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周也有时候被逼急了,就睡榻上。
可没过一会,心里又不得劲儿,贱兮兮的再睡上去。
有一回醒来,周也发现那人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心里怦的一动,鬼使神差的,周也慢慢张开双臂,很轻很轻地从后背环住了他。
这时,他突然睁开眼睛,眼底漆黑深邃。
周也吓死了,僵成一块石头。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很嘶哑,“阿也,再过几年我让父亲放你离开,你娶个好媳妇,再生个儿子吧。”
周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有仓皇而逃。
还没从混沌中理清什么,主上把他叫过去,命他收拾收拾东西,立刻去华国。
儿子遇刺的事情,让主上终于下了决心,要为儿孙留一条后路。
他连东西都没有收拾,直接出了长公主府。
到了华国,一切都安顿下来,周也心里才生出了后悔。
应该和那人说一声的,叮嘱他以后夜里别睡得太死,别喝冷茶,别踢被子,别总贪凉……
可还有什么脸去叮嘱呢!
周也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冷笑:
姓周的,记住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别仗着他性子好,脾气好,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那样的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在华国前五年,没有任何人来找过周也。
有时候一梦醒来,他茫然四顾,心里空荡荡,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活着的孤魂野鬼,没着没落。
周也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再见到他,要说些什么呢?
是先笑呢,还是先跪呢?
是对那天清晨的事情只字不提,还是得赔个不是?
可当那人猝不及防的站在他面前时,周也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会傻傻地看着他,恍若隔世。
“阿也。”
那人从侍卫手里接过一包东西,“给你带的核桃酥,现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他接过来,咬一口。
好了。
他不再是一只孤魂野鬼,他的魂又回来了!
那人挥退了侍卫,看着他:“嗯,很有几分做官的样子了。”
周也再咬一口核桃酥,嘴里含着东西,就不用说话了,本来他也是个话少的人。
“祖父死了,父亲他打算动。”
周也猛的抬起头。
“动一发而牵全身,以后会如何,没有人能料到。”
那人走进屋里,倒了杯温茶,递到他手里,“这么多人里面,我只相信你,你替我好好保护他。”
说完,他一撩起衣袍,在门槛上坐下来,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周也坐。
周也战战兢兢的坐了。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生活在这样一个家里,到底是老天爷垂怜我,还是厌恶我。”
周也心头一惊。
“我祖母很可怜,有男人等于没男人,要强了一辈子,到头来连儿子都和她不亲;
我祖父很可怜,一辈子活在长公主的威严下,连个好死也没落着;
我母亲很可怜,天天想着讨好我父亲,防这个,防那个,就没防住自己的心。
我父亲也可怜,这么多年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眉头没有舒展过一天。”
短暂的安静后,他摇摇头又道:
“我从懂事那天起,就想让他们都开心,我谁的话都听,他们让我做什么,我都照着做;他们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我努力,我自律,我比任何世家子弟的少爷都勤奋,可为什么我讨好了他们这么多年,结果是祖母把祖父给杀了?父亲把祖母给软禁了?
他们每个人都疼我,可他们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从未想过我,我活着的意义,好像就是为了给吴家留个后。”
周也的心,惊得砰砰直跳。
那人低着头,看不到脸上一丝表情。
“你六岁那年到公主府,是我求父亲带你进来的,我想看看从狗嘴里抢走骨头的孩子,长什么样?
你十六岁再进公主府,是我亲自选的,这中间隔了十年,十年我见了你十次。
每年岁末你们进行搏杀时,父亲都会带我去看,他站在明处,我站在暗处。
有一个人,他赢了,我替他开心;他伤了,我觉得心疼,这人此刻就坐在我边上。”
此刻周也的心,突然不会跳了。
“周也。”
那人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唤了一声全名。
“人生在世,总要有所为,有所不能为,为吴家传宗接代是我要为的,喜欢一个男子,是我不能为的;
讨吴家人欢心,是我要为的,让吴家人伤心,是我不能为的。
五年前我让你娶妻生子,是真心话,五年后,我还是这句话。”
那人轻轻叹口气,似乎很生气。
“别把自己活成个孤魂野鬼,看看这屋子,还有一点人气吗?”
周也漆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人。
心又跳了。
跳得太快了。
他有些压制不住。
缓过好久。
周也把手里的茶盅放下,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吸气呼气的同时,手握成拳头,松开,再握成拳头,再松开。
最后周也一咬牙,抓住了那个人的手。
很用力。
“一日是暗卫,一辈子都是暗卫,暗卫不需要娶妻生子,他这辈子只做一件事。”
周也看着他,很执着。
“护好他的主子,陪着他生,陪着他死。”
——————周也番外结束
第159章 火气
回京的路,归心似箭,两辆马车几乎是日夜不停。
朱青驾车累了,换三爷;
黄芪驾车累了,换李不言;
马跑累了,到了驿站直接换马。
感天动地的是,和尚们亲手做的车身,简陋是简陋了些,但结实不是一般二般的结实,跑了大半程,竟然还没有散架。
但人却已经散架了。
裴大人整天缩在马车里,用他自己的话说,被颠得离死只差一口气了。
晏三合也是整天缩在马车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她似乎要把这两个月欠下的觉都补足了。
这一路最反常的是谢三爷。
话少了,吃的也不多,脸都沧桑了。
朱青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心说两个多月前的三爷那多水灵啊。
人堆里一站,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多看两眼。
这会……
都快成野人了!
不仅成野人,小甜嘴也没了,变成个锯嘴的葫芦,裴笑怎么逗他,他就回一个字:滚!
李不言见了,趁着休息的时候,偷偷扯住朱青的衣袖问:你家三爷平常怎么泄火的,要不要路上帮忙找一个泄泄火啊?
朱青羞得脚底心都红了。
心说这什么人啊,哪有大姑娘问这些的?
二十五天后的一个傍晚,两辆马车像约好了似的,四个车轱辘同时吧嗒一声,断裂了。
六人只能弃车骑马。
没骑一会,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曾经歇过脚的官驿,也正是在这里,他们的银子被周也顺走了。
想到周也,所有人翻身下马的时候,齐唰唰地向南宁府的方向看了几眼,心中戚然。
“三爷”
一个声音从背后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