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楼台烟雨中
沈晚发冷的指尖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字。
阿越,见信如晤。
我又去了锦州……
案边已经有几封书信,落款的时间春夏秋冬四季皆有。
沈晚轻咳两声,踌躇着不知该怎么下笔。
萧越说他不要书信,不要听她的只言片语,可她知道那是在骗人。
深宫太冷了。
只有他一个人了。
若是这世上唯一还挂念他的人此生再杳无音信了,他一个人可该怎么办呢。
只可惜她来不及去那么多的地方,所以要编造出来这些书信,倒的确是困难的事。
所以她便不再写这里的四国,她写听过千年悠悠驼铃声的沙漠,写青砖黛瓦的烟雨江南,写豪迈浑厚的大西北…
从前来不及与他说的,她都写给他看。
夜深人静,沈晚搁了笔走到铜镜前松下发髻。
沈晚松下簪子后,青丝立即柔顺地披拂在身后。
她偏过头准备取下左耳上的耳坠,却恍然觉得她偏头时,铜镜中的人脸依旧是正脸。
沈晚以为是自己身子虚弱,方才又久坐提笔生出了幻觉,伸出指尖在镜面上点了点。
铜镜中的人终于与她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也伸出指尖。
沈晚摇摇头准备移开手,镜中披着黑发的人却蓦地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呐,沈晚。”
那抹笑出现在苍白的脸上,诡异到了极点。
沈晚几欲惊呼出声,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连连后退。
幽幽的女声响起,似乎在这间客房的没个角落,无孔不入,听得沈晚脊背发凉。
“怕什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怎么如此之快,就把我忘了?”
沈晚捂着心口,按捺住快要跳出来的心,“你…你没死。”
镜中人忽然尖锐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死?你区区肉体凡胎,如何能伤得了本公主?”
“你以为你找到了我在镜中的魂体,扎了我一簪子,我便会死了?真是天真!?”
公主话锋一转,又变得无比柔和起来。
“不仅没死,托你的福,我变成真正的执笔人了。”
沈晚内心惊疑更甚,“你若变成真正的执笔人,为何此刻还会被困在镜中?你又想骗我?”
公主冷哼一声,“哼,骗你?从一开始,我对你说我是执笔人,就从来没想过骗你!”
“我知道你从何处来,知道我是书中的角色后,便一直不甘心我与江辞的结局,所以这什么劳什子执笔人,不如我自己来当。”
“所以从你穿越来的第一天到我第一次出现的这段时间,我都是在想办法在抽离执笔人的魂魄。”
“如今,那缕魂魄终于被我融合了,我的确变成了执笔人,所以你怎么能说我是在骗你?”
“反正我早晚会成为执笔人,提前告诉你,又有何不妥?”
沈晚惊道:“你融了执笔人的魂魄?”
“正是,哪怕只有一缕游魂,也够本公主行事了,沈晚,你马上就会尝到抢本公主身体的后果了。”
沈晚正要开口,忽然觉得浑身如同被禁锢一般,而后深入骨髓的痛汹涌而来。
“熟悉吗?这是你的天罚。”公主欣赏着沈晚蜷缩在地上的身形,悠悠道:“这痛早在你在南樾皇宫时,就该受了!”
剧烈地疼痛中,沈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但她依旧从公主的话中听出了什么。
她与萧越重逢后,的确又重新感受过天罚,但轻微的痛感一直未再加深,甚至最后连痛感都消失不见。
沈晚呜咽着发出声音。
“急什么,本公主会告诉你的。毕竟看你要被善意折磨至死,本公主可兴奋得很呐。”
第129章 我马上要杀的人,他叫萧越
见沈晚将嘴唇咬得洇出血迹,公主心情大好,笑了两声才慢悠悠道:
“你这天罚,是执笔人不忍看你被困在原来的剧情中,好心替你写了两笔抹去了你的痛感。”
“她本以为如此就能让你和那个姓萧的贱人好好在一起,可她没想到,她运用笔力为你改命,残留在你身上的灵力和着你的血流入镜中时,反倒帮了我一把。”
“从前我怎么也炼化不了的她的那缕游魂,从此就完全融合成我的了。”
“所以沈晚,无论如何天意都不会帮你。哪怕是这本书的执笔人有心帮你,最终也都是在害你啊。”
“若不是她,我如今也不会有机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所以,恨她吗?”
沈晚忍着喉间的血腥气,气若游丝道:“她的本意是帮我,只是阴差阳错罢了,我为何要恨她?”
公主语气轻快起来,“你还真是善良过头了,本宫可没有你那样的善心,早晚有一日,她的所有魂魄都会是我的!”
“你如此,会杀了她的…”
公主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杀人也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吗?本宫杀的人可多了去了。”
“我马上要杀的人,你听好了,他叫萧、越。”
沈晚的瞳孔猛地颤了颤,竭力摇着头。
“是我与你有恩怨,不干他的事!!”
“本宫要做什么你管不着。”公主轻哂一声,“对了,本宫就大发慈悲也免了你的天罚,因为我要看你,心比身痛上百倍!”
沈晚觉得浑身的疼痛忽然如潮水般褪去,可听着公主的话,沈晚的内心浮上更大的恐惧。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反正是不好的事情喽。”公主莞尔一笑,“总之,我们先回南樾皇宫吧。”
沈晚起身,连连后退,却莫名感觉到无法反抗的力量在支配着她的身体。
“你以为你还能往哪儿跑?乖乖听本宫的话,本宫也好让你下手干净利落些。”
听到“下手”二字,沈晚脑中绷着的弦轰然断裂,她剧烈挣扎着想摆脱控制她身体的力量,可那只是徒劳。
桌案上的烛台被撞翻,火苗吞噬了一封封墨迹未干的信,沈晚被困在身体中,眼睁睁看着那些她怀着无限情意写的信文尽数付之一炬。
“绝望吗?”公主悠然道,“还有更绝望的,在等着你呢。”
沈晚大氅早就掉落在地上,在呼啸的寒风中衣衫单薄僵硬地走出客栈。
马车夜行,直直奔向南樾皇宫。
车厢内,沈晚跌坐在地上。
她已经能预想到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不要伤害阿越,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看来你还不太明白,现在的你拒绝不了我的指令,你拿什么与本宫商量?”
沈晚近乎绝望地喃喃道:“我求求你…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到这里,不该抢你的身体,毁了你和江辞,一切因我而起,阿越他和你无冤无仇,有什么都只管冲我来。”
“求我没有用,沈晚。即便无冤无仇又如何,本宫杀的人,江辞都说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可我就是杀了,你们又待如何?”
良久,沈晚无力地笑起来,“所以,你在他面前,竟也毫不收敛你这性子,那你凭什么又要问他为何不喜欢你?”
公主的声音猝然恼怒起来。
“你有何资格来说教本宫?我只是说在江辞看来,他们与本宫无冤无仇,但在我看来,就是他们这等贱民先扰了本宫的兴致!”
“你口中的贱民,是江辞乃至江家守护着的黎民百姓,你口口声声问我明明是与你一样的脸,为何江辞不喜欢你,可你错了…”
沈晚深吸一口气,记起从前她所见过的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一字一顿道:
“那些所谓的贱民,他们被你这般的上位者踩进泥里,命薄如纸,所以活得低贱卑微,可又有谁虽愿意生来就在泥里。”
“你还真是和江辞一样的倔!本宫说了,是他们先踩了本宫的新裙子或是挡了本宫的路亦或是别的,所以本宫才罚了他们,谁成想那般不堪用,这也能怪本公主?”
“我哪里会平白无故罚人,若要死,也是他们该死。何况如你所说,本公主的裙边脏了,难道还不该罚他们?”
公主的语气无比自然,仿佛在诉说什么无比寻常的事。
沈晚一时讶然,“这就是…这就是你的道理?”
那时人人瘦如枯柴,如何能经得起她那能生生剐下皮肉的鞭子。
可她不知,也觉得普通百姓的性命比不过她的裙边。
沈晚面对着浑然天成般的恶意,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静默半晌,沈晚突然挣扎着暴起,她的手从发间抽出簪子,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脖颈。
片刻后,那簪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愚蠢,竟然想反抗我?”公主嗤笑一声,“你若是不怕疼,就尽管去死,本宫已然是执笔人了,你死多少回,我也能让你活过来。”
“本宫定要你,眼睁睁地,看着萧越去死。”
“你!唔…”沈晚感觉褪去的痛疼忽而又至,原本苍白的脸愈发如纸一般。
“你如此恨我,为什么在东芜又要帮我离开?”沈晚气若游丝地问道,“你若喜欢江辞,为何又要引导我站在他的身边…”
“所以我后悔了!”公主咬牙切齿,语气生出深深地嫉恨,“我原本想看着自己这副躯体同他成亲,可看到江辞穿着婚服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所以那一回,我是真的想让你死在萧越的剑下!”
公主冷冷道,“我那时根本就没能融得了执笔人的魂魄,根本就没有力量将你复活。可是我一想,若是江辞从此以后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我就觉得真是好不甘心!”
“所以我才想尽办法,哪怕是生生剥了我一魄,我也要将那魂融合成自己的,然后复活你,让你抹去江辞的记忆。”
沈晚听到真相后,过往如同缠绕的丝线般纷杂的思绪终于一瞬间明晰。
“所以,你看着我去接近江辞,看着我与他喜幡高挂,那三年,你不仅骗的我好苦,你也一直在作茧自缚,难道你不觉得荒唐?”
世事兜兜转转,都因为一人的执念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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