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您该不会现在便想让这位俊俏小郎君在您身边伺候吧!
眼下大业未成,哪能沉迷男色?
您得先把李唐江山改为武周江山,牢牢攥在手里之后,才能去享乐啊!
可圣人的心思永远不是他所能猜度,他尚未来得及溜须拍马,便听到殿内响起圣人的声音,“此等皮相,倒也配在我身边伺候。”
“召公主。”
“……”
好的姑母,我这种俗人,永远跟不上您的思路。
上官婉儿只知道太平得了一个能口吐人言的铜镜,但铜镜之前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她看到的圣人夺位之后李唐皇室疯狂反扑,于是圣人铁腕手段镇压,再之后是圣人保护太平,李旦与李显却被折腾得很惨。
——相比于李显与李旦,圣人待太平不可谓不亲厚。
可太平竟为了一个男人便与圣人作对,甚至性格大变渴望权势?
——这不是一个合格政治家该有的思维。
“你若如此,圣人如何敢以你为继承人?”
上官婉儿道,“治国理政并非儿戏,以女子之身为帝更是逆流而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无论成功与否,其千百年后的名声绝不会好。”
“因为你挑战的并不是庙堂之上的官员,也不是李唐皇室的宗亲,更不是同一时代的所有男人。”
上官婉儿虽与太平是知己至交,但人与人岂能相比?
她因才学被圣人选中,在圣人身边伺候笔墨,拟诏发令,她比太平更能接触权力中心,更知晓权力之下的丑恶艰险。
她开心太平有野心,终于不再是沉溺于儿女情事的无忧无虑小公主。
若太平能为圣人的继承人,那么圣人的武周江山便不会在圣人百年之后便宣告灭亡,而是有一位新的女帝继续推行,或许千百年后,女人不再是今日模样,而是可以光明正大与男人一同读书,一起上朝,一起决策天下的命运。
她很向往那样的未来。
可太平的野心,却是为男人而起,为男人来对抗自己的母亲,乃至于为了男人想主宰自己甚至天下的命运。
——这样的野心,不如不要。
“你知道你挑战的是什么吗?”
上官婉儿声音缓缓,“你挑战的,是千百年来中原大地的传统,是千百年来的历史与沉淀。”
“你只是一个人,却妄想以个人之力撬动千百年的历史与传承。”
“你知道你即将踏上的路有多难吗?”
“男人?”
上官婉儿摇头轻笑,“为了一个男人,你便要去做这一切?”
“二娘,你还是被圣人保护得极好的小公主。”
——连野心与参与朝政都是一时起意,甚至是为了保护她的驸马。
多么天真的小公主。
太平面上一红。
她与婉儿无话不说,是闺中密友,但似方才的这番话,婉儿却是第一次与她说,声音虽温柔,可措辞却严厉,几乎直白告诉她,收收你那为男人而起的野心,你这般爱重薛绍,又如何能做得了圣人的继承人?
圣人要走的路与你想象中不同,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而是血流成河无所不用其极的血腥夺位。
玄武门之变?
不,女人若想从男人手里夺东西,其残酷与惨烈远胜玄武门。
玄武门之际,太宗面对的只是李建成与李元吉,但是现在圣人面对的,是朝野上下,是九州万里,是千年来的历史沉淀,更是万世后的骂名污蔑。
——甚至无论成功与否,圣人都不会得到一个帝王该有的客观评价。
这条路,圣人能走。
但心中念念不忘薛绍的她,走不了。
太平张了张嘴,“婉儿,我——”
“我的公主殿下,您此时有了身孕,便该好好修养,而不是想一切有的没的。”
上官婉儿笑了一下,轻拍太平手背。
“不,我不是在想有的没的。”
太平摇头,固执己见,“难道有喜欢的人,便不能拥有权力了吗?”
“阿耶爱重阿娘,不一样执掌四海?”
“您的阿耶是男人,您是吗?”
上官婉儿莞尔。
太平微微一愣,“我不是。”
“这便对了。”
上官婉儿道,“世界对男人总是宽容,但对女人却是格外苛刻。”
“男人若借妻族之势起家,那是他白手起家,天生领袖。”
“女人若借夫族之势立业,便是她嫁了一个好男人,靠男人成事算不得什么。”
“您不是男人,便不能以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上官婉儿娓娓道来,“因为您在这条路上所遇到的,与男人所遇到的完全不同。”
“你不能有任何的软肋。”
“爱情,亲情,友情,都不可。”
“世间万物当握于你的掌心,受你主宰驱使,而非你受他们的影响。”
太平心头一震。
恍惚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她的野心并不纯粹,她的政治眼光甚至政治手段远远不及阿娘,莫说阿娘了,她甚至不及婉儿的皮毛。
所以这样的她,如何值得阿娘将万里江山拱手托付?
“我知道了。”
太平声音喃喃。
上官婉儿又笑了一下,“二娘,你不知道。”
“你若知道,便该知晓驸马是你通往权势之路的拦路虎,而你与他的孩子,更是你的绊脚石。”
“这、这怎么会?!”
太平心头一惊。
上官婉儿并未接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偏殿陷入安静。
苍穹之上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远到她几乎有些听不到。
在难熬的安静中,她看着婉儿,婉儿也在微笑看着她,于是她这一次终于明白,她与阿娘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阿娘没有什么不可割舍,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情所影响,阿娘是真正的掌权者,绝对的理智,绝对的清醒。
哪怕她偶尔犯浑,做出一些荒唐事情来,但那是为了彰显天子威仪,而非她真的昏聩。
——就如比她日后进献的男宠。
那些男宠或许真的很讨阿娘的欢心,阿娘也是真的喜欢他们,但娘更多的是借他们之势,向朝臣乃至天下宣告一件事——
男人皇帝能拥有的一切,她作为女性皇帝一样能拥有。
而非她要为先帝守节,要洁身自好做一个青史留名的皇后太后。
而她,割舍不了表兄,更割舍不了自己与表兄所生的孩子。
假以时日表兄以及这些孩子威胁到她,她能如阿娘一样以血腥手段镇压吗?
如阿娘对待她的兄长,她的侄子们。
——她做得到吗?
太平陷入沉默。
【当然,把张昌宗献给女皇,可能是太平公主做的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
【因为这位莲花六郎不是省油的灯,一朝得了女皇宠爱,便开始疯狂作妖。】
张昌宗饮茶动作微微一顿。
——什么叫做太平公主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现在已经来到太平公主府,只是公主与驸马都不在家,他被公主府的长史亲自迎到花厅,对他的态度恭敬到不能再恭敬,典型的看了天幕提前讨好他的举动。
——这个时候再说公主后悔,他这些被奉为上宾的待遇还会有吗?
【作妖到哪种程度呢?】
【这么说吧,女皇后期想缓和李氏与武氏的关系,改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①。】
【李显有一个儿子叫李重润,非常受高宗李治的喜欢,甚至在刚出生的时候,便被高宗李治立为皇太孙②,如果不出意外,李显登基之后他便是未来的太子,甚至天子。】
天幕之上,出现李重润的身影。
少年风神俊朗,意气风发,于马背上拈弓搭箭,箭如流星,直入红心。
房州流放地。
“阿娘,阿耶,快看,那个人好像大兄。”
年幼的李裹儿抬手指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