
是以这些天专干些添堵的事,譬如喂药、擦汗,甚至在冯颢眼皮子底下与姜女亲近……以为心里多少会痛快些,并没有。
与姜女相处久了,反而愈发烦乱,以至于临到喂药就开始心神不定……
萧元度想起方才进去时她与申屠竞相谈甚欢、笑颜如花的模样,心底微哂,真不知这姜女到底有几幅面孔,她那心上人又是否全都知晓?
再联想到她也是这般带着假面与自己周旋,忽而就觉得没意思。
姜女有情郎是早就知晓的,姜女和情郎私奔也是注定的,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他又何必因为一些男人尊严不尊严的问题与之较劲?
留下也是碍眼,还不如干脆放他们走算了。
令他想不通的是,姜女明明都过了瀚水,为何还要返回?
休屠从春融那探听得知,她们此行是为去安州寻一个织娘。
随行中确实有个叫陈缣娘的织妇,他也曾问过姜佛桑。
姜佛桑自己的解释是,她嫌北地织娘手笨,穿不惯那些粗陋衣裳。
萧元度对此嗤之以鼻。
娇贵的女眷多了,还没见过有谁单单只为寻个织娘行径如此荒唐的。
且不提欺上瞒下的罪过,单说一路所历艰辛和所冒风险,就只为一件衣裳?这鬼话鬼都不能信。
萧元度自己的猜测,姜女这次奔逃极可能是一时冲动。
想她前世,苦忍三年才制造了夫主病死的假象,若非谋事不密最终露了马脚,否则以孀妇身份重回京陵还真是合情合理。
至于回京陵后再与情郎共结连理,更不会有人说什么。
今世可没有那样好的契机。
看样子姜女跑了一半又清醒过来,怕连累父母亲族,这才要折返棘原。也难怪冯颢会露出那副神情。
不过眼下萧元度也顾不上他了,因为他意识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自己在等姜女与人私奔,殊不知姜女想要的可能不止是脱身,而是一个合理的脱身机会。
也就说,姜女非毒死自己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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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终于抵达瀚水北岸。
申屠竞此行是为护送萧元度,但既然来了北岸,索性去访个老友。
该叙的话在船上都已叙过,两下里抱拳道别,申屠竞先行一步。
俞家管事正在指挥仆役往岸上搬货,休屠见少夫人还未下来,问:“公子,不等少夫人了?”
这两日萧元度想了又想,觉得姜女的目的地或许并不是棘原,原打算去别处也说不定,只是不巧遇上了他才有了那番说辞,故布疑阵罢了。
即便姜女确实打定了主意折回棘原,一日没到棘原就都有反悔的可能。
这样是最好。
若然她贪心不足,还想着“双全之法”,那以后可就怪不得他了。
“不等。”
自己跟着她反倒不好施展。
走就走罢,京中若要拿这事做文章,届时再想法子应对,未必就不能倒打一耙。
萧元度翻身上马,待要扬鞭催行,犹豫了一瞬,勒缰回头,正看到姜佛桑一行人出来。
今日风有些大,夹尘裹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几个部曲带着商泉陵先行去备车了,冯颢走在前头,挡些风沙,也防止她们被往来仆役冲撞。
过船板时,陈缣娘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站不住脚,姜佛桑忙让春融去搀她。
春融才松手,姜佛桑一个趔趄,好在冯颢及时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