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有一天,那男人把他叫到跟前,问他想不想做回从前的少爷。
他想。
做梦都想。
男人就塞给他一个小瓷瓶,让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弟弟喝的水里。
还说只要这样做了,他就能做回少爷,从此再也不用挨打挨骂。
那时候他才六岁,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就问:这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男人说是泻药,说要让那小畜生受点罪。
他信了,也被打怕了,于是就趁着佣人不注意,把瓷瓶里的粉末倒进了水里。
弟弟喝完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流出了血。
他这才知道瓷瓶里哪是什么泻药,是要命的毒药。
杀人是要偿命的,他吓死了,趁着府里乱作一团的时候,偷偷跑了,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又冷又饿,晕倒在荒郊野外。
再醒来时,自己在一辆马车里,马车里蜷缩着八九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这些孩子有的穿得破破烂烂,有的穿得很体面,脸和手也很干净,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他心想,这是怎么了,拐子连大户人家的孩子都要拐吗?这回会把他卖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马车在一处宅子前停下来,宅子的墙很高很高。
有人等在宅门口,那人长得不太起眼,但一双眼睛贼亮。
他说他叫刘教头,负责调教他们,还说进了这扇门,只管他们吃饱喝足,别的……生死不管。
他正饿着呢,一听说能吃饱喝足,想都没想就要跨进去。
忽然右手被人拽住。
一回头才发现是同行中脸蛋最白净,穿得最体面的那一个。
“想好了再进去,弄不好会没命。”
这时,同行中最邋遢的一人凑上来,两只眼睛骨碌一转,撇撇嘴道:
“不进去,我也会饿死,还是先让我做个饱死鬼吧。”
“这两人是我一生的好兄弟,体面的那个叫萧泽,邋遢的那个叫张天行。”
陆大:“萧泽出身大族,可惜他是旁支,而且还是不得宠的庶出,他是被他爹送来的。
他爹是个人精,想以小搏大,搏出来,什么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张天行是小叫花子,没爹也没娘,整天混在一堆叫花子里面,只图肚子不挨饿,夜里有个落脚的地方。”
晏三合心头一动。
萧泽,就是那个一直陪在父亲身边,追随着他,生死没有分开的人。
那么张天行呢?
是把她从太子府带到郑家的人吗?
“进了高墙的第三天我才知道,刘教头是教我们杀人的;半个月后我才明白,‘弄不好会没命 ’这句话,也是真的。”
他就睁睁地看着有个孩子,跑着跑着,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也没爬起来。
这里真的能做个饱死鬼,没有人嫌弃你的饭量,他们只会嫌弃你吃得不够多。
但这里也是地狱,日复一日的练功、搏杀、击打,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一具孩子的尸体被抬出去。
刘教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想出人头地,想得贵人的青眼,你就得拼命。
他不想做人上人,更不想和人搏命,只想着不挨打。
他想逃。
可能逃去哪里呢?
刚开始一个月,所有人都睡一个屋,挤在通铺上。
一个月后,才开始分屋舍。
好巧不巧 ,他们仨人被分到了一个屋舍。
萧泽年纪最大,最稳重,练功也最刻苦。
他排行老二,话最少,胆最小。
张天行话最多,性子最活跃,像个皮猴子,一刻都停不下来。
有天夜里,张天行躺在床上突然说:
“你们俩个年纪都比我大,我就叫你们师兄,以后再有人欺负我,你们得帮我出头。”
萧泽翻了个身:“从这里出去的人,只有你欺负别人,没有人敢欺负你。”
张天行嘿嘿笑一声。
“我的意思是,咱们仨结个拜,认个兄弟,打架的时候没有人敢欺负。马贺,你的意思呢?”
第824章 兄弟
“随便。”
反正结拜不结拜,都要死的,这么苦的日子,他撑不过三个月。
“都没反对,我就当你们同意了,来,来,都起来,我们就在床上拜一拜。”
张天行说着,冲萧泽磕了三个头,再冲他磕了三个头。
“我磕完了,轮到你们,都别愣着啊,磕啊,受了我三个头,得还回来,马贺你先磕。”
他稀里糊涂的磕了。
他其实只想让张天行闭上嘴,好赶紧睡觉,否则第二天练功没精神。
萧泽被烦透了,也爬起来磕了六个头。
说到这里,陆大停了下来,伸手推开窗。
窗外的一轮圆月。
“那天的月亮也像今儿一样,又大又圆,磕完头,我们仨立刻就睡着了。”
他平平无奇的脸上,有股似笑非笑的意味。
“谁也没有料到,在往后的生命里,我们三人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这话说完,谢知非和裴笑对望了一眼。
真像他们和怀仁啊,打小一块长大,相互帮衬,相互扶持,铁铁的铁三角。
“在高墙里练了十二年,我们开始接任务。”
陆大回忆道:“第一次任务是暗杀吐蕃的一位翼长,那人没别的爱好,只喜欢十岁以下的孩子,不论男女,是个实打实的畜生。”
他们仨组成一组,在冰天雪地里潜伏了整整两天,才等到翼长落单的时候。
刺杀很顺利。
刀子刺下去的时候,就像刺进了一头肥猪的身体里。
只是肥猪轰隆倒下的动静太大,引来了他的贴身侍卫,几十人把他们仨团团围在中间。
没有退路,只有搏命。
刚开始他们仨人各自为战,越战越吃力,后来萧泽一声令下,让他们俩个靠过来。
就这样三人背对着背,抢了两匹马,艰难地杀出了重围。
“李姑娘。”
陆大突然开口,“你敢把你的后背交出去吗?”
李不言想了想,指指朱青几个道:“交给他们,我放心。”
陆大摇摇头。
“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亲爹娘,也不敢把后背交出去,因为每个屋舍里,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到贵人身边当差。”
李不言愣住了,“敢情弄半天,你们仨还是竞争对手?”
“比竞争对手更可怕。”
陆大:“到贵人身边当差的那个人,必须杀了另外两个人。”
何止李不言睁大了眼睛,朱青都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这一招何等残忍。
三兄弟一个屋里住十年,一同出生入死,感情肯定不浅。
敢下手把兄弟都杀死的人,多么无情冷血。
但无情冷血,也是一个暗卫最实用的品质,至少能让自己活下来。
“后来,你们谁胜出了?”朱青问。
陆时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得到这个消息后,我们仨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很微妙。
论功夫,萧泽最好,胜算最大。但如果我和张天行联手,先干掉他的话,我和张天行也各有胜算,而且胜算五五开。”
也是从那天开始,屋舍里再也没了说话声,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彼此防备,暗中加紧练功。
萧泽练一个时辰;
张天行就练两个时辰;
他就练三个时辰;
都到了这个份上,谁想死呢?
以往熄灯后,是三人最开心放松的时候,什么心里话都往外掏,生怕另外两个不知道;
如今熄灯后,屋里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