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梢
沈冥清路过园子的时候,眼眸忽地眯了起来,定定地瞧着一处。
长平疑惑地抬起头。
沈冥清抬了抬手,示意他留在原地,自个步履轻缓地走了过去。
少女白衣乌发,素面朝天,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个铜盆,她在地上铺了一块布,布上搁着一沓白纸,每张白纸上都画了画,非常眼熟的画像。
她掏出一个火折子,拿起一张画纸,点燃后放到了铜盆里。
他倚着假山看了一会儿,“你在做什么?”
循柔惊讶地转过头去,泪珠欲落不落地缀在眼睫,燃烧的烟雾飘了过来,她被熏眯了眼睛,凄惶又无助,“祭奠一下。”
沈冥清看了看她,瞥向画里那些顶着圆圆的脑袋,姿势各异的小人,他的嘴角抽了一下,她的画技又精湛不少,拿这玩意儿祭奠,亏她哭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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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循柔低下头,伸出手触摸画纸,她轻声地解释道:“本来想给阿郎烧些纸钱, 但想着在府里不好去烧这些,就拿了这些画像来烧, 全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沈冥清撩起袍子, 半蹲在她的身边, 手臂撑在膝上,朝她倾了倾身道:“这事也怪我,原本答应带表妹去江边祭奠, 这几日没抽出空来,拖到了如今, 倒让表妹躲在这犄角旮旯里缅怀追思。”
循柔摇了摇头, 乌黑的发间别着一朵小白花, 一身的素净, 只有唇瓣泛着嫣红的色泽,“如何怪得了表哥, 我知道表哥忙。”
他转过眼眸,拿起旁边的画纸,放进了铜盆中,淡淡地说道:“即便是再忙, 陪表妹的时间还是有的。”
一小沓纸落入盆中,火焰瞬间升高,光影明灭, 烟雾缭绕。
循柔被熏得泪流不止, 捂着鼻子往后退了退, 带来的画纸一下少了大半, 她扭头看向他,“咳咳,表哥,你放得太多了。”
又不是烧火做饭,他这是当柴火烧呢?
说着话他又拿了一把扔进去,燃烧的烟雾飘过来,他也只是眯了眯眼,“不多,就得这样烧。”
循柔带来的画纸被沈冥清两三把烧了个干净,她只能在边上干看着,最后他转头瞥了她一眼,将剩下的两张画纸递到了她的手上,体贴地问道:“表妹怎么不烧?”
烟味太呛人,循柔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清灵的眼眸。他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不烧,他烧得那么痛快,有她插手的地方么?
在他的注视下,循柔把最后两张纸放进了铜盆里,其余的事就不用她管了,他折了一根树枝在盆子里轻轻地拨动,动作不急不慢,烧得非常干净,只在盆底留下了一层浅浅的黑灰。
火光渐渐弱了下去,最后连零星的星火也隐没在灰烬中。
沈冥清侧过身来,俊朗的脸庞在半隐暗影中,他垂眸去瞧她,幽深的眼眸藏着莫名的光芒,“可是熏着了?”
循柔的眼睫颤了颤,她的身后就是假山,他的身影笼罩着她,四周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忽远忽近地响在耳边。
她爱娇地蹙了蹙眉,“是有点呛。”
沈冥清轻笑,向她伸出了手,“夜深了,我送表妹回去。”
她往下瞅了一眼,他的掌心向上,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把手放上去。
循柔把手轻轻地搭上去,沈冥清握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起身后,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循柔开口道:“表哥,我可以自己走。”
“夜里的路不好走,我牵着表妹,也免得表妹看不清路摔了跤。”他握着那只柔软的手,带着她往前走,声音平和,语调温柔,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着想。
循柔抬头看他,提醒道:“我的盆还没有拿。”
他头也不回地牵着她走,慢悠悠地道:“不要紧,我会让人收拾。”
砸了也好,扔了也好,总之是不会再碍眼了。
循柔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袖,感动地说道:“表哥,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光收留了我,还帮我找寻阿郎,比我的亲哥哥还疼我。那天得知了阿郎的死讯,我的心都要碎了,还好有表哥有耐心安慰,我才好了许多。”
沈冥清身姿挺拔,目不斜视,黑眸里涌动的目光比月光还要清冷,心碎了,呵。
“最让我感动的还是今夜表哥能跟我一起祭奠阿郎。”循柔叹息道:“要是阿郎泉下有知,也会感激涕零吧,可惜他命薄,要不然也能让他跟表哥结个兄弟。”
“……”艹!
沈冥清青筋直跳,骤然看向她,目光如刀般朝她剜去,结兄弟?
循柔轻呼一声,蹙起黛眉,“表哥,你捏疼我了。”
怎么了?结个兄弟怎么了,没听过多个兄弟多条路么,亏他还是个生意人呢。
沈冥清恨不得掐死她,他攥着她的手,指腹在细滑的肌肤上轻轻地扫过,撩起一阵战栗的酥麻,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分外温和,“表妹说什么?”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循柔轻声细语地道:“我说表哥好。”
他微笑道:“下一句。”
循柔眨了眨眼,“比亲哥哥还好。”够真诚了吧。
沈冥清朝她伸过手来。
循柔警惕地抬头,他的手落在了她的发间,哦,不是要打她。
沈冥清摘下她头上那朵小白花,收回了手,淡声道:“回去吧。”想打,下不去手。
循柔走了两步,扭头看向他,洁白的衣裙勾勒出婀娜曼妙的身段,像一只懵懂勾人的艳鬼,“表哥不送我了么?”
送她?让她的阿郎送她岂不更好?
他站着不动,“表妹长大了,该学着自己走夜路了。”
方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循柔挽了挽发丝,望向漆黑的夜色,踌躇道:“可是好黑啊。”
他嗯了一声,“过会儿天更黑。”
循柔点点头,仿佛认为他说的极有道理,自个沿着长廊走了过去。
沈冥清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她既不气恼也不埋怨,让她自己走,她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有一丝留恋。
就她这样的,还去找情郎?脑子里缺根筋,还跟人谈什么情,说什么爱,现在想想,那个阿郎把她抛到半路,不失为明智之举。
循柔走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是沈冥清追了上来。
身侧的手再次被握住,掌心的温度炙热灼人,循柔看了看他,“表哥,我长大了,该学着自己走夜路了。”他说的。
他睨了她一眼,“表妹,别说话,表哥心情不好。”
她问道:“为何心情不好?”她的心情还不错,想跟他说说话。
他无语了片刻,“你觉得呢?”
她望着四周黑漆漆的花木,伤怀道:“为了阿郎吧,英年早逝是挺让人惋惜的。”
沈冥清闭嘴了,一言不发地把她送了回去。
长平等了许久才见沈冥清回来。
少爷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铜盆看了好一会儿,眸中的情绪不明,吩咐道:“把这些东西全都扔出去,扔干净点,一点灰都别留下。”
“是。”长平立马去收拾。
沈冥清倚着栏杆望月,叹息了一声。
长平回来后,仍然见他在那里伫立,默默地走到他的身边站定,瞧了眼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少爷今夜怎么在园子里看起月亮了,今个既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月亮都不圆了。
“少爷,听说李老爷最近在挑选美人,时常往燕子街去,今日去花舫,明日去青楼,大家都说他是要纳美妾,为着此事,李夫人跟他大闹了一场。”
长平把听来的一些消息说给沈冥清听,往常也是如此,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到了少爷的耳中总能分辨出不一样的东西。
沈冥清瞥过眼来,示意他继续。
长平把李家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说得他自个都激动不已,李夫人可是个母老虎,娘家又是大富之家,李老爷在她面前都要低一头,这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到处喝花酒。
长平当笑话讲,沈冥清却兀自沉思,想到了那位油盐不进的王大人,他牵了牵唇,“看来我们也该去春风楼坐坐。”
正在嘲笑李老爷的长平愣了一下,春风楼是嘉州城最大的青楼,是一掷千金的的销金窟,他很快反应过来,少爷是男人嘛,去春风楼完全没问题。
沈冥清往色空院走去,长平又说起周家要借银子周转的事,“周家那批货在路上被抢了,今日周少爷又来了,堵在门口,赶也赶不走。”
沈冥清冷笑道:“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凭空得来的,与其给他填无底洞,还不如给庙里捐些香油钱。叫他也不用来找我,不如去问问还有哪个活菩萨肯借银子给他打水漂。”
沈老爷和周老爷是故交,沈老爷去世后,沈家有沈冥清顶了起来,周家却摊上了一个败家子,就连周老爷也是被周少爷活活气死的。
自从周家由周少爷接手,那是一日不如一日,根本周转不开,欠下了一大笔外债,如今又遇到货物被抢的事,周家算是彻底完了。
商人首重的是个利字,沈冥清脑子进水了才会掺和周家那趟浑水。
叶锦芸等候良久,终于等到了沈冥清,看到他走进色空院,她立马迎了上去。
眼看着沈冥清要往屋里走,叶锦芸灵机一动,忽然开口问道:“少爷要喝茶么?”
他的脚步微顿,向她瞥去一眼,扬了扬眉,认出这是被母亲委以重任,特地送来伺候他的那个丫鬟。
感受到他的视线,叶锦芸低着头屏住了呼吸,今夜她好不容易跟他说上话,一定要好好地把握机会。
以前跟叶锦芸一同在苏氏身边伺候的丫鬟们,每次见了她都是一脸艳羡,这个夸她有福气,那个夸她命好。
她们哪里知道她是在色空院干着烧水的活儿,根本连大少爷的面都见不到,烧个水就是有福气么,她们怎么不要这福气?
叶锦芸越听越烦,又不能跟她们说自己在色空院做什么,要是大家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嘲笑她。
在叶锦芸想东想西的时候,听到沈冥清淡淡地道了句,“不必了。”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施施然地进了屋。
叶锦芸皱着眉思索,该怎么样才能让他真正地注意到她,端茶倒水都是丫鬟干的事,谁做都一样,必须让他清楚地知道她跟其他女人的不同。
旋即她想到了什么,脸上多了抹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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